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罷黜三公恢復舊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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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氏復仇建安十三年(公元208年),就在曹
訓練守軍之際,荊州的江夏郡剛剛經歷了一場戰爭,其
烈程度絲毫不亞於白狼山惡戰——孫權終於攻克西陵縣,手刃仇人黃祖。
對於荊州牧劉表來說,江夏的穩固太重要了,它恰好位於漢水與長江的匯處,是荊州的東部門戶。一旦此地失守,敵人不但可以自漢水上溯至荊州核心,甚至可以陳兵江上切斷南北聯繫。因此劉表才特意委任黃祖為江夏太守,駐軍夏口(長江與漢水
匯處,也稱三江口,屬西陵縣),扼守東大門。黃氏乃江夏望族,先朝名臣黃香、黃瓊、黃琬皆出身於這個家族,黃祖也是其中之一。劉表挑選他擔負重任,固然是想利用黃氏在此地的威望,更重要的是黃祖與孫氏有血海深仇。昔
討伐董卓失敗,袁紹、袁術兄弟
惡,都以遠
近攻的策略牽制對方。袁術結好公孫瓚攻打冀州,袁紹就串通劉表掣肘南陽。當時孫權之父孫堅隸屬袁術麾下,奉命還擊劉表奪取襄陽,本來是一路得勝,卻在峴首山遭黃祖暗算,亂箭攢身而死——這便拉開了孫氏與黃祖長年惡鬥的序幕。
殺父之仇不共戴天,孫策立業江東之後第一件事就是出兵江夏,重創黃祖與劉勳的聯軍,然而未能奪取西陵縣。後來孫策遇刺身亡,復仇的使命又落到了孫權身上。為此孫權曾於建安八年、建安十二年兩度征伐江夏,雖然戰場上處於優勢,卻始終不能撼動黃祖的城池。兩次無功而返,江東文武漸漸有了微詞,以張昭、張紘為首的臣僚主張暫且擱置西進,轉而安撫境內山越。可孫權決心已定,誓要把這場復仇之戰打到底,僅僅休整了兩個月,又親統人馬再度起兵。以周瑜為前部都督,荊州降將甘寧為嚮導,秦松、魯肅為參謀,淩統、呂蒙為先鋒,韓當、蔣欽、周泰、董襲、陳武、宋謙等將盡皆隨軍,水陸並進溯長江而上,浩浩蕩蕩殺奔三江口。
黃祖得到消息,做了周密部署,不僅派大將蘇飛在城池周匝佈置兵馬,還命水軍都督陳就率戰船陳師江上,以兩艘艨艟鉅艦橫欄江口,鐵索連貫上設強弩,把江面封鎖得嚴嚴實實。孫氏兵馬毫無懼意英勇奮戰,先鋒呂蒙率敢死士駕著小船鑽入敵群,於萬軍陣中擒殺陳就;董襲冒著箭雨親揮大刀,斬斷攔江鎖鏈;淩統身先士卒攀登雲梯,終於殺進西陵城中,生擒步軍都督蘇飛。黃祖眼見大勢已去,單人獨騎棄城逃亡,卻被一個叫馮則的小卒刺殺。
劉表獲知消息震驚不已,忙派駐軍新野的劉備火速救援江夏。但當劉備十萬火急趕到時,孫權早已退軍,並將西陵囤積的財貨、輜重、糧草、戰船以及降卒百姓盡數捲走,只留下一座遍地狼藉的空城…
得勝而歸的江東軍得意揚揚,高挑著黃祖首級,齊唱凱歌歡呼雀躍。水陸兩軍齊頭並進,一路上耀武揚威,似乎有些意猶未盡,其聲勢真不亞於秋時雄霸江東的越王勾踐。在大軍後面,虜劫的輜重財寶不計其數,就用剛剛從江夏收編來的戰船載著,密密麻麻鋪滿了江面;俘獲的降卒和百姓都用繩子綁著手,連成一串一串,足有兩三萬人。
可就在喧鬧聲中,卻有一個年輕人始終沉默不語。他年方二十六歲,生得白皙俊俏,鼻直口正,目若朗星,齒白紅,大耳朝懷,猿背蜂
