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禍起蕭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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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山,別名小清涼山,燕京八景中的“西山霽雪”便在此。

初,柳花俱發,臨夏綠樹濃蔭,秋時則楓紅滿山,西山的丹楓,較之姑蘇的鄧尉,金陵之棲霞,尤稱大塊文章,入冬,那更是大雪漫山,歷月不溶,如初琢之玉,潔白峭峻,晶瑩照跟。

乾隆素附庸風雅,到處均有他的詠詩題字,唯多應景詩文,獨對西山一首詠唱,頗有可道之處。

“銀屏重疊湛虛明,朗朗峰頭對帝京…”這首詩,他也每每引為得意之作。

其實,西山地勢高曠,古寺白塔,青靄相間,晴雪碧樹,山微風,松影水聲,古鐘禪堂,四季皆有可賞之景。

西山不獨楓紅著名,而初桃花盛開,如香雪海,最為嬌媚。稗傳:博陵崔護,清明獨遊城南,得居人莊,叩門求飲,有女子意屬殊厚,次歲清明,徑往尋之,門牆如故,而加扁鎖。

乃題詩於門扉之上:“去年今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風。”傳為千古韻事。

西山有八大寺,而這八大寺中,又以臥佛寺最古。

臥佛寺創建於唐貞觀,是用桂香木構築,極為雄偉,並且有當今皇上御筆親書題額“十方普覺寺”臥佛寺高踞西山,遠離塵世。除了遊山玩水,或隨喜參禪,燒香拜佛的善男信女外,這地方寧靜得很,而夜晚尤靜。

就像今夜,臥佛寺中只見燈火不見人,那燈火,也只有一點,是透自後院的一間撣房之中。

那透著燈光的窗欞上,映著一個人影,人影就坐在桌前燈下,只不知道他在幹什麼。

驀地裡,一條黑影來自茫茫夜空,落在了那透著燈光窗欞對面那丈高圍牆之上,那是個一身俱黑,僅兩眼的黑衣蒙面人,此人甫落牆頭,便袍袖微震,一線烏光疾而出,向那窗欞上的人影。

只聽“嗤”地一聲輕響,那線烏光透窗入,正中了那燈下桌前的人影,然而,那人影既未出聲,也未倒下。

那黑衣蒙面人目中剛現詫異,忽聽夜空中一聲朗笑:“我候駕多時,卻未料到換了人,是閣下也一樣躺下!”一條雪白的人影不知起自何處,一閃即至,迅捷如電的撲向牆頭上黑衣蒙面人,單掌一探,抓向肩井。

