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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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庭廣眾面前,調戲人家姑娘,就是耍氓。”
…
人們越說聲氣越大,越說越覺得氣憤,眾人齊刷刷站成一排,怒視著幾個耍野的漢子,一下子把他們的氣勢壓了下去。趁這當兒,我輕輕一逮吳玲娣的衣袖,示意她趕緊隱到人群后頭離去。
這幾個漢子,見犯了眾怒,也不敢多吭聲。只是頭接耳地低聲說著啥子。待大夥兒講得差不多了,留一撮小鬍子的
漢才辯白般說:“哎呀,你們硬是管閒事,我們哪是耍
氓,我們這是奉命行事,上頭關照了的,要帶她去問一下國寶情況,抓破案線索。噯,人呢?”
“算了算了,”為首的漢子一擺手自尋臺階說“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跟你們說,這事兒沒完。”說著,一轉身氣咻咻地走了。
趕場的寨鄰鄉親們看著他們灰溜溜遠去的背影,不由發出一陣訕笑。
其他的圍觀者,聽清楚沒聽清楚,我講不清了。我自己,對那個漢子說到的什麼國寶,是留神了一下的。
不過我並不相信他的話,山鄉里窮得連吃飯都發愁,哪會有什麼國寶啊!趕場回去的路上,我就把這件事置諸腦後了。對於我來說,這不過就是在趕場路上做了一件“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事情而已。嚴格地說,連拔刀相助也算不上。吳玲娣是我的學生,她遭到外人欺侮,我作為老師,理應身而出。
趕場回雨山屯的路上,同行的寨鄰鄉親們都在誇我,說今天吳玲娣全虧了我,在眾人都敢怒而不敢言的時候,身而出。要不然,吳玲娣這姑娘還真不曉得要吃多大的虧。專政隊調戲婦女、姦汙黃花閨女的傳言,也是時有所聞的。
也有人說,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招惹了專政隊,吳玲娣說不定哪天還要有麻煩。
不過這話沒有說準,以後好長的一段時間裡,吳玲娣什麼事兒也沒有,她天天揹著書包到小學校來上課。原先,像她這樣大年齡的學生,讀書從來都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自從趕場天那件事情以後,她幾乎是一天不拉地到學校裡來讀書了。為此,我在班上還把她認認真真地表揚過幾回。只是,她的成績仍然很差,的作業錯誤百出,測驗照舊不及格。我早看出來了,現在她天天到學校裡來,純粹是為了給我面子。十八九歲的姑娘,坐在教室裡眼巴巴瞅著我的眼神,已帶著濃重的異
彩,和班上那些十歲剛出頭的女娃兒完全不一樣。說老實話,吳玲娣目不轉睛帶著明顯的好
聽我講課時,我的目光只要一轉到她的臉上,就會心虛地趕緊移開。幸好,在這班上只有吳玲娣和吳仁萍兩個大齡姑娘,要不,我心慌的眼光不知道往哪裡瞧,真不曉得這個課怎麼上下去。
只是,在雨山屯團轉,纏溪兩岸的村寨上,漸漸傳開一些言,說得活龍活現,在幹活路的山坡上、田埂邊、曬穀坪的土地廟前頭、農舍的火塘旁,大家夥兒都在傳說,吳玲娣的爹吳遠賢,霧嵐山上石碉古堡的看山人,珍藏著皇帝的寶劍。
這寶劍可不是常物,而是價值連城的稀世珍寶,從明代的開國年間傳下來,好幾百年了。據說它能削鐵如泥,拂綾即斷,說的是綾羅綢緞輕輕一拂上去,則自動變成兩段。人們傳得神乎其神,說削鐵如泥的寶劍還常見,這拂綾即斷的寶劍,才是罕見的。
專政隊在趕場天找吳玲娣的麻煩,並非無理取鬧,而是想把她逮去關押起來,以獨生女兒相要挾,讓十分鐘愛女兒的吳遠賢乖乖地出皇帝的寶劍。
不過,傳歸傳,雨山屯寨子上,哪個也不曾見過傳說中的寶劍。
