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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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北大學!”柳明看出那小夥子所在的遊行隊伍擎起的大旗——“東北大學”的紅底黑字赫然在目。

“小柳,這是怎麼回事?他已經是你的好朋友了麼?”白士吾氣吁吁地追問,那雙柔和的長眼裏,閃着一種困獸似的光。

“去你的!”柳明推了白士吾一個趔趄,接着又款款一笑“這個人的行動,非同常人。所以我——我好奇,而且我還忘不了他救了我們…瞧你,什麼都多心。你想想,對這樣的人,我能忘恩負義麼?”白士吾似乎也萌生了好奇心。他急忙跟在匆匆向家中走去的柳明的身邊,用柔和、動聽的北京話對女友説:“小柳,沒想到你這個醫科大學生,對周圍的新鮮事兒也這麼。莫非,你也在研究馬克思的學説了?還是…”説着,白士吾莞爾一笑,薄薄的鮮紅的嘴裏,出一顆並不難看的虎牙“那個人究竟是幹什麼的?怎麼會引起你這麼濃厚的興趣?我不信,你只是他救了你和苗虹。是怎麼救的?”柳明被白士吾糾纏不過,就把自己在小禹莊經歷的那場兇險,向白士吾簡略地敍述了一遍。

白士吾睜大黑白分明的長眼睛,一邊聽,一邊“呵,呵。”聽完了,似乎還不過癮又追問了一句:“就是這些麼?你真的以為是他推倒你,救了你?這有什麼希罕,如果我遇到兩個漂亮的姑娘有危險,也會這樣做的。”

“説的比唱的還好聽。到那時候,誰知道你是什麼德行!”柳明的犟脾氣上來了,把手一揮,對緊追不放的白士吾睨了一眼“我回家去了。你也該回府歇歇了。怎麼總是纏住我——不是早説過了麼,現在,不戀愛,更不結婚!你別痴心妄想。”

“我陪你回家吃飯去。伯母不是給咱們做了好吃的紅燜…”白士吾嘆了一口氣,賠着小心説“小柳,別這麼狠心吧!你又不上課了,咱們還不該多在一塊兒玩玩麼?離開你,我真難受——難受呀!”於是,這位頗喜舊詩詞的白少爺,邊走邊哦起來:“我所思各在桂林,往從之湘水深。側身南望淚沾襟…”

“又是歪詩。你的神都在這上頭!”柳明見白士吾緊跟不放,站住了,歪着頭想了一小會兒,就急步向另一個方向走去。

“我要上學校裏看看去——形勢緊張,同學們恐怕都到學校集合了。”

“小柳!小柳!你急什麼?我有好多話要對你説——對你説呢…”白士吾説着,急忙追上柳明。

“你的話總是沒完沒了,要説,跟我到學校去説。”白士吾無可奈何地傍着柳明走在一條安靜的街上。望着那雙人的眼睛——它越生氣,越美。那裏面似乎盪漾着清澈的湖水,又似乎飄忽着天上的彩霞。

“唉,怎麼辦?它那麼人…我,只好叫它住…”白士吾尾巴似的跟着柳明匆匆走進了北平醫學院的大門口。果然,學院已經放了暑假,平素十分寂靜的校園裏,今天卻顯得異常熱鬧,到處都進進出出地擁滿了年輕的大學生們、老老少少的職工們。這裏面有柳明認識的,更多的是她不認識的,她先走到學校的場上,想看看聚在那兒眾多的同學都在做什麼。忽然,一陣昂慷慨的聲音傳入她的耳廓,她急忙加快了腳步,奔向人聲鼎沸處。

“同學們!同仁們!本帝國主義大規模侵略中國的火山終於爆發啦!國民黨當局先是跟本簽訂了喪權辱國的懞蚊沸,接着又讓漢殷汝耕成立了懠蕉攔滄災握畳。東北淪亡了,華北的廣大土地也在一塊塊被本鬼子併宰割。我們的華北,早已經是名存實亡…”講演者是一個美麗、樸素、神態飄灑的女大學生。柳明似乎在哪兒見過她,卻又一下子想不起來。奇怪的是,她覺得這位年齡似乎比她稍大的女人,怎麼跟自己的眉目、臉龐,甚至皮膚的顏都有些相像?