那黑衣蒙面人想必也夠機警漓滑,他一見窗欞上人影既中歹毒霸道暗器而未見動靜,便知有異,此刻再見白影撲至,連忙左足橫跨,左肩一塌,移身躲閃。

豈料,白影人功力奇高,也早料到他有此一著,本不容他有躲閃的餘地,他左腳剛跨出去,白影那鋼鉤般五指已然沾上他的肩頭,嚇得他機伶寒戰,心膽裂,跟著就要受制。

一縷凌厲指風襲向了白影身後命門要得他非撤招身閃避不可,要不然,他雖能制住那黑衣蒙面人,自己卻也必然難免。

不得已之下,白影人身形突然橫移數尺,躲開了那一指偷襲,落身在後院之中,那黑衣蒙面人也僥倖逃過了一抓之危。

高手相搏,迅捷如電,其間不過剎那,再看時,那後院中的青石小徑上朱漢民傲然卓立。

而那丈高的圍牆之上,黑衣蒙面人身旁,已多了一個人,正是那位既神秘莫測又媚蕩透骨的黑衣女子。

她,仍是那身打扮,只是臉上那覆面之物,換了另一塊黑紗。

她目光冷峻地望了朱漢民一眼,突然開了口:“正主兒在此,你何必向他逞威?”朱漢民笑了笑,道:“既然正主兒也在,又何必讓別人出頭賣命?”黑衣蒙面女子冷冷一笑,道:“他如今可仍是好好兒地站在這兒!”朱漢民道:“那是因為你那不太光明磊落的偷襲,要不然他早躺下了!”黑衣女子道:“什麼叫不太光明磊落,兵不厭詐,彼此既屬敵對,那便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我沒有先打招呼的必要,只要能達到救人殲敵的目的,我向來不擇手段!”朱漢民笑道:“我忘了,你本來就是這種人,如今廢話少說,說你今夜的來意吧,我沒有太多的功夫!”黑衣女子道:“你躲的這地方可真難找。但到底仍被我找到了,你不知死活,膽大得令我佩服,既然你在我所限定的三天之內沒有離開北京,那麼我的來意你應該很明白了!”朱漢民搖頭說道:“首先我要聲明,我不是躲你,實在是因為西山美景如畫,佛門又極清淨,我想換換環境,至於後者…”笑了笑,接道:“我並不很明白,我不明白你今夜此來,是來趕我出京的,還是要毫不留情地置我於死地!”黑衣女子冷冷說道:“我可以告訴你,我今夜來此,是為了趕你,但並不是趕你出京,而是趕你離開這個人世…”朱漢民“哦”了一聲,笑道:“那是要我的命了?”

“不錯!”黑衣女子冷然點頭,道:“不過如今距子時還有一段時間,倘若你在子時以前離開北京還來得及,我可以改變初衷!”朱漢民笑道:“我本來早就要走的,只可惜事情趕辦不完,若之奈何?”黑衣女子道:“現在辦完了麼?”朱漢民搖頭說道:“還沒有。”黑衣女子道:“我可以等你到子時。”朱漢民笑了笑,道:“倘若我那事情在子時之前無法辦完,或者我如今不想辦呢?”黑衣女子冷漠地道:“那我只好趕你離開這個人世了!”朱漢民抬手一指,笑道:“就憑你跟他兩個人?”黑衣女子道:“我知道你功力高絕,是個扎手人物,所以我今夜帶來的人不止此數,少說也有二十名!”朱漢民淡淡一笑道:“恐怕你要白白送掉這二十名黨羽的命!”

“不見得!”黑衣女子道:“你固然是武林翹楚,功力第一,可是我手下這二十個人也是千中選一的一內家好手,雙拳難抵四手,你未必能討得好去,再說,我也沒有讓他們二十個活著回去的打算。”

“壯哉!”朱漢民笑道:“背城借一,你是不惜犧牲,志在必得了!”黑衣女子道:“事實如此,我不願否認,只要能除去你這個唯一的阻礙,我認為便是再死二十個也值得!”朱漢民笑道:“謝謝看重,只是,他們都願意死?”黑衣女子道:“你少費心機,他們跟我多年,矢志效忠,只要我一句話,他們赴湯蹈火,上刀山下油鍋也在所不辭!”朱漢民道:“那是他們對你,而你對他們未免大殘酷了!”黑衣女子道:“這不是殘酷,而是恩典,不信你問問他!”朱漢民沒問那黑衣蒙面人,因為他知道,這黑衣女子必有她那駕馭人的一套,而且方法很多,但看那黑衣蒙面人對她那震懾恭謹的態度,便可知一點也錯不了!

