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聶隱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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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航回到客棧的時候,已經是深夜。

四周寂靜無聲,他打開自己的房門,在靠窗的一張桌前坐了下來。

桌上擺著一隻不大不小的木桶,揭開桶蓋,裡邊盛了七分滿的清水,上面漂著一把木勺。木桶雖然簡樸,卻是裴航特意叫來鎮上最好的匠人,用鎮西最好的槐木現造的。這樣槐木的香氣才能滲入水中,將山泉的甘甜完全襯托出來。裴航臉冰冷,持起木勺遞到嘴邊,卻久久不飲,一直注視著窗外的院子。

三更的梆子,突然敲響。一道青白的人影從老闆房中閃了出來,那人輕輕將房門帶上,又四處張望了一下,才躡手躡腳地向大門摸去。

幽風扶過,低低的雲翳散開了一線月影,正好罩在來人臉上。

狹長的白臉,螺黛滿額,嫣紅盈腮,朦朦朧朧中,卻極似傍晚見到的雲英。

裴航等她出了大門,才起身跟了過去。

裴航站在客棧對面的一間閣樓下,卻並不急著敲門,而是仔細整了整衣袖。

他眸中又透出那種鷹隼般的笑意——守候了七七夜,終於親眼看見第一頭獵物已經躲進了屋子,他豈能不笑?

篤篤篤,叩擊門環的聲音響起,窗口亮起一點火光,裡邊傳來女人低低的聲音:“誰?”裴航答道:“雲英姑娘,在下裴航。”吱的一聲,門被拉開了一條縫,透出雲英那張慘白的臉,柔聲道:“這麼晚了,公子有何貴幹?”裴航似笑非笑道:“卻不知半夜三更,姑娘去客棧老闆的房間,又有何貴幹?”雲英彎下去,嗤嗤笑了一陣,倚著門柱站直了身體,媚眼斜乜道:“公子真是故意取笑,樂戶人家,又說得起什麼貴幹?當然是去做買賣。”

“什麼買賣?”雲英又笑了起來,揚起手上的絲巾,向裴航摔去:“自然是大好買賣,男人都喜歡的買賣。”裴航隔著袖子,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冷冷道:“這個買賣,和我做不做得?”雲英笑得花枝亂顫:“人說‮子婊‬無情,只要有錢,雲英自然就做得,只是公子不急著找人了麼?”裴航隱秘一笑道:“急,只不過見到你就更急了。”

“公子真會說笑。”雲英嬌笑著順勢向裴航懷中倒去。裴航卻借力一側身,將她橫抱起來,向屋裡走去。

屋內一片漆黑,裴航抱著雲英,在屋內走了幾步。

懷中雲英低聲笑道:“公子,別找了,在那邊。”裴航的笑意裡有些陰沉:“急著上幹什麼?你不怕死在上面?”雲英也笑道:“雲英是怕你死在上邊。”裴航低聲笑道:“你不妨試試?”話音未落,回身將雲英按倒在上,兩人頓時糾纏在了一起。

黑暗中,雲英的笑聲漸漸低了下去,變成微微的息。

錦帳低垂,衣帶零落。

突然,一道青白的光芒從雲英身前竄起,只聽雲英悶哼了一聲,一股濃郁的血腥之氣,頓時在房間中彌散開來。

裴航冷冷一笑,漫不經心地披衣而起,順手點燃了一旁的蠟燭。

火光搖曳,照出一片恐怖之景。

雲英脖子上,不知何時已經多了一隻鋼打造的鳥爪。鋼爪從一側穿過雲英的喉嚨,直入板,將她生生釘在了上面。鮮血受了鋼爪的阻止,並未立即噴湧而出,而是化為五道涓涓細,浸漬而下。

雲英細長的雙眼張得滾圓,彷彿隨時要突出眼眶,喉嚨中不時響起搐的聲音,聽去讓人骨悚然。那隻鋼爪切斷聲帶,卻確地避開了氣管和主動脈,她不能出聲,卻一時還不會死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鮮血乾。

裴航笑著道:“天鷹神爪的滋味如何?江湖上或許有人知道裴航雙手六枝鷹爪功妙絕天下,卻沒有想到,百年前名動天下的天鷹神爪,卻成了裴某的第三隻手。”雲英赤的肌膚在溼冷的空氣中顫抖,眼中全是驚愕之,似乎還不相信裴航會動手殺她。