這是怎麼回事?

本鬼子不斷挑釁,在強佔我蘆溝橋之後,大炮、機槍又不斷轟向咱們的宛平縣城,駐守在蘆溝橋附近的二十九軍忍無可忍,已經全軍奮起抗戰了!吉星文團首當其衝,正在浴血爭回通樞紐的蘆溝橋。他們的抗戰是非常艱苦的,也是非常英勇的。尤其全軍不分上下,一致抗戰的行動,真是天地,泣鬼神。這是神聖的抗戰,偉大的抗戰!同學們,同仁們,咱們不分師生員工,要團結起來,熱烈擁護二十九軍的堅決抗戰!全體民眾要做他們抗戰的後盾。你們是醫學院,北平學聯建議你們馬上組織戰地救護隊、醫療隊,配合其他學校的師生員工組成的各種愛國組織,迅速趕赴蘆溝橋附近的戰場,去救護、去問傷員和愛國將士!

大家贊成麼?”柳明兩眼痴痴地望着那位站在大場的一座台子上、口若懸河而又神態鎮定的女大學生。講演者的身邊還圍着幾個男女學生——有柳明認識的本校同學,也有她不認識的人。她被講演者的慷慨昂的語言勵着,也被那個女大學生似乎帶着某種魅力的神態、容貌引着…

身邊的白士吾被她忘掉了。她到有人不斷揪她的胳臂,拉她的手,卻都被她甩掉,只一心聽着那動人的講演,目不轉睛地望着那翩若驚鴻的身姿。

一陣熱烈呼喊,把柳明從夢寐似以的意境中呼醒過來。

“好呀!好呀!立刻組織醫療隊!”

“擁護!擁護!贊成!贊成立刻出發到蘆溝橋去!”

“打倒本帝國主義!”

“還我中華!

”人們大聲呼喊着,應和着,甚至有人哭泣着。那悲憤昂的吼叫聲在大場上空驚雷般地擴散着、滾動着…

柳明動得心裏怦怦亂跳,她很想跑到台子上向那個女大學生立刻報名參加戰地救護隊。可是,還沒容她向前挪動,白士吾卻一把拉住她的胳臂,焦急地在她耳邊説:“小柳,離開這兒吧,我真有要緊的話對你説。咱們到北海——要不上中山公園談談去!”柳明猛地縮回自己的胳臂,按捺住心裏的氣惱,放低聲音,瞪着白士吾説:“小白,你們學校的抗也一定起來了,你快回去看看,也參加學校的抗活動吧!有什麼話,咱們以後有空再談行不行?”白士吾出身在一個清室皇族的富貴家庭。雖然已經沒落,可是“瘦死的駱駝賽過馬”他還是在父母的嬌養下,從小過着優裕的大少爺生活。他現在是朝陽大學法律系的學生。念小學時,他和柳明同過學,小學校長是白士吾的姑姑,她很喜歡柳明的聰慧用功,常把柳明帶到她家裏去。因此,柳明和白士吾從小就認識了。後來,兩人都上了中學。雖然不同學了,但柳明的父親恰好又在白公館裏給白士吾補習過語文、歷史等功課,有時天氣不好,這位十六、七歲的大少爺,就騎着自行車到柳老師家中去補課,因此仍常和柳明見面。漸漸地,他愛上了這個出身貧寒卻長得漂亮的柳明。柳明呢,一心讀書,鋭意上進,決心不早戀愛、結婚;對白士吾不過以朋友相待,既不遠也不近,鬧得小白心猿意馬,七上八下,近又近不得,遠又捨不得。這白士吾倒有耐心,一邊加緊追着柳明,一邊時常買些東西送到柳明家中,討柳明媽的歡心——這位老太太見白士吾家裏有錢,又是朝陽大學的學生,將來畢了業,準有官做,所以很願意把柳明許配給他。只是柳明情執拗,她認定的理,誰也説不動她。母親幾次勸她和白士吾訂婚、結婚,都叫她堵回去了。有時説煩了,她就回答母親説:“您瞧上了白士吾,您嫁給他去!”鬧得母親無可奈