,尤其引人注意的是他有一雙黑中透綠的眼眸,宛如秋水般深邃莫測,剛剛蓄起的小鬍髭傲然上翹,微微有些紫紅
。他穿著鎦金的鎧甲,頭戴亮銀
兜鍪,披著碧綠的錦繡徵袍,騎著一匹白馬,昂然走在步軍最前列。不知情者恐怕很難猜到,這位英俊瀟灑的青年將軍就是江東之主——孫權孫仲謀。
與他並轡而行的是兩個文官模樣的人,有一個花白頭髮神矍鑠,是跟隨孫策創業江東的謀士秦松秦文表。另一位只有三十出頭,相貌端莊神
堅毅,是孫權新近提拔的心腹魯肅魯子敬。這兩個人似乎已察覺到孫權有心事,卻誰也不說話,只是默默陪著他前行。
正在此時,從後方奔來數騎,為首的是中郎將蔣欽。這蔣欽與營中另一位猛將周泰同為九江郡人,最初只是孫策身邊左右不離的護衛,後來久經沙場立功無數,也成了軍中有頭臉的將領。他人高馬大相貌猙獰,還是個急子,離得老遠就咋呼著嗓子嚷道:“主公且住!末將有話要說。”孫權撥馬勒住韁繩,整個隊伍陸陸續續都停下了。蔣欽快馬加鞭奔到近前,飛身下馬重重跪倒在孫權眼前,砸得地面撲通一聲響。
“你這是何意?”孫權莫名其妙瞅著他“有話站起來說。”
“我不起來!”蔣欽十分固執“主公就此收兵,末將不服!懇請您回軍再戰,把江夏奪回來…”話未說完,後面韓當、董襲、呂蒙、甘寧等將也追到了,一個個神焦急:“蔣將軍,你這是幹什麼?還不快起來!”孫權抬手攔住:“你們別管,叫他把話說完。”
“主公,你難道忘了歷次攻打江夏咱們死了多少將士嗎?”蔣欽跪在那裡義憤填膺地嚷道“先主之仇用不著末將多說,當初令兄遇刺,臨終之際最不甘心的就是沒能奪取江夏,手刃仇人!如今咱們打了勝仗殺了黃祖,但萬不該放棄城池,那可是多少江東子弟拿命換來的啊!單單虜劫百姓財物而歸,咱們與土匪何異?你這樣做何以告令尊、令兄和陣亡的將士…”說到最後,這漢子竟氣得虎目帶淚,連連捶地。
孫權卻對這番慷慨陳詞毫不動容,抬眼掃視著眾將,輕輕問道:“你們也跟他想的一樣嗎?”這句話問出來,諸將都沉默了。雖然他們要阻止蔣欽頂撞孫權,但內心的想法也與之差不多,都對撤兵之舉頗有微詞。沉寂了片刻,揚武都尉董襲率先說了話:“蔣公奕說的也不無道理,不過…”他是地地道道的江南人,不到三十歲,個子矮小,瘦削幹,一嘴軟暖暖的吳儂細語,打起仗來卻是個不顧命的,平
裡有話就說,直來直去,今天卻也支支吾吾的。
“韓老將軍,您怎麼看?”孫權朝韓當拱了拱手。
韓當不是江南人,家鄉遠在幽州遼西郡,他早年就與程普、黃蓋一起跟隨孫堅,曾經戰黃巾、討董卓,如今已年過五旬,是營中資歷最老的將軍之一,連孫權兄弟都要以長輩之禮相待。韓當見他點名問自己,捋了捋花白的鬍鬚,恭恭敬敬道:“末將不過是匹夫之勇,蒙兩代將軍錯愛,不敢妄言大事。一切全憑主公處置,末將唯命是從。”到了他這個歲數要講深沉,不能像小輩一樣咋咋呼呼,雖然說了等於沒說,但這未嘗不是對蔣欽的默認。
“老將軍過謙。”孫權淡淡一笑,似乎已品到了其中滋味。
“主公,我也有話要說!”從人群中鑽出一位大個子,虎背狼,尖鼻闊口,二目如電,神似鷹隼,看樣子也只有二十多歲;別人的甲冑都規規矩矩穿著,唯有他不戴頭盔,鎧甲鬆鬆垮垮往身上一披,戰袍擰成條繩子在
間一系;不知是為了好看還是特立獨行,他還在脖子上掛了串小鈴鐺,只要一動就叮叮噹噹亂響。
軍中諸將一看——原來是去年才歸順的荊州叛將甘寧甘興霸,本就是一介背主之徒,又不知禮數沒有規矩,還老愛跳出來摻和事兒,大夥都討厭他。可孫權偏偏對這個人情有獨鍾,毫不介意道:“興霸,你小子又有什麼說的?”
