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抑為紅絲已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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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等人不惟於美人無益,而且於美人有損。夫美人者,花之影也。譬如有人具愛花之心,而無培養名花之意,則荒煙蔓草使名花陸溷於泥塗,如是則其人雖愛花而實無愛花之心也。

今姐姐具梅花之清品,作薄命之桃花,此時雖悟徹煙花,急思回首,本來翠館紅樓,終非了局。以姐姐之才,以姐姐之貌,何患乎無佳耦。惟是花前月下,紈子多不是驕奢即多,求一憐憐惜惜,實意鍾情者,諺語云萬難選一。

但既思早脫火坑,還望存之慧眼。至於我金挹香之素衷,恨不得將你們眾位美人都抬高到天上去,方遂本來之念。”挹香說了這一番話,使竹卿極涕零,益加欽慕。挹香盤桓了數,又至姑母家住了幾天,看了盛會,即返吳門。

瞬屆清和,竹卿信至,方知他意中人底細猶未探聽確實。挹香作覆信寄之雲:一見傾城,三生有幸。前言在耳,綺語重來。展牘知芳卿‮體玉‬集羊,金閨卜燕,頌頌。僕自清溪返棹後,幸吳中無恙依然,惟是言念西方,徒增忉怛耳。

芳卿亦具有同心耶?來書雲雀無屏,殊為惆悵,但落花無主,最易飄零,藕入汙泥,蓮休遲出。然此等事芳卿已早存慧見,無勞僕作解事奴也。藉泐奉復,諸望珍重。這封信寄了去,竹卿見了,又是,又是欽敬,吾且不表。

再說挹香夕在書館中讀書,一忽遞一信來,啟視之,卻是月素邀看牡丹。上寫道:書奉企真山人文右:數不晤,眼將穿矣。邇者小園牡丹盛開,紅紅白白,絕可人憐。

想山人以花為命,惜花為心。既有名花,不敢不邀愛花人共賞花前,使花神爭妍鬥媚,以報命於君。設酒餚,特邀玉趾。倘惠然肯來,當掃徑迓,共成佳會也。

裁箋勸駕,不盡依依。即希戩照。護芳樓主人拜啟。挹香十分歡喜,即往月素家赴宴賞花。未片刻已至門前,月素出接,敘談良久,命侍兒端整酒席於環翠堂賞花。

正是:問花花解語,對月月生憐。誰知賞花又生出一段奇文。要知何事,且聽下回分解。***話說挹香與月素同至園中,見牡丹開得十分華麗,花容嬌豔,不減洛陽

魏紫姚黃,嫣紅綠,溼風,盡屬可愛。二人在花前對酌,直飲到金烏西墜,玉免東昇。挹香對月素道:“如此名花,豈可無詩句酬之?”月素道:“酒澆塊壘,詩寂寥,正今夕之興。

然須斗酒,豪百篇,勿使李青蓮佔美於前。”挹香道:“妹妹風,不讓古人。”乃斟一巨觴,遞與月素道:“滿飲此杯,聊潤詩腸。妹請先,我當繼後。”月素接過,一而盡,道:“興到便,不分先後了。”因將《玉樓》為題,即揮成一律。

詩曰:魏紫姚黃品最珍,銷魂又見玉樓。楊妃新浴嬌無力,虢國承恩粉乍勻。花不驕人真富貴,詩能名世亦天真。沉香亭畔闌干倚,絕代風妙入神。挹香聽月素畢,向花一笑,續成紅、紫二絕,高聲朗了一遍,遞與月素。

月素接過一看,見上寫:紅牡丹蹁躚舞態小亭東,佔盡群葩一捻紅。若使芳君能解語,小窗紙帳可風。紫牡丹風醉態魂銷,借胭脂一點描。

濃豔本來瑤圃種,移來亭畔不勝嬌。月素看畢,笑道:“君詩該罰三觴。”挹香嚷道:“有甚該罰?”月素道:“君詩雖佳,惜鍾情於花外,豈不要罰?”挹香笑道:“我豈吝此三觴而妨卿之意?但我於花月之間,實有深情,今對芳華,能無有書生狂態耶?”月素道:“牡丹雖已萌芽,還宜含容以待風,豈可賦此情語。我恐動花心,如趙師雄之妖梅,君亦不免。”時挹香已醉,聽見動花心之語,便滿斟一杯,走近花前,深深一揖道:“吳下痴生金挹香,今相對名花,足狂生岑寂,真我知己。倘花宮無伴,即羅浮之跡,亦可追隨。今茲水酒一杯,聊與芳卿為壽。”祝畢,以酒灑花,醉歌不已。

月素道“君慨太多,鍾情特甚,得無近顛狂者耶?”挹香道:“杜老有‘見花即死’之句,穆宗有惜花置御史之事,吾輩鍾情,能不寢饋於是花乎?”兩人相視而笑,俱覺酩酊。月素因醉入內,挹香屏退侍兒,且不去睡,獨坐亭中,將玉簫吹動,音韻淒涼。月暗雲移,星橫鬥轉。忽覺微風拂體,香氣依人,挹香諦視之,見一垂髫女子,淡妝靚服,且卻且前,在花陰之下。

挹香喜溢眉宇,忙上前深深一揖道:“寂寞園亭,忽蒙仙子降臨,實為萬幸,但不知誰家仙女,何由深夜至此?”只見那女子低鬟微笑,半啟朱,嚦嚦鶯聲的說道:“君不問妾,妾亦不敢言。

