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溫柔安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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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宮珏真真是一時疏忽,給他一下溜開身旁,實是前所未有之事,不由大驚失,何管兩位兄長眼神裡的意思──雖他就是不給這一驚岔走也往往不懂他們眼神──總之趕忙一躍而起,緊貼著谷靖書落下來。甘為霖這回卻沒對谷靖書說什麼難聽的話,只“嗯”了一聲。

就是這一聲“嗯”也叫少年再次驚得腦袋一歪,差點沒扭了脖子。他又驚奇又不解地眨著眼睛,來回看他們兩個,只等谷靖書來給自己解釋那甘為霖今天究竟是吃錯了什麼藥。

谷靖書其實又怎會知道甘為霖的心思,但明白甘為霖最不喜見自己唯唯諾諾的卑微姿態,是以鼓起勇氣直了身板來與他搭話,又道:“前輩為何不走了?

叔叔他…他當真虛弱得很,若是耽擱了時間,我只怕他…怕他有什麼意外…“谷雲起那樣的情況,其實發生什麼也不能再算作“意外”了。

甘為霖沒有反駁他,只望著已成廢墟的天門屋宇,語氣淡然地道:“我帶你離開的時候,曾說過永遠也不再回到這裡。”谷靖書心臟猛地一跳,幾乎沒咬了舌頭地驚聲道:“什麼?”甘為霖語聲轉冷,道:“也說過,決不再診治任何一個江湖人士,更不理會天門谷氏任何事情!

若不是你剛才呱呱墜地,又有你孃親的囑託,便連你也一併丟在山上,任他谷雁回想要死戰也罷,殉死也罷,都與我沒關係!”谷靖書簡直被他這番話嚇得有些說不出話來,他來時路上多方奉承,不聽甘為霖有一字提到與他有關係的話,怎知竟在這時聽到他說出自己的身世關係?他張口結舌,只能訥訥喊道:“前…前輩…”那少年因為聽得太糊,又得不到谷靖書的解說,一頭霧水的如同撞進網中的小蟲,東張西望的格外孤立無援。

那落在山道上的南宮瑋兩兄弟反倒聽懂了,他們本就知道谷靖書與谷雲起的關係,只是甘為霖在這其中有什麼瓜葛不甚清楚,如今看來,當時這天門遭遇那場禍患時,甘為霖帶走谷靖書,才讓他能順利長大成人的。

只是甘為霖對谷家那股濃重的怨氣,卻又叫人頗費思量。谷靖書也惶恐不安,不知這位前輩究竟是怎麼個意思。

而他對當年的事殊不瞭解,又怎麼才能化的開他心中鬱結,讓他能釋然地前去為谷雲起療傷。一念至此,他只能憤恨自己的軟弱無能,不能在那天夜裡便從南宮北翊手中救下谷雲起來。

累得這本來就氣息奄奄的叔父還要經受這許多磨難,實是心痛之極,但即是他也不能理解,谷雲起與南宮北翊的愛與恨,並不是蠻力的搶奪分割,便能夠徹底斬斷的。***甘為霖負著手,背影只留一片孤傲卓絕的剪影,彷彿強橫地宣告著他的不肯妥協。谷靖書便又不得不被他這樣的氣勢壓得再次戰戰兢兢起來,幾乎便要哭了出來。

竭力忍著方能開口道:“前輩…那些前塵…前塵往事,不是都已經煙消雲散了?谷…我、我…叔叔的大哥也已經不在…”他心裡將谷雲起認定為親叔叔。

但要突然改口叫一個從未謀面甚至早已去世的人為父親,總是既唐突又冒昧,因此說不出來。

那甘為霖果是不喜歡他過於軟弱的態度,一聽那泫然泣的聲音便霍地轉身過來,眉宇間悵然化作薄怒,幾乎就要朝谷靖書喝斥下來。

但谷靖書抬著頭並未躲避,他目光一怔,籠在這氣質形象太過不合記憶中那人的青年身上,忽然明白了什麼,自嘲地笑嘆了一聲,道:“不錯,他已經不在了。”

“所以…”

“我既然說過不再理會他谷家的事,卻何必一定要你…做出他的樣子來!”甘為霖笑得頗為慘然,連他原本陰鬱怨憎的神也因這黯淡而削弱了不少,谷靖書這才覺得,他的樣子原來並不可怕。那刀刻斧削般鋒利的線條輪廓一旦柔化,倒有些纖細文弱之氣,正如一介書生。

谷靖書心知他情緒變化總是過於烈,那對身心修養都極其有損,他身為大夫,不至於不知道箇中厲害,卻還是那樣苛責地對待自己,可見內裡驅動著他情緒的力量如何強大。

而這情緒變動,現在瞧來竟和那谷雁回有著莫大關係,谷靖書雖沒有將谷雁回叫做父親,卻已然“父債子還”代谷雁回為他到愧疚了。

為著減輕他的自責歉疚之意,忙道:“前輩教訓的極是,靖書七尺男兒,本不該自甘人下,膽怯懦弱。”甘為霖又搖了搖頭,低沉地道:“將你養大的並不是我,我沒有資格來管教你。”谷靖書道:“前輩卻是我的救命恩人,自然有的是資格。”甘為霖呆怔了好一陣,才偏過頭去,笑得淒涼,道:“我或許救了你的命,卻是殺了你的母親。你還要我這個”殺母仇人‘麼?

