第104章斗笠蓑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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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宮北翊一面說,一面在自己心中一凜,忽然意識到,自己對谷雲起的愛意,只怕並不是近段時間才起的。他一直都那麼排斥谷雲起同別人可能產生親近的關係,所以離群索居固然是谷雲起自己的選擇。

但武功盡失的谷雲起並不一定就能拗過他派去的人手,他沒有那麼做,也是刻意而為。他以前有太多不讓谷雲起接觸他人的藉口,要令他痛苦、孤獨、受盡折磨,所以察覺不到假如谷雲起與除自己以外的人建立親密關係的話,自己的心情其實便是一種嫉妒。

而且──因為這個緣故,他向來篤定谷雲起一生只有自己這一個愛人,才會格外地有恃無恐,亦才會始終抱持著要將他哄的回心轉意的念頭。谷雲起沒有那麼愛他?荒謬!除了他,他還能喜歡別的誰?

這麼多年因為愛他而產生的愛恨糾葛難道還有摻假的嗎?南宮北翊不斷在心中駁斥著這個說法,谷雲起卻沒有理會他的心情,自言自語地道:“你喜歡少彥,便對少彥好。你假裝喜歡我,也對我很好…”南宮北翊又一次耐不住地提高聲音喝道:“不是假裝!”谷雲起被他喝得渾身一顫,卻仍只是自己說下去,思緒竟是清晰地很:“少彥對你也好,什麼事總是想著你。

“南宮大哥喜歡怎樣,那就怎樣好了,‘”這魚糕南宮大哥最愛吃的,我多買一些給他帶著。’…“他說話仍是沒力氣發出聲音,就只是氣息促動,那語氣竟也惟妙惟肖,南宮北翊聽得面丕變,既想叫他別說了。

又因為想起少彥那時的純真無,心頭隱痛,便開不了口。他看那谷雲起的面,蒼白得很,神情卻並不像是魘住了,反而無比清醒,正張開眼睫來定定地看著他,半晌,開口道:“南宮…”

“別說了…”少彥,已經永遠不在了,而且那還是他南宮北翊造成的。谷雲起自嘲地又搖了搖頭,眼睛不再盯著他,卻望著已全然暗下來的天幕,那之上有數顆星在閃爍著,微光暗淡而寧靜。他的心也平靜得很了,只是喃喃地,又說了一遍:“我其實…沒那麼愛你…”***南宮北翊被他這簡單的幾句話說得心煩意亂,又因被少彥的回憶觸動內心的傷痛,下意識地變要叫谷雲起別再說了,但那話一說出來,他就意識到錯了,簡直有些慌亂地看向那人,看到的卻是一副倦極從容,既不哀傷。

也不自憐,更無悔恨的淡靜神氣。谷雲起整個人就彷彿是被夜空灑下的寧靜星光洗滌過一般,那麼純粹潔淨,並認清事實地作了那樣一個總結。那再讓南宮北翊的心為之一振,不由自主地握住他的手,道:“不是的!”谷雲起的目光緩緩從夜空移回,波瀾不驚地落在他的身上,沒有說話。南宮北翊被他看的更是難受,他那種神情,好像是完全忘懷了眼前這人曾對他做過的錯事,又或是不再介意,反將那一切都歸咎於自身原因。南宮北翊萬沒想到,這種不必為自己的過錯負責的覺竟遠比被他責罵怒喝更叫他受不了。

他固執地握著他不肯放手,心裡倒漸漸有了些眉目。谷雲起不愛他,那時理所當然的事,他也無能為力,無可奈何,然而谷雲起若是恨他,那也還是好的,至少他還在谷雲起心中佔有一席之地,谷雲起還是在意他。

既然在意他,那便對他有著情,情的愛恨轉變複雜而又奇妙,他總有一天可能重新贏回他的心。可谷雲起卻不恨他了,他將一切都歸咎於己,好像南宮北翊倒沒有做過錯事,一切都是他自己的錯。

換言之,南宮北翊就算曾對他做過錯事,那也都是南宮北翊自己的事,南宮北翊想要反省後悔,他谷雲起本用不著理會──那與他竟成了毫無關係的事件。

而他只須著眼自己的失誤。南宮北翊又如何會料想出,自己有一天竟恨不能求著谷雲起來痛恨自己,責怪自己。那憤怒而厭惡的眼神縱然像是刀子一樣割痛心扉,比起此刻這仿若一腳踏空的茫然彷徨,他直要甘之如飴了。

他那麼呆了半晌,好容易才又迸出一句話:“不是的,雲起。你對我…對我也很好,並沒有自私…”他重新回憶起以前的谷雲起,總算是找回一些清醒理智,手一動,拿起不知什麼時候就落在桶裡的瓢,舀起溫熱的藥湯再給他膛上淋下,繼續為他按摩位,一面搜腸刮肚地想著合適的說辭,艱難地接著說道:“你一直…都很為我著想。擔心禍及於我,孤身獨上天門。不願我同受追殺,亦與我遠離…”他慢慢地說著,手指從谷雲起下按到了大腿,谷雲起一動不動,甚至連一聲反駁也沒有。南宮北翊越回想,便越知自己錯得太過。谷雲起本來不想與他走得那般近,是他故意去招惹他,卻在贏得他的信任後,又將這份信賴摔得粉碎。