妾實非人,乃牡丹花神也。君贈詩灌酒,不勝鍾情,故特輕造以鳴謝耳!”挹香道:“適與契友對花小飲,偶爾成,驚動芳卿,竟辱臨雲謝,僕何敢當。”一面說,一面在月光之下偷覷那女子,嫋嫋如風扶柳,輕盈如不勝其衣,芳氣襲人,不覺靡然心醉。乃近一步,笑道:“既蒙芳卿賜顧,必然我岑寂,何竟一無所言耶?”女子道:“非妾吝言,第恐耳目較近,不敢遽言。今既夜靜,諒必不妨,妾當以實相告。妾為愛才如命,方才聞君佳句中有解語之詞,雖近輕佻,卻頗風雅。妾因窺君之貌與此詩相似,不覺動中懷,故不避自薦,來踐風之約耳。”挹香狂喜道:“誰知拙作竟成司馬琴心,我金挹香豔福仙福,何其一齊修來。今夕得芳卿之高意,但此間重衣單,請入亭內談心。”遂攜手同迴環翠亭,比肩而坐,覺芳香鏤骨,已覺搖曳心旌。因笑道:“夜將午矣,莫再因循。”女子微笑不答。挹香正求歡,忽聞月素命侍兒催挹香歸房。女子聽了,便起身告辭。挹香疾忙趕上,思挽留,不料失足一跌,忽然驚覺,卻是一夢,原來身坐椅上,竟瞌睡在牡丹花畔。

只見蕊含濃,花氣依人,月落參橫,不勝惆悵。回思夢情,恍然在目。時已夜深,西風悄然,絕無人響。只得回房,將此事細告月素。月素將信將疑。遂和衣而寢,輾轉尋思,不能穩臥。正是:惱人眠不得,月移花影上欄干。次早起身,往牡丹花下,對花慨了一回。

然後回家,至書室中俯幾尋思,那昨夜美人果然姣小嫣美,態度輕盈,可恨不做美的侍兒驚散,不然已追劉阮之高風矣。如今反得狐疑工莫解。忽又想道:“我金挹香好痴也。

這是一場夢,怎麼當起真來,豈不好笑?然既是夢,怎麼有言語姿容可考?既不是夢,怎不見有一些形跡?莫非是花魅不成?然辨其情,觀其人,聽其自稱花神之語,或因我一片深情,花神果來憐我而有此遇,亦未可知。如今我不要管他花神花魅,今晚再至舊處試他一試,倘有奇逢,必能解我疑矣。”一霎間便有無限猜疑,等到黃昏,吃了晚膳,至月素家坐了一會,獨自一個,仍至花邊坐了半夜,毫無一些影響。不覺浩然嘆曰:“風之約謬矣。名花何欺我哉?”四顧寂然,興致寥落,無奈歸房。到了明夜,又往園中尋夢,仍然未見響動。一連等了三四夜,竟無形跡。心下十分不信,道:“果真花魅,不見花神矣。”又輾轉道:“豈有此理。前宵明明是花神,決非花魅。今晚不如再到花前哭訴衷腸,看他如何。”是夕,挹香又至花前尋夢,果見花陰之側,早有人行動。

挹香道是月素使的伎倆騙人,躲入暗處窺探,原來就是夢中美人。挹香如獲珍寶,即上前相見道:“卿好忍心,使我在風中翹待這四五夜。今相逢,又不要負此良宵了。”那女子雙眉柳鎖,低低應道:“與君緣淺,其奈之何?”挹香笑道:“只要芳卿不棄,有甚緣淺?”我金某決無薄倖,致負芳卿?”女子道:“賤妾豈敢棄君,因無可奈何耳。”挹香道:“芳卿今夕言語支吾,意揹負前盟乎?不然,有甚奈何之勢耶?”女子道:“妾自前與君相遇,君寂寞,不期驚散,意謂此夕定好完願。不料此園花神之主說我盜竊容,獻媚惑君,大加狼藉,不許妾託此園。

已遣妒花風雨二將貶妾遠置揚州,限定明起離故土,不能少緩。今因花主赴宴去了,故得潛來一會。從此與君長別矣。”說罷,黯然悲泣。

挹香驚訝道:“何物花神之主,卻如此可惡,卿又如此恐懼於彼?”女子道:“此園皆此花神執掌,俱聽其指使,焉得不懼。”挹香悽然道:“然則只此一回,以後不能再會了。”女子泣而不答。挹香見其花容慘淡,珠淚盈眸,情不能遣,舉袖向拭,正在悽切不捨,忽烏雲四起,星月無光,女子扯挹香大哭道:“風雨二將至矣!”君請自加珍愛,幸勿以妾為念。”語畢,化陣清風而歿。挹香然若失,四顧寂然,頃刻風雨大作。無奈在亭中坐了良久,暗暗悲切了一番。

正是:莫羨書生多豔福,到無緣處總緣慳。俄而風雨俱停,月光又起。挹香重至花前,見一枝牡丹連拔起,花容憔悴,非復從前。乃撫花大慟道:“我金挹香害汝矣!”於是痛哭一回,又仰天長嘆道:“我金某幼負鍾情,常遊花國。雖時遇名姝為伴,而奈何所如輒阻,中饋猶虛。莫非月老斧柯不利,抑為紅絲已斷,不能為人系姻婭緣乎?”其或欺我金某疏狂,故為作難乎?月老阿月老,你可知聰明正直之為神。你若徇私欺我,使朝夕無心書館,誤我功名,只怕你也要上幹天怒的。”挹香侃侃的陳了一番,然後回房,告知月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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