“我倒不是為了陣亡將士不平。”甘寧揣著手漫不經心道“只是那坐守襄陽的劉表老兒實在沒什麼本事,倆兒子也是飯桶。如今曹已統一北方,說不定哪天就將南下。我覺得咱們應該以江夏為據點,順江而上攻取整個荊州,若不然定叫曹
老賊搶先。只要咱們拿下荊州,便可西據楚關,進而爭奪巴蜀之地,那時就能與曹賊抗衡啦!這麼好的機會,您卻要收兵,太可惜了吧?”甘寧說得隨隨便便,可孫權卻吃驚匪淺,不
與身邊的魯肅對視一眼——這番話與魯肅先前提出的策略不謀而合,拿下荊州謀奪巴蜀是他倆和大都督周瑜商定好的戰略,卻從來沒有公開提過。這甘寧看似吊兒郎當,其實深諳韜略,頗具眼光,不啻為亂世奇人。他本是益州劉璋麾下蜀郡郡丞,因不滿劉璋碌碌無為,率領八百健兒轉投劉表;劉表乃黨錮名士出身,看不慣他的懶散做派,又打發他到黃祖麾下任職;黃祖老邁寡恩,也不能盡其才,他又借江夏部將蘇飛之力逃離荊州,既而投靠孫權。細細想來他差不多是順長江一路漂來的,這一路的水陸地貌,關隘險要,兵力守備都已瞭然於
。
孫權知他所言甚妙,卻只是點了點頭,馬上又恢復那副平淡的表情:“你們都有道理,但想不想聽聽我的道理啊?”
“請主公訓教。”眾將一齊拱手。
“撤兵是我和周都督共同的決定。”孫權舉起馬鞭指了指江上的戰船;他雖是江東之主,但周瑜與孫策情同手足,官拜中領軍,在軍中的威望甚至比他還高,要壓制這幫兵痞,最好的辦法就是拿周瑜說事“我知道江夏攻之不易,也明白奪取荊州是好出路,但現在還不能這麼幹。西陵位於江北,咱的地盤卻在江南,分兵孤懸江北是很危險的。”他還未說完,蔣欽又嚷道:“末將不怕死!我願意率…”
“住口!”孫權見他還敢話,
然大怒“你知道什麼?你知道支撐孤城要耗費多少輜重糧草嗎?你知道要牽扯多少兵力嗎?後方山越造反怎麼辦?劉表傾全部兵力來奪怎麼辦?臧霸等青徐兵從下游殺過大江又該怎麼辦?這些你都想過沒有?大言不慚!”這個年輕的江東之主發起火來咄咄
人,與之前的文質彬彬判若兩人。剛才還滿口大道理的蔣欽,竟被他喝問得無言以對:“末將慮事不周…請主公息怒…”
“站起來!”
“諾。”蔣欽不敢頂嘴了。
“你們老老實實聽著。”孫權的語氣又和緩下來“前幾年我命陸遜試行屯田,最近又派黃蓋、朱治、賀齊到丹陽征剿黟歙,你們不想想這是為什麼嗎?攻打江夏固然重要,可穩固後方鎮壓山越更重要。打仗打的是軍備,只有把那些蠻夷降服,才能使百姓安居種田,才有糧食支持咱們玩命。咱們現在的實力還遠遠不夠,躁躁只會壞了大事,一旦戰事膠著,必然牽扯兵力進退不得。《孫子》有云:‘夫鈍兵
銳,屈力殫貨,則諸侯乘其弊而起,雖有智者,不能善其後矣。’當務之急要積累更多的糧食兵源。”說著話他又指了指後面的俘虜輜重“所以我才把江夏的百姓、財貨搶到江南,充實戶口府庫。選其
銳編入軍隊,剩下的給咱們種田,如此積少成多方可對抗曹賊。至於奪取荊州據江表之險,孫某人未敢有一
忘懷!你們明不明白?”其實掠奪戰略已不是第一次了,昔
孫策奇襲廬江之時也曾大量遷徙人口,還整編了一支部隊
與陳武統領,如今孫權還在延續這種辦法。眾將聽了他的話皆有恍然大悟之
。
“蔣欽聽令!你妄論軍情,我要處罰你,你可服氣?”
“末將心服口服。”這隻老虎已經溫順得像只綿羊了。
“好!我派你去丹陽把黃老將軍替回來,你去協助賀齊戡平黟歙,若立下軍功,我不計前罪另有嘉獎。”孫權佯作震怒,口風早已鬆了。
“諾。”蔣欽破涕為笑“千好萬好不及打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