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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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別忙。"他又一次攔住起身的小姐,"除了飯錢,小費,我那卡上還有千把塊錢。這點錢我也想花在你身上。我想知道一下價格,罵你一句多少錢?"小姐的臉白了,胭脂好像也給驚掉了。她馬上站起來,但又一次被那位先生攔下了,"一句五百怎麼樣?我只寫兩句。"我一直搞不清楚什麼是市民氣。我想,這一剎那我產生的願望就是這玩意兒吧。我等著小姐鼻子一哼,甩兩句我們這個城市通用的髒話給他們。他們要是還敢說什麼,我肯定替小姐跟他們拼了。

可是我的小姐沒有給我這樣的機會,她無言地低下了美麗的頭。我心裡呢噹一聲。

"真他媽的賤。"我說完先走了。又沒人付我錢,我何必連罵也要旁聽呢?

來到街上心情多少暢快些,畢竟是燈火輝煌的城市,我離開廣場街,朝下灣走去。路上我又經過了幾家用燈光裝飾著的酒店,在其中一家酒店的門口,一個手持鮮花的小姑娘攔住一對男女,她搖晃著鮮花對那位先生說:"先生,給你女朋友買束鮮花吧,她多漂亮啊。先生"

"走開。"先生伸手把小姑娘推開,小姑娘彷彿聽不懂先生的話,不僅沒走開,反而跟了上去。她扯扯先生的西服後襬,她說:"先生,買束…"先生一邊說"討厭"一邊打掉小姑娘扯他衣服的小手。小姑娘也終於放過了他們。我走近小姑娘低頭看她的臉,她的臉平靜如初。

"你幾歲了?"

"先生,你買花嗎?"她並不回答我。我掏出十塊錢給她。

"我四歲半。"她告訴我之後,高興地把花進我手裡,然後飛快地跑出我的視線,消失在黑暗中。我看著手裡叫不出名字的野花,心情又一次變得晦暗。我把花扔在路邊,我想,明天早晨花便枯萎了。

當我又聞到燒木柴燒煤的氣味兒時,我知道我已經在叫下灣的這一街區了。我只要順著腳下的這條路一直向前,我會走近一堵高牆下,再也無路可走。小時候,我們總想知道高牆裡面是什麼地方,並想象自己長到多高才能爬上高牆,儘管牆上有鐵絲網,後來聽說裡面是監獄,我們爬牆的興致便轉到了別處。

下灣是名副其實的棚戶區,這裡住著很多殘疾人,多得超出你的想象,以至於我幼時常常覺得這世界上至少有一半人口是殘疾人。對我來說,聾啞人本就不是殘疾人,因為除了說話,他們能幹一切事。

在我的記憶中,下灣的黃昏是慢慢燃燒起來的。因為取暖或是做飯,每家每戶都要點爐子,煙霧很快便升騰起來,在高處匯成一片。放學後,我們在煙霧中跑來跑去,很快就會等來瀰漫開的飯香,然後是一聲吆喝:"大軍,吃飯!"即使現在燒木柴的氣味也仍能讓我瞬間之內產生莫名其妙的飢餓,儘管我離開下灣轉眼好多年了。

如果你在火車上認識一位這個城市裡的人,如果你問他住在城裡的哪一區,如果他告訴你他住在下灣區或是曾經住在下灣區,那麼他一定是個不錯的人。你知道嗎?別的街區扔在大街上的破爛東西,下灣區的人多數會撿回來。這兒的人計較很多事,比如,這兒的自來水在外面,冬天會凍的,得用熱水燙開或是用紙、木柴烤開。人們會在心裡記住誰家總也不去燙水管子,但卻不停地用水。唐家父子三人都是這樣的人,他們並不殘疾。有一次,爸爸卻資問他們,我跟在他後面。可我只有十五歲,他們動手以後,我拿著半塊青磚撲過去,被唐家老二搶過去,砸在了爸爸的膝蓋上。爸爸支著青腫的腿,坐在炕上,幾天不能下地。他有時哀怨地看我一眼,那以後,我總是試圖躲開他的目光,那目光讓人心煩。

但我發誓過幾年一定到足夠的錢,在別的地方買房子,離開,永遠離開下灣,也帶上和我有關的一切人。

我做到了這點。但誰也不能問我怎樣到這筆錢的。我沒有去偷,也沒有去搶,儘管當初我下決心,如果必要我能這麼幹。我是自己掙來這筆錢的,但你別問我手段,那手段並不觸犯法律。好像接下來我不知道該說什麼了,請你別這樣望著我吧,當我滿眼淚水的時候我願意背對著世界。說心裡話,也許只有我才能理解,酒店裡的那位小姐低下眼簾那一瞬間的全部意味。