黑衣女子得意地冷笑說道:“你相信了?”朱漢民道:“我認為信不信那都無關緊要,我只須明白,你驅這些人拼死賣命,是非殺我不可就行了!”黑衣女子搖頭道:“那不一定,子時之前,你仍有活命的機會。”朱漢民搖頭說道:“你不必等了,我已放棄這個機會了。”黑衣女子雙目暴懍人狠毒寒芒,但剎那問卻又隱斂得無影無蹤,淡淡道:“你要知道,便是我不殺你,你也活不了多久,滿清朝廷如今已是恨不得啖你之,寢你之皮!”朱漢民道:“對我這麼一個人,他們當然是恨之入骨了,不過,他們對你恐怕也不會比對我好到哪兒去!”黑衣女子道:“我不是指的那個,他們也永遠發現不了我,我指的是你殺了那麼多大內侍衛的這件事!”朱漢民心中一震,道:“你知道是我殺了他們?”黑衣女子道:“那是自然,其實何止是我,內城上下誰不這麼想,因為只見他們奉命出來拿你,卻未見他們再回去。”朱漢民道:“你又怎知道他們沒有回去?”黑衣女子道:“這個很簡單,我早就告訴過你,清朝一舉一動我瞭若指掌。”朱漢民道:“或許你有此神通,有此能耐,可是對於這件事,你卻推斷錯了,事實上,我連碰都未碰他們一下!”黑衣女子道:“這麼說來,你是不承認殺了他們?”朱漢民道:“只要是我殺的,便是殺了弘曆,我也敢承認,但不是我做的,哪怕捏死的是隻螞蟻我也不能承認。”黑衣女子冷笑說道:“我明白了,他們不是你親手殺的,”朱漢民遭:“只要是出諸我的授意,那也跟我殺的沒有什麼兩樣。”黑衣女子道:“難不成他們都是自殺的?”朱漢民搖頭笑道:“螞蟻尚且偷生,何況是人,更何況他們養尊處優,食俸祿,衣朱紫,官同三品權極人臣,誰也不會願意死!”黑衣女子冷冷說道:“那麼他們是怎麼死的?”朱漢民道:“說給你聽,只怕你會不信,他們是被鬼扼死的!”黑衣女子突然仰首格格狂笑,嬌軀為之亂顫:“你是把我做三歲孩童看待了,用這種方法欺人,你難道不怕有損你那碧血丹心雪衣玉龍的威名麼?”朱漢民容她笑完,容她說完,這才淡淡說道:“你既稱對滿清朝廷的一舉一動了若指掌,當不會不知道有兩個滿旗親貴被鬼嚇出了病,滿清朝廷因此止那些親貴再夜登五泉之事吧?”黑衣女子冷哼說道:“這個我知道,玉泉鬧鬼,被嚇出病來的,是哈代哈貝勒的三貝子,和親王弘晝的六格格,這件事北京城大街小巷人人皆知,我哪會不知道,不過我不認為那是鬼,而是什麼江湖人物裝神扮鬼,嚇唬那些無知的滿族親貴!”朱漢民淡淡道:“信不信那在你,不過我是親眼看見那些大內侍衛屍身上的傷痕的,那傷痕半繞脖子間,似無還有,隱約於皮內,呈暗紫,不似人類武功所致,你可別以自己當年裝神扮鬼的那一套去妄測別人!”聽了那前半段話,黑衣女子本想笑,可是入耳那後半段話兒,她笑不出來了,身形微震,道:“你說誰當年裝神扮鬼的那一套?”朱漢民笑道:“自然是指你們當年裝神扮鬼的那一套!”黑衣女子目中寒芒閃動,冷哼說道:“我不懂你在胡說些什麼!”朱漢民笑道:“我可以再說清楚些,當年,你們築巢北邙,地本屬鬼域,又以一座荒冢為門,還佈置些個陰森鬼氣,那不是裝神扮鬼那一套是什麼?”黑衣女子駭然失,但轉眼間她又是一片平靜,冷冷地說道:“我仍不懂你在胡說些什麼!”朱漢民笑道:“我不厭其煩,願意再做進一步更詳盡的說明,你便是當年那千毒門主雷驚龍的寵姬鄔飛燕,可對?”黑衣女子身形暴震,目中寒芒怒閃,不由自主地往後退了一步,可是她只退了半步就站住了,因為倘若她退足一步,就非跌落牆外不可,她突然格格笑道:“當年那千毒門主雷驚龍此人我聽說過,只是我跟他扯不上關係,更不是他的什麼寵姬,你莫要張冠李戴,錯把馮京當馬涼,再說千毒門早在當年便已覆滅!”朱漢民截口說道:“雷驚龍是死了,千毒門也是早就灰飛毀滅了,可是他那懷著他一點骨血的寵姬鄔飛燕並沒有盡節殉情隨他而去,且不承認是他的未亡人,他泉下有知,真不知會作何想,再說,我已指明你是鄔飛燕,你要是不承認,那也未免顯得小氣!”黑衣女子身形劇顫,目狠毒寒芒厲笑說道:“我不願讓先夫難受,也不願落個小氣之名,我承認,只是我要問你,你是如何知道的?”朱漢民淡淡一笑道:“因為千毒門那歹毒霸道的獨門暗器閻王刺瞞不了人!”黑衣女子厲笑說道:“你少在我面前耍花槍,那閻王刺當年雖已練成,卻未及動用,武林之中本沒人知道,否則我不會輕易使用!”朱漢民道:“可是畢竟我知道那閻王刺的來歷!”黑衣女子道:“就算是你認出那是閻王刺,也只能測知我是千毒門的人,並不足推斷我便是鄔飛燕…”朱漢民道:“那也並不難解釋,因為你嘴上有顆黑痣!”黑衣女子道:“你當年見過我?”朱漢民點頭說道:“自然,要不然我怎能知道是你。”黑衣女衣厲笑說道:“我得千毒門主專寵之時,距今少說也有十五年,算算你的年紀,那時你不過稚齡孩童,你騙得了誰!”朱漢民呆了一呆,聳肩攤手,道:“那你別管,反正我知道是你就是了!”黑衣女子厲聲說道:“你,你這樣就不怕落個小氣之名麼?”朱漢民雙眉一挑,方待發話。

