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只好夢中遙望海上的燈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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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進了好幾家店鋪,量尺寸,選布料,做長衫。他還買了一對花瓶,瓶上男人們在田地上彎秧,兩個富家女子站在花樹下,臉上掛著笑容。古裝的中國女人,身體總畫得像楊柳那麼纖弱,臉相卻有點像母親和阿姨。他很驚奇,老闆說這是上世紀專給洋人做的瓷器。

這時,他被很響的一聲“哈羅,英國佬!”叫住了。街上,三個和他一樣高鼻子黃頭髮的西方人,說的是英語,口音卻像德國人。

他們要他一起去喝一杯。

三個都是做生意的,的確是德國人。有個戴眼鏡的說要上帝國紅房子,問裘利安去過沒有?他們嘲諷裘利安是白來中國了,到青島不上帝國紅房子更算白來,那兒的白俄妞兒真是十足。

帝國紅房子門面不大,進門有點昏暗,可能是故意的。店堂很深,好幾個廳,不太像法國咖啡館,也不太像英國酒吧。坐到吧檯後,果然是年輕輕佻的白俄女人在服務,房撐得高聳,束得很緊,裙子短在大腿。看來是學的電影中柏林“藍天使”打扮。

裘利安要了白蘭地。

幾分鐘後有了覺,這兒完全是歐洲情調,雖然不到晚上,卻是人進人出,很熱鬧。憑著一張西方臉,互相不用介紹就是人了。

陪他來的德國人見他初來乍到,就說,青島的繁榮興旺全靠西方國家。這裡的碼頭、鐵路馬路、醫院、工廠,都是西方人建的。中國人不識好歹,早就歐戰機會收了德、俄等國租界,好幾年前革命衝昏頭時,又發動工人武裝衝擊,收回了好些租界管理權,得共產黨現在只能託庇上海的西方租界做基地。

“沒咱們,青島就是窮光蛋,青島人都會失業。”裘利安沒說話,他的工作是中國人給的。

酒吧裡掛著窗簾,厚重的紫紅絨布窗簾擋住白晝陽光。各種語言的喧譁,加上酒氣,使空氣渾濁。

“近來收集了多少勳章?”湊上來一個大肚壯壯的傢伙,像希臘一帶的混血人。

“數丟了。”一個老闆模樣的人,說了一口自引以為驕傲的約克郡中部土腔。但在這問題上卻謙虛了一下“酒廠裡中國人太多。”裘利安明白他們在談中國女工。他要了一杯又一杯,酒在血中增加,腦子卻很清醒。他們越說越起勁,然後各自講個做過的事。那個酒廠老闆吹牛自己一夜睡了五個中國‮女處‬,引起一片不知讚揚還是嘲諷的大笑。裘利安沒想到遇見如此一群極端無恥的殖民主義者。

一個老闆娘似的俄國女人看出裘利安的表情,走過來,湊著裘利安的耳朵說:“不要理這些混蛋。過來,讓我給你介紹安娜。”他身子往邊上一讓,看到老闆娘背部幾乎全部暴的裝束,脖頸繞了三圈珍珠項鍊,化妝過了分,但只有這樣,才能掩蓋韶華已逝。

她身後跟著的姑娘,大概二十多歲,不難看,只是神情有點憂鬱。

“安娜是瓦西利耶夫伯爵的小姐。”老闆娘又說“咱們市南區的探戈舞后,人人都想找她學呢。”裘利安吻吻老闆娘和安娜的手指尖,說今天忙,改來請教。他在酒杯下壓了紙幣,就走出帝國紅房子。

外面陽光亮得刺眼,他只得閉上眼睛,慢慢睜開,習慣了白光線之後,街和房子卻依然模糊,歪斜,人也扭扭彎彎,不知為什麼有那麼多人。沒一會,他就吃驚地發現自己走進了一個遊行隊伍中,年輕的男人、女人,哦,是學生們舉著標語拉著橫幅在示威,有人帶頭,在喊口號。

裘利安舉起拳頭,也跟著喊。他只看到標語上寫的有“本”兩字,聽不清整齊呼喊的是什麼話。不懂沒關係,他完全會同意這些口號。

隊伍突然亂了。

前排停住了腳步,人們往回退,或朝街兩邊躲。也有好些學生不退不躲,但是街中間人少了,於是他看見了對面幾百個穿黑制服頭戴黑盤帽揮舞警的警察一得命令,警察就兇狠地呼喊著壓過來。

連不退不躲的中堅分子都開始往後跑。裘利安來不及想,他還是站著不動。警察衝到他面前時,他只是舉起一隻手,嘴裡重複著他也不知是什麼的話,他的頭猛猛地捱了一木,他眼一花,倒在地上。

裘利安躺在上。他頭部被木打破,不重,當即送進醫院,未傷骨頭,縫了三針。沒跑得了的學生,不管是否受傷,全被先抓到警察局。

兩個僕人好像明白該是顯身手的時候,早飯是豆漿牛,小籠蒸包,加上一個荷包蛋米酒;中飯有兩菜一湯;下午也做清燉冰糖蓮子、蝦餃之類的小吃;晚飯則分量大些,牛米粉,魚是最新鮮的,剛從海里捕來。

為了不讓好意的僕人失望,每餐勉強吃些,然後讓僕人把飯菜拿走,他沒胃口。不僅如此,沒有他吩咐,他們不得隨便上樓來,他需要清靜休息。有事他會搖鈴。

對他敢參加遊行,並與警察對打,巫師和田鼠出很帖服的神

在市中心買的兩個花瓶,還有桌椅,店裡都派人送了過來。他任花瓶擱在客廳地上,在什麼位置,他也不願去關心。桌椅讓人抬上來,放在臥室。

他知道他英雄行為的真相:他自己首先不關心自己,然後世界就不用關心他。因為遊行受傷,他的憂鬱症有了充分的理由。

可能揮木的警察,認出下是個外國人,來不及收臂,打中了,卻打得不重。他想,如果傷口得縫十針,而且像其他受傷學生一樣,先滿頭淌血地受審問,然後再讓去醫院,這才是平等對待他。現在他頭上的繃帶也像是假貨,裝樣的!

輕悄悄的腳步聲,有節奏地上樓梯。

巫師和田鼠沒這膽子。裘利安側耳聽著,腳步停了,像是猶豫。只隔了一會,敲房門聲。

他沒有立即應門,他的心猛烈地跳動起來。門外站著的只可能是那個人,他以為忘卻,正在忘卻的,卻一下子證明並沒有被忘卻。他知道馬上就會很想見到她,她就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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