裴航猝然止住笑,一把揭起褥,拉出一條金環小蛇,森然道:“就憑這種伎倆也想殺死我?”雲英的嘴灰淡下去,她努力地睜了睜眼睛,又搖了搖頭,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裴航冷冷道:“傳奇是江湖上最負盛名的殺手組織,我們雖然只有十二個人,但每一個都是最完美的殺人機器。五年前,我曾問主人傳奇中到底誰最強,主人只告訴我,傳奇各有所長,必要時,每人都有殺死其他十一人的實力。你我既然都是傳奇之一,就不應該過分輕視對方。”雲英仍然只是艱難地搖頭。

裴航繼續道:“我在客棧觀察這間閣樓七七夜,都沒有對你出手,不過因為還沒有必勝的把握。而你卻如此急功近利,妄想借著第歡愛,放出褥下的金線蛇將我毒殺。”他細長的手爪一用力,那條小蛇頓時斷為兩截,一股墨綠的腥血標出去老遠:“你最大的錯誤,就是把對手想得太愚蠢。”雲英喉頭哽咽了兩聲,似乎想說什麼。

裴航欣賞地看著她被痛苦扭曲的臉,冷笑道:“你想殺我,我卻不怪你。我們雖為同門,彼此卻從未謀面,事實上,也沒有任何任務值得兩位傳奇聯手。只有這次例外——這一次,我們這次接到的任務,卻是完全一樣的!那就是殺死其他十一人!”他微嘆了一聲:“這是最後的任務,倖存下來的那一個,將得到自由之身。這就是我們無法選擇的命運,你也不必怪我。”雲英臉灰白如紙,眼中卻透出仇恨的光芒。

裴航上前幾步,俯身拾起她鬆鬆垂下的髮髻。她的頭髮極,極黑,盤在腦後一大團,入手又滑又沉。裴航道:“同門一場,我不妨讓你死得明白。之所以我能這麼快識破你,主要是因為你運氣太差。我們接到任務的同時,還附有一幅小小的藍卷軸,上邊是隨意發的另一位傳奇的絕密檔案。而我分到的,恰好是你。”他從袖中掏出一隻不到兩寸高的象牙卷軸,徐徐展開,卷帙經絡織,透出一種詭異的藍,他低聲念道:“代號:聶隱娘。年齡:二十三歲。武器:飛血針。特長:易容。”他笑了笑,道:“既然你的特長是易容,想必眼下這張臉,也未必是你的真面目罷?只可惜,你扮的鄉村暗娼實在不得神髓——你掩飾得了容貌,卻掩飾不了你身上的氣味——嗜血之氣。”裴航輕輕嘆息了一聲,將細長的手指探入她髮髻深處,一面搜尋,一面迫使她抬起臉:“告訴我,你分得的那幅名卷呢?在哪裡?”雲英努力想躲開他的手,卻已力不從心,掙扎中,喉間血沫汩汩而出。

髮髻中空無一物,裴航失望地收回了手,又在她身邊翻檢起來,凌亂的褥邊散落著脫下的衣服,壓著一個竹籃,裡邊盛著上次見到的鍍銀酒杯外,還疊放著幾隻紙折的黑驢。

裴航一無所獲,似乎有些不耐煩,拿起其中一隻酒杯,輕輕‮摩撫‬道:“不肯出來也罷,我自己也能找到他們…我累了,只想快點結果你,剝下那塊刻有你名字的刺青,向主人差…”他臉上出陰寒的笑容,一把拉住雲英的長髮,將她的身體連同血鷹爪一起從板上拔起,另一手將酒杯放在她的咽喉下,接住點滴淌的鮮血:“這種刺青只有傳奇的成員才有,由極為特殊的油墨刺成,平只是一些眼難見的針孔,只有在鮮血的浸染下,才能顯出。你這一枚將是我第一份收藏,等集齊十一枚,我就能向主人換回自由之身了。”雲英的身體搐了幾下,就不再動,頭顱無力地垂在前,任他擺佈。

裴航接了滿滿一杯血,又曖昧地一笑道:“剛剛在上的時候,我已經在你身上探察過了——每一寸皮膚很光滑,毫無瑕疵,那枚刺青只可能藏在你髮的頭皮上。”他似乎為自己的推論深得意,將盛滿鮮血的酒杯舉在眼前,做了個乾杯的姿態,正要當頭向雲英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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