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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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就是这样成了蒋继珍的法文教师的。但为了让母亲安心,她跟孟家好婆约好,一切都不能让清云知道。对于一个从小诚实的孩子,要她向相依为命的母亲隐瞒什么,甚至说谎,一开始真是困难。但是为了母亲,她终于战胜了良心的不安。现在,白蕙一面在洗脚,一面早打好主意,明天出去转个圈,回来就说钱已领来,并给了盂家好婆…好在下礼拜一,蒋家就该给自己发工资了。
白蕙倒了洗脚水回来,见母亲已披着棉袄坐起在上,手里正捧着那本《圣经》,口里在轻轻念着什么。
这是清云每晚临睡前必修的功课。白蕙朝母亲看去,看到那本已被摩挲得甚为陈旧的、书页烫着金边的《圣经》在母亲手中微微抖动着,那枚当书签使用的蝴蝶兰标本,则静静地躺在头柜上。
这情景白蕙是太悉了。每每在这时,她就
到一种虔诚、一种敬畏、一种灵魂的纯净之美。但也伴着一丝疑惑。那是由那片书签引起的。
一张硬纸有半页书那么大,上面斜粘着一片蓝的蝴蝶兰花瓣。虽然花儿如今已经枯萎,但还能看出当初的丰腴、绰约、鲜灵,就连那
滴的蓝紫
,也依然没有褪尽。清云曾向白蕙详尽地描述过长在地里的蝴蝶兰,带着那样的一片深情。粘在纸上的花瓣有一叶因枯脆而快要折断了,清云便用胶水玻璃纸细心地作了固定。
妈妈为什么那么惜这个书签呢?白蕙的脑际不止一次掠过这个问题。特别是当她进入大学,学会法文,看懂了用蓝墨水题在花瓣下那几行法文字时。那些字迹已经因变
而黯淡,但几句话却深深地烙印在白蕙的心上:红玫瑰娇
而高贵郁金香是那样柔情缱绻馥郁清芬谁也比不过夜丁香可是,我只有你一朵娴静而温馨的蝴蝶兰这是谁写的,会不会是我爸爸?但从未听说爸爸会法文。如不是爸爸,那是谁呢?又是写给谁的?这后面是否隐藏着一个故事?
白蕙不止一次地端详着那刚劲有力的笔迹,想象着写出这些字的人,写这些字时的情景。
白蕙发现,母亲常常面对着打开的《圣经》,面对着这张普普通通的书签发得出神,许久许久,然后废然长叹一声,轻轻地合上书页。
有一次,她终于憋不住向母亲发问。可是她的话没说完,清云就垂下了眼帘,遮住了那对云密布的眼睛,把话扯到别的地方去了。白蕙看到母亲脸上迅速变换着的表情,简直象被大风吹卷着掠过天际的浮云。于是,她把自己的疑问咽了下去。
清云的晚祷终于结束。白蕙见妈妈划完十字,便走过去,想帮她掉棉袄,扶她睡下去。
白蕙的手被妈妈抓住了,她到那手的炙热和微颤。
白蕙佯作生气地说:“你早该躺下了,累了吧?今晚又要睡不好了。”清云脸红红地、兴奋地问;“阿蕙,你知道妈妈在祈祷什么?”白蕙笑笑,摇摇头。
清云松开白蕙的手。她那双被病痛折磨得失去光泽的眼睛,竟然又充了生气,她温柔地看着女儿,说:“上帝已答应了妈妈的请求,他会保佑你幸福、快乐。”自从白蕙到蒋家当了小姐的家庭教师,她无形中成了蒋家两代人经常的话题。
这一天,蒋万发回来得早。他上楼换去西装,穿了一身家常褂,趿着拖鞋踱进客厅时,就正遇到继宗拿白蕙做榜样在开导妹妹。
“你瞧人家白小姐,年纪还比你小,多么懂事,多么刻苦,多不容易。不但自己读大学成绩优秀,而且兼职教书,挣钱养活母亲。为人又那么谦和文静。你真该向人家学学…”继珍哪里服气,顶她哥哥:“你呀,开口闭口白小姐。白小姐千好万好,可也别把你妹妹说得一钱不值呀!”继宗正要再说,继珍看到父亲来了,乖巧地跑过去,亲热地扶着他走向沙发,一面撒娇告状道:“爸,你看,哥哥是上白小姐了,干脆你下个帖子,把白小姐娶过来,好让她成天管着我,好让我跟她学,…再说,我也该有个嫂嫂了!”
“爸,你别听小妹胡说…”继宗忙不迭对父亲说,脸涨得通红。
蒋万发舒舒服服在沙发上坐下,接过张妈递过来泡着碧螺新茶的小茶壶,不忙讲话,却很有兴致地听着他们兄妹的争论。这位早年丧委的男子,最珍惜这充
融和气氛的大伦之乐。他那慈
的眼光轮
地落在兄妹俩脸上、身上。
继珍向来是无理强三分,得理不让人,见哥哥言又止的样子,她仿佛抓住了继宗什么把柄似的,更加滔滔不绝地向蒋万发数落起继宗如何在她面前夸赞白蕙,如何每天下班提前回家,总要到自己房里转转,和白蕙说几句,如何只要时间稍晚,他就一定要送白蕙回家,等等,等等。继宗没有妹妹嘴巴伶俐,又从来总是让着这位妹妹的,只好由她去讲。
听着听着,蒋万发笑地问儿子;“继宗,是这样吗?”继宗倒不否认,答道:“我想,人家是我们请来的先生,应该的。”万发点点头,道:“是啊,据我看,继珍几个月来进步不小,我们是该好好谢谢人家。”继宗忍不住接一句:“教小妹这个学生啊,白小姐可费了心啰…”
“你看,爸,”继珍立刻截住,反攻过去“哥哥又在夸他的白小姐了!”继珍的调皮淘气逗得万发很开心,他用手指指继珍,笑着说:“姑娘家,嘴巴可不能太厉害啊,”随即转向继宗道:“白小姐家境况不太好,既然她教书认真,我们待人家要尽量丰厚些。”
“知道了,爸爸。”蒋万发喝了口茶,说:“继宗,前几天我收到你们扬州姑妈的信,还特意问起,说你今年都二十五了,该说亲了…”继珍不觉拍起手来“爸爸,你和我想到一道去了。哥,你就别躲躲闪闪、扭扭捏捏的,放心大胆去追白小姐吧!”继宗却只是呐呐地答应着,说不出什么话来。
张妈已把饭桌摆好,招呼他们吃晚饭了。
蒋万发从沙发上刚站起,不觉轻呼了一声“哦哟!”一面用手扶住自己酸疼的后。
继珍忙跑到父亲身边,一手轻捶着父亲的后,一手扶着父亲的胳膊向饭桌走去,并嘟起了嘴埋怨道:“爸爸,你实在太辛苦了,几乎天天要熬到十点多才回家,你看,
疼病又犯了!”万发笑嘻嘻地说:“今天不就回来得很早吗?”继珍说:“那是太
打西头出来了!你这样下去,非把身子拖垮不可!”
“再过几天就好了,西平就要从法国回来,那时我的担子也许会轻一些。”
“西平要回来了?”兄妹俩同时问。
“是啊,你们不知道吗?”万发说“继珍,你不是和西平通信的吗?他没告诉过你?”
“已经好久好久没收到他的信了。”
“也许他太忙,又要准备毕业设计,又要去西欧几个国家考察,还要帮他爸爸筹备恒通公司在法国新设的展览中心…”
“哼,也许是在巴黎玩昏了头!”见继珍又嘟起了嘴,继宗说;“不会的,西平是个事业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