而與那時滿懷詭計的自己相比,谷雲起雖仍堅持著最後的秘密,但在其他方面卻是對他極為大方坦率,簡直單純得有些天真。

他無法洩天門的秘密,便將自己知曉的其他藏寶處與他分享。那玄冰宮就正是谷雲起與他一起去開啟的一大寶藏。

江湖上傳言,天門秘寶與玄冰奇功乃是價值相當的東西,谷雲起肯與他這樣重要的寶藏,雖說名義上是“尋得奇功準備報仇”但谷雲起對那整座寶藏幾乎都沒放在心上。玄冰宮的那些奇功法對於走投無路的人來說或許是一救命的稻草,谷雲起那時卻還沒到那種地步,所以乾脆連開啟門戶的墨玉印也給了他。他還曾調笑,這便是谷雲起的“嫁妝”了。

進入那間陳列滿各種器具的房間時,他幾乎就要將谷雲起壓在榻上,玩個遍。是的,玩。那時的他對谷雲起“好”只是表面的做作。

起那思,也是存著恣意褻玩免得費的無情念頭。谷雲起的真心他看不到,就是看到了,也只會在心底暗笑,譏誚他的痴傻。

谷雲起怎麼會以為這是他自己的錯,他明明…明明只是遇錯了人,相信了那時愚蠢到竟會不懂得珍惜他的自己…他按摩著谷雲起的小腿,身軀低到幾乎全覆在谷雲起的身上,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語著:“是我的錯,是我的錯…

你以前受的苦楚折磨,我都給你彌補回來,以後讓你能快快樂樂地過,好不好?”他眼神竟有些痴,瞧著谷雲起瘦削的臉龐,神裡滿是真心誠意。只是谷雲起卻還是那無動於衷的樣子,甚至看起來,竟比平常還要疏離了許多。他明明覆著他的身體,摸著他的腿腳,離他這麼近,卻覺遠得不可企及。

唾手可得時,他無心攀折。遙不可及時,他偏偏滿腔熱忱。他卻沒考慮到,過多的親暱與過多的折磨,同樣可能成為谷雲起的負擔。這個人的一生承載滿傷痛,再無力去接受他那猛然翻轉的熱烈的愛。他將谷雲起重要的經絡位都按摩遍了。

下已硬得出了涎水。他卻忍耐得住,只將谷雲起輕擁了一會兒,心中豁然明白,即使永遠無法與他再進一步親熱,這個人對他來說依然充滿了引力。

他就算要這樣忍耐著慾望一輩子,只要這人活著,他就心甘情願。他這次洗浴花了太長時間,最後還要這樣緊抱著不放,那徐大夫終於忍不住走過來咳嗽兩聲。南宮北翊附在他耳畔,低低地道:“活下去。”方才戀戀不捨地放開他的身軀,仍握著他的手,瞪著徐大夫給他扎針。徐大夫被他看著,簡直連眼珠子也不能多轉一下,只專心找準位,點燃藥捻灸其道,又以銀針扎那阻滯不通的經脈,那心裡本來還嘀咕著這樣瘦骨嶙峋的身體給誰看也不會像南宮北翊那樣變態到有慾望,這針灸完畢,卻是一點開玩笑的輕鬆心情也沒有了。

谷雲起心氣平靜,這本來是好事,那經絡也通暢了許多,明明應該是有所好轉,但徐大夫分明到,他三魂七魄就跟浮在半空檢視著軀體似的,那平靜並不是好轉的趨勢,卻是走向死亡的兆頭。

只不過在死之前,谷雲起大概不會再滿腔悲怒,情緒動了吧。這對他來說,也算是…解脫了。***已入七月,正當火之時。那晴朗了許久的天終於陰暗下來,墨雲團團,給風揮成一重重一疊疊濃淡相宜的山水畫。細雨霏霏,落在道旁野草上,它們抓著最後的機會似的在那正在變褐變紅的葉片中間盡力顯現出青翠顏來。

一條黃泥小徑就從草叢間穿過,兩邊枝葉繁茂的樹上不停滴下水來,令得路徑更是泥濘難行。這條路一早卻已來了許多訪客。至少,早在南宮瑋一行人踏上路徑前,已有數人留下了雜亂的腳印。

南宮瑋看見眉頭就不由一皺,道:“不是說這甘為霖的隱居之所很難找到,卻怎麼會有這麼多人來找他?”那帶路的僕人也是極機靈的,立即回道:“出賣情報的人這麼說。

當然是為著加些價錢。少爺催得急,我們也只有吃這個啞巴虧了。”他們正縱馬馳上這條小路,斗笠蓑衣,與低垂的樹枝不斷牽絆,惹得馳過的路又下了一場急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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