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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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可能嗎?他怕吃苦,但他也還有點愛國之心…呵。老曹,這確是事實麼?你們沒有錯吧?
…
”柳明似乎不相信曹鴻遠的話,喃喃地像自語,又像詰問。她的額頭沁出了汗珠,眼睛裏藴含着淚水。
曹鴻遠坐在一旁,默然看着柳明那種遭受意外打擊的動神
,看她不説了,他才輕聲回答:“人——是會變化的。事物總是會轉化——或者向好轉,或者向壞轉,一個人怎麼會永遠凝固在一個地方不變呢!柳明,你不是舍掉了一般人都羨慕的榮華富貴的安逸生活,投身到艱苦的抗
鬥爭裏來了麼?白士吾沒有跟你走,留在北平,他在那種家庭、那種環境下,被
本特務用威脅利誘種種手段拉去當了特務,也毫不希奇呵…柳明,我看你很難受,不過他這種人已經是我們的敵人了,你——一個革命者,應當忘掉你們的過去,多想想自己的未來。你説對不對?”一席話,把柳明心上的陰霾,沖淡了,消融了。那個温柔、漂亮的白士吾,忽然在眼前變成了猙獰可怖的厲鬼。這時,她把短髮一甩,陰鬱的目光盯在鴻遠的臉上,聲調也變得鎮定堅決:“有什麼事需要我去做,請説吧!我永遠不會作白士吾那種沒有骨氣的人!”
“柳明,因為我們這裏缺乏醫務人材,你不能去北平,邊區衞生部決定調你去作後方醫院的醫務主任…”這又是一個意外!
柳明急忙分辯:她年紀輕,學歷淺,又沒經驗,怎能當醫務主任!能當個普通醫生她就滿意了。
鴻遠説服她:説我們有許多司令員,也不過二十歲左右,就帶上千軍萬馬到前方打仗了。柳明懂技術,完全可以勝任醫務主任的職務。他勸她服從組織的決定,過幾天就走馬上任去。
“那,老曹,你還留在這兒麼?”柳明默認了她的工作,轉而問起曹鴻遠。
“柳明,我一説,你準要驚奇——我要開小差了!”
“什麼?什麼?
…
”柳明像剛才聽到白士吾當了特務一樣,一聽到“開小差”三個字,又大大出乎意外,跳起身來問曹鴻遠。
鴻遠微微一笑:“我不是真開小差,是要到北平去執行一項新的任務。為了以後工作的方便,也為了惑敵人,我只得冒着、頂着臭名走了。…柳明,我相信你會理解我、相信我的…”
“你一説開小差,真把我嚇壞了!我想,我怎麼這麼倒黴呢?老曹,你有什麼事情要我幫忙麼,我一定盡力而為。”
“正是要請你幫忙,我才把你找到這個沒人的地方來的。組織上叫我代替你到北平去,是因為估計到這場戰爭的長期和艱鉅
,我們自己還沒辦法生產藥品和醫療器械,只好到淪陷區去購買。北平有苗教授這個重要關係,通過他可以解決很大問題。這件事,你和苗虹談一下——除她和你之外,不能叫任何人知道。明白麼?這是紀律!”
“這是紀律?”
“對,這是紀律。絕對不能告訴除你和苗虹以外的任何人!現在,需要苗虹寫一封信給苗教授,請他多幫助。還有,你也該給你父母寫封信,我一定設法幫你帶到。”説到這裏,鴻遠沉默了。
山間的夜風越發凜冽。柳明在昏暗的樹林中,在朦朧的月光下,望着一棵葉子快要落盡的柿子樹的陰影,好像自己問自己:“老曹,你還回來麼?什麼時候可以回來?”
“也許很快,也許永遠不能回來了。”
“什麼?!永遠不能回來?
…
那麼,你是説,你有可能要犧牲?”
“在敵人巢裏工作,犧牲是常事。不過,一個共產黨員,為了革命的需要去犧牲,這是一種幸福。你説對不對?
…
柳明,請為我祝福吧!對了,你和苗虹最近不是都照了穿着軍裝的照片麼,每人給我一張帶給你們的父母可以吧?”
“嗯。”柳明的情緒稍稍好轉些“老曹,我去醫院工作,就靠你常常寄回藥品來支持了。”
“那沒説的…你今夜就跟苗虹談好,寫好信,準備好照片,明天上午我來取。好,現在,你先回去吧,我隨後再走。”柳明好像掉在冰窟裏,渾身一陣寒顫。她默然有頃,忍住哀愁,用低低的聲音説:“你什麼時候走?我送送你行麼?”