上山下鄉之前,文化大革命的小道消息傳得甚囂塵上的同時,社會上廣泛傳著關於“梅花黨”和“一隻繡花鞋”的故事以及類似的版本,說得天花亂墜,我是從來不信的。在我看來,到了偏遠蠻荒的鄉下“皇帝的寶劍”這一類傳言,不過就是城市裡編爛的故事的翻版而已,從來沒把它當一回事。
去秋來,又到了收穫的季節。早
的穀子撻上來了,坡上的包穀扳回寨子了,霧嵐山下、纏溪兩岸,田壩坡土裡一派收割的景象。這是鄉村耕讀小學放農忙假的前夕,已是黃昏時分,學生娃娃們都已歡叫著回到各自的寨子上去,我趁著小學校裡難得的清靜,正在全神貫注地批著作業本。辦公室門口,忽然傳來一個柔柔的嗓音:“華老師。”我轉臉一看,吳玲娣倚著門框,一手提著書包,兩眼睜得大大的,滿臉羞澀地望著我,一副
言又止的模樣。
她的身旁,站著和她同齡的姑娘吳仁萍,撲閃著一對大眼睛。她們兩個,一個文靜寡言,一個潑辣率直;一個苗條瘦削,一個豐滿健壯。乍一眼看,一瘦一胖,特點是很分明的,不過,只要下細地多瞧兩眼,就會發現,兩個人各有姿,是那種在趕場天
人的姑娘。特別是吳仁萍,一雙大眼睛熱辣辣地瞅著你的時候,真有點讓人招架不住。兩個大齡學生主動到辦公室來找我,這是我教學生涯裡極少有的事情。我急忙離座起身招呼:“進來坐呀,有啥子事情?進來說罷。”吳玲娣邁進了門檻,往裡走了兩步。吳仁萍跟著進了屋,卻並沒往裡邊走,還是徘徊在門邊。
吳玲娣轉臉瞅了吳仁萍一眼,低下頭去,臉上飛起了一片紅雲,嗓音比往常更低地說:“華老師,農忙假過後,我就不來上學了。”
“為什麼?”吳玲娣不說話,腦殼垂得更低了,臉一片緋紅,
條條的身子難為情地晃動著。
“她要出嫁了!”門邊的吳仁萍嗓門很大地替她解釋著“哈哈,月兒光光,今夜做個新娘…”
“真的?”我儘量掩飾著心中的震驚,淡淡地問“喜期訂在哪一天?”“九月二十八,”事情說出來了,吳玲娣倒也不覺害羞了,她大膽地昂起腦殼,細細長長的眼睛望著我“華老師,爹說了幾遍,到那一天,請你來喝喜酒。”我望著她,鄭重地點頭。在雨山屯,我是老師,儘管只是耕讀小學的一個民辦教師,拿的也是工分,但是寨子上遇到紅白喜事,家家戶戶,都會來請我去喝酒。有的是學生的老祖祖做壽,有的是學生的長輩離世,也有的是學生娃的哥哥姐姐出嫁或是娶親。
可是像吳玲娣這樣子,學生自己出嫁請我去,我還是頭一次碰到。雨山寨上早婚,這在我們的隊落戶生涯中,已經司空見慣了。十八九歲的大姑娘出嫁,更不是啥稀罕事。只是,吳玲娣的這回出嫁,還是令我頗覺意外。怎麼我事前一點都沒聽說呢?遲疑了片刻,我才訥訥地說出口:“祝賀你,老師祝賀你。”
“你一定來啊,華老師。”說完,吳玲娣一陣風般,跑出了辦公室。
“玲娣,你…”她的這一舉動,使得吳仁萍慌得叫起來“你咋個不等我?”吳玲娣頭也不回地說:“你的事,自家跟華老師說吧。”說完就扭著身子跑遠了。
我這才曉得,吳仁萍不是陪同吳玲娣來的,她也有事情找我。我瞧著吳玲娣遠去的背影,抬頭瞅了吳仁萍一眼,笑著說:“你也有事,說罷,什麼事?坐下說。”
“要得。”吳仁萍並不羞怯,她扯過一條我手指的板凳,挨近我坐下,從衣兜裡取出一封信“華老師,我是求你替我寫回信的。”
“寫信?”吳仁萍的個頭和吳玲娣差不多,但身子骨明顯地要比吳玲娣壯實得多,豐滿的臉頰,渾圓的肩膀,胖乎乎的手臂,隆得高高的脯,全身上下都洋溢著鄉村少女那股健朗的朝氣。她在我身邊一坐下,我就覺得有些不自然。
“是啊。我只有求你了,華老師。”說話間,吳仁萍伸出手去,把辦公室的門掩上了“我曉得,你寫過這種信的。”她一說請我寫信,我就明白了,她要我替她寫的是什麼信。隊落戶的這幾年間,時有即將出嫁的姑娘,或是在嫂子、或是在同伴的陪同下,找到知青屋,來請我寫信。那信的內容,多半都是對男方提出的娶親要求的答覆,寫起來並不複雜。但提筆為自己的學生寫一封這樣子的信,我還從未遇上過。
“讓你好好學習,好好學習,你就是不學好。”我忍不住擺起了老師的架子,對她抱怨一般批評起來“現在好,這麼大年齡了,讀到五年級,連封信也不會寫。你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