驀地裡,這臥佛寺後院中一處暗角中,劃空響起一個無限甜美的帶笑話聲:“鄔飛燕,這話要是我說的總該可以吧!”隨著話聲,那發話暗中,嫋嫋行出了美豔無比的聶小倩,黑衣女子大吃了一驚,失聲說道:“你,你,你是…”聶小倩邊走邊笑道:“鄔飛燕,何竟如此健忘,不認得當年故人我聶小倩了?”黑衣女子簡直震驚絕。脫口一聲驚呼,一雙妙目之中,盡駭異光芒,戟指說道:“什麼,你會是聶小倩?你,你不是死在了那天機石府中麼?”聶小倩已至朱漢民的身邊,她淡淡笑道:“也可以這麼說,當年的聶小倩已死在梵淨山腹那天機石府之中,如今的聶小倩卻是另一個人!”黑衣女子道:“這麼說來你沒有死?”聶小倩道:“我福命兩大造化大,倘若我死了,我如今還會站在你面前麼?當年你們既未害死夏大俠,就該知道也未能害死我!”黑衣女子忽轉幹靜,妙目之中厲芒閃,冷叱說道:“你既未死,那最好不過,大膽賤婢,當年門主待你何等恩厚?幾番要寵幸於你,納你為妾,你卻不識抬舉地吃裡扒外,見異思遷,私通那俊俏風的夏夢卿,按門規你罪該修羅穿心,凌遲而死,如今見了我,你還不跪下!”她竟端起那門主夫人的架子來了。

朱漢民然變,殺機陡起,雙眉方揚,聶小倩已擺手阻攔了他,她自己則毫不在意地淡淡一笑說道:“鄔飛燕,你要知道,如今不是當年,如今的聶小倩也不是當年的聶小倩,關於當年雷驚龍的倒行逆施,兇狠毒辣,陰險殘酷,荼毒武林,人死一了百了,事也已隔多年,我不願多說,今你這千毒餘孽,我還沒有找你,你最好別拿當年那一套對我。”黑衣女子妙目中怒芒一閃,格格笑道:“看來夏夢卿一切都有過人之處,他必然給了你不少好處,才使你這般不知死活地倚為靠山,頂撞於我…”朱漢民眉騰凶煞,目中威稜暴,直黑衣女子。

黑衣女子一懍,不由自主地閉上了嘴。

聶小倩淡淡說道:“鄔飛燕,誠如你所說,夏大俠一切超人,那雷驚龍萬難跟他相比,如今我再奉勸你別把那當年作風拿到我面前施展,那口舌之間也乾淨點,否則我這個兒子第一個饒不了你!”黑衣女子一怔道:“聶小倩你說他是…”聶小倩淡然截口說道:“我的兒子。”黑衣女子道:“原來你跟夏夢卿不但成了夫,而且還替他生了個武林翹楚,功力第一的好兒子,你替他續了香火,而且續得非常之好,我真沒想到你這破窯裡…”突然改口說道:“聶小倩,夏夢卿姓夏,你姓聶,為什麼他姓朱?”聶小倩道:“那是你太以孤陋寡聞,夏大俠乃是先朝宗室,本姓朱!”黑衣女子點頭說道:“怪不得…”忽又冷笑說道:“聶小倩,你騙得了誰,就算你當年跟夏夢卿第一次見面便懷下了身孕,你這位兒子也絕不可能有這麼大,哪裡是什麼兒子,只怕是你的…”倏地住口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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