“不必了。我明天傍晚出發。你可不能送我——你應當和別的同志一樣罵我,你説對不對?”這個夜裏,柳明回到老鄉的炕上,又偷偷取出了白士吾的照片。她不再看它了,它變成一塊燒紅了的烙鐵,在燙炙她的手。她幾下子就把照片撕得粉碎;還把帶出的兩封白士吾寫給她的信和詩也撕碎了。她內心痛苦,似又幸運。她在後怕——假如那時候自己被
情俘虜,做了白士吾的少
,甚至跟他一起出洋當了洋博士,那過的不是一種出賣靈魂和
體的生活麼?白士吾那種闊少,會很快拋棄她的。她會變成一個什麼人?一個可憐的棄婦,一個陳白
式的女人?還是在洋專家門下,當一名仰人鼻息的小醫生?
…
而現在,她似乎到自己的靈魂飛躍了,昇華了。她就要當上醫務主任——説不定還有馬騎,有警衞員跟着呢。在這裏,人們是很重視人材的。…這個想法一泛起,她的眼前立刻閃出許多年輕的臉,有男有女,甚至還有比她年齡大一倍的醫生、護士們,簇擁着她,向她投來尊敬的目光…在隱隱的失落
中,又混和着某些歡快、慶幸。今天,她第一次明顯地
到,她和苗虹的路子走對了。自己決心不和白士吾去國外,不和這樣的人結婚,倒是
翁失馬…接着,她又想到曹鴻遠——呵,這是多麼好的一個人!能夠認識他,實在幸運!否則,真不知命運將會把自己拋向何處去…因為
曹鴻遠,對於他即將遠走,她又
到一種難以言説的悵憫…
第二天,黃昏快要降臨時,颳起了呼嘯的西北風。曹鴻遠騎着一匹棕黃的大馬,在寒風中疾馳着奔向山口。當他快要跑出狹隘的山口,就要馳騁在較平坦的丘陵地帶時,忽然,從路邊的一塊巨石後面跳出了一個輕盈的身影,一下子攔住了馬頭:“老曹,你停一下!”這是柳明。她氣
吁吁,臉
慘白地站在馬身旁。
鴻遠吃了一驚,忙勒住繮繩。他沒想到天已近黃昏,柳明卻孤身跑到這離村莊十幾里路遠的山口來送他。他的心一陣不安,還有一種説不出的滋味。但他不下馬,也不望柳明。
“柳明,你趕到這裏有什麼事麼?”他神冷淡地問。
柳明怔怔地低頭站了一會兒。忽然,把一張紙片遞到鴻遠手裏,什麼也沒説,扭頭就向山上跑去。
山谷裏響着颯颯的風聲、落葉聲,朵朵灰雲急速地在蒼茫的天際飛馳。這裏空無人跡,一片沉寂。鴻遠不由自主地回頭望了望柳明的背影,然後,騎在馬上看起柳明給他的紙片來。這是從練習簿上撕下的一張有格子的白紙,上面用秀麗的字體寫着一首詩。鴻遠凝神讀着:與君短相聚,與君長別離。
關山多險阻,別夢自依依。
國破山河碎,衷情秋風裏。
凝眸祝雲天,逢險化為夷。
鴻遠在馬上把這首詩讀了兩遍。一種從未經歷過的情——複雜的、微妙的情
,使得他捧着紙片的手微微顫抖。他抿緊嘴
,又一次回頭望着柳明漸漸遠去的背影,輕輕地吁了一口氣。想到不能把詩帶到敵區去,於是,立即把這張紙片撕碎一一撕了又撕,撕成極小的碎片,然後向空中一撒——碎紙片立刻像雪花般隨風飄散。
站在山崗上的柳明,遠遠望着鴻遠在讀她的詩,接着,又見他把紙撕碎,讓它隨風飄散。她再也抑制不住內心的愁懷,趴在一塊大石頭上哭了。但不一會兒,她又剋制不住地跳起身來,在暮中,站在山崗上,遙望着那一匹正在起伏的丘陵上疾馳着的駿馬。那馬越來越小,騎在馬上的人,也越來越小,終於,什麼也望不見了——望不見了…
“今生還能再見麼?”柳明睜大紅紅的眼睛,向秋風發問似的獨自喃喃。
馬不見了,人也不見了,只有朔風在砭着柳明的骨——不,在砭着她的心。活了十九歲,第一次遇見這麼值得敬愛的人,他有時似乎也隱隱出一絲熱情的火花,可是,更多的時候,他卻是那麼冷靜,那麼難以理解地莫測高深…他走了,走了!何時還能再見到他呢?
…
柳明向回村的路上走着、走着,好像曹鴻遠還在山腳下,她三步一回頭地向昏黑的山下張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