生活常常都是這樣的。

我他媽的憑什麼罵她賤!我順著監獄高牆坐下去,開始厭惡自己。過一會兒我聽見腳步聲,兩個外地口音的老太太朝我走過來。通過她們談論的事情我知道她們是乞丐。她們說明天必須換個地方要,因為原來地方的人已經認識她們了。

我從皮夾中掏出兩份錢,分別放到兩隻手上,等她們走近我時,突然起身,將兩份錢進她們的手裡。然後我逃跑似的離開她們,但我還是聽見她們幾乎異口同聲地說:"不"儘管她們是乞丐。然後她們才說:"謝謝了,真是好心人啊。"她們是乞丐。

我一次又一次無地自容,只想快點回家,用被矇住腦袋,沉沉睡過去。我攔了一輛出租車,到家後便接到兩位江南先生的電話。他們其中的一位對我說,我欠他們五百塊錢。

我等著他告訴我緣由,他說:"小姐說了,你罵的那句也得有人付賬。"我放下電話聽筒,突然明白,付賬將是亙古不變的規律。

聚會搬離下灣區很久,我才知道偶爾聽別人說起的party就是聚會。聚會就是幾個人朋友,最好男女混雜著,湊到一處吃吃喝喝,說說笑笑。但如今聚會已經叫做party了。

我喜歡參加聚會,去過一次之後,就想再去再去。有男人、女人還有酒的地方,肯定不乏熱鬧。其實我也不能總是清醒地看別人的熱鬧,沉浸其中讓人笑話的時候也不少。

有一年冬天,我女朋友突然想過一過聖誕節。順便說一下那一年我剛好三十三歲,我記得對她的倡議表示響應之後,我曾認真地對她說,我覺得慚愧,耶穌在我這個年紀已經無怨無悔地為人類死去了,而我仍舊停留在甚至不敢想象死亡的階段。

"又開始說夢話。"她不喜歡我的話時常這樣打斷我。儘管那時我在文壇剛剛小有名氣,我還是對她的諷刺耿耿於懷。這也許是我最終沒娶她的原因。

她請了四個朋友,三男一女。三個男的我都認識,都是編輯,只不過所侍奉的雜誌報紙不同。那位女士我從未見過,但早有耳聞,因為我女朋友是位肯誇獎女人的女人。她是這麼說的,她說她們電視臺新近調來一位女記者,真是好東西,那氣質在電視臺別人身上還從未閃現過。

這位女士叫柳梢。一見到她,我最突出的受是:氣質這東西一點不象,摸得著看得見,只是說不出來。

柳梢遲到了,一進門便誠心誠意地道歉,一點兒也沒強調客觀理由,如今這樣的女士已經不多見了。好多男人都有類似的受:女人遲到可怕,更可怕的是她們解釋遲到的原因,永無休止。我女朋友從我開始依次為她介紹幾位男士,她一一跟我們握手,看得出她已經努力使自己平易,但矜持的尾巴還是不時地搖晃出來,讓人到矜持是這女子骨子裡的一種成分。最後輪到介紹肖強時,他們沒有握手。肖強欠欠身子,坐在那兒微笑地看著柳梢。柳梢的右手在臉前由上向下擺一下,臉上也沸出一個微笑,好像剛剛經歷了一個小誤會,她說:"我們認識。"飯前兩位女士一直在廚房裡忙。我們四個男人便聊起了足球。足球能夠引起我的興趣,但不能引發我對它的足夠興趣。比如有另外引我的話題,我寧願不談足球。我女朋友因為這個說我是準男人。我想她總是尋機揶揄我,就是因為她恨我不向她求婚。

我好不容易打斷甲a聯賽的爭吵,問肖強,他怎麼認識柳梢的,我聽說她剛從外地調來不久。

工人報的劉山和省報的李林,對我的新話題也有興趣,便一起肖強"坦白"。

肖強是個漂亮男人,人高馬大卻很沉靜,這就使他的眼睛異常勾人。他看女人時不乏深情,卻很們,彷彿在告訴女人,他喜歡她們,但絕不會給她們不當的壓力。肖強在女人方面的成功使得他在談論女人時有種近乎偉大的態度:既不炫耀也不隱瞞。

"我那時還在大學,函授輔導時認識的,她是學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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