“谷靖書心頭再次大震。

他站在甘為霖面前,本來已用了足夠的決心與勇氣自立自強了,此刻被甘為霖這句話如鐵錘砸下,直是眼冒金星,腿腳發軟,一時連怎麼呼也忘了地說不出話來。

南宮珏反應極快地攙住他身,同時一皺眉,向甘為霖怒喝道:“你說的可是真的?”甘為霖對他向來漠然,看也沒看他一眼,只道:“天門禍亂,她胎氣大動,又耗空氣力無法生產。那本不算什麼難題,我便剖開她的肚子,將你取了出來,”南宮珏一怔,不由看向懷中谷靖書的臉

就以他的知識經驗來判斷,確實是不知道這到底該謝甘為霖救了谷靖書,還是該為谷靖書同仇敵愾,譴責他竟以如此殘忍的手法殺害了谷靖書的母親。谷靖書倒著氣,寧願自己此刻暈過去了,也並不想聽說如此血淋淋的事實。

他原來並非是棺材生子,卻是…以母親之命換來的自己一命。比起自己一人的悲慘,竟還要疊加上另一個血緣至親的命,他那顆本來就沒有經受過多少殘酷歷練的心,一時之間又如何接受得了!他幾乎就要倒下,但被南宮珏死死託著背,終於是沒有倒。

只是說話口氣已變成了夢遊般的茫然:“這…不能怪…前輩…是我…是我的…“我的錯?十月懷胎,他呆在母親腹中,可哪有什麼意識。要說錯,那該當是襲擊天門那些人的錯,然而那些人的作為,但以一”錯“字已不足形容。

前塵湮沒良久,他甚至不知從何處才能找到一絲過去的影子。留在他眼前的只有頹敗的建築,繁蕪的山野。那麼多人化身白骨,他要恨這些白骨,可也拿它們無可奈何呀!

而這樣深重的仇恨,谷雲起卻一直揹負著,他活得有多痛苦?甘為霖又開口了,語聲冷得如同剛穿過一座冰窟。

“只是將你取出來,以我的技藝,又怎會致她死地?”谷靖書淚眼朦朧中,只覺這位神醫側過去的半邊面頰鐵一般地冷硬起來。

漠然地拒絕著他人的分擔或推託,吐詞清晰地道:“但她生下孩子,卻想不出該怎樣才能讓這個孩子長大成人。那些人知道她懷著身孕,若給看出端倪,即使藏得再好,又或是真能平安送走,只怕仍無法擺脫有心人的追殺。”不止谷靖書,連在後面聽得直有些冷汗涔涔的南宮瑋兩人,到此刻又不由懸起了一顆心。那她──他是怎樣將谷靖書帶出山,甚至令他平安長大的?甘為霖沒有看他們任何一人,彷彿只是自敘往事,只是聲音不免越,情緒更是大起波瀾,道:“我在她肚腹重入東西,以羊腸線縫合,好讓她看起來仍是未及生產的模樣,絕了一些人追殺谷氏後代之隱患,才能夠真正令那孩子擺脫一切危機,不再受到牽連。”南宮珏眼睛已經瞪到滾圓,以他的腦袋瓜,想要清楚這當中的複雜問題,想必是很難了,但他摸著谷靖書手心裡溼作一汪兒冷汗,忽然似覺有必要為谷靖書伸張一些“正義”他大聲道:“靖書的孃親並不是生他而死的,是不是?”他雖則有些傻,卻很銳地清楚谷靖書是在為什麼忐忑不安,臉蒼白。

只是他這樣問,回答的卻是谷靖書自己,一搖首,一行淚,一聲痛哭。

“非生我而死,卻仍是為我而去…我、我…”我要以什麼面目,才得見那二十多年前便葬身此處的,雖未謀面,猶恩深似海的父母啊!

***他的聲音這樣悲慟,即使是固執如一頭小牛的少年,也不茫然了,他仍緊攥著青年的手,撫著他柔韌緊繃的背。他思慮不到那麼複雜的問題,那麼糾葛的情。他簡直想要同從前一樣。

不講理地強行將那些傷悲從青年臉上抹去,再用那屢試不的法子──通過至樂無上的歡,把那些無謂的痛苦都從他心中擠走!

然而他焦躁地以腳跟狠狠碾壓者腳下那覆著青苔的岩石,竟自忍耐住這種自私的念頭,只道:“靖書,那不是你的錯,你不要哭。”他的聲音也能如此低柔,彷彿為青年擔負著整個青天,同時還要神恆定地望著他的眼,安撫他的心。谷靖書正在崩塌成碎片的世界便由他擎住了,且一動不動,只等他自己重新收拾完整。

這孩子什麼時候徹底長大了,沒有從前蠻不講理的命令,沒有以往不管不顧的痴纏。他明明仍是不太能懂得這些事情,但直的肩背,溫柔的安,卻彷彿是一個能支撐天地的男人絞盡腦汁所能想出的最好辦法。他雖說“你不要哭”其實卻做好了接一場漫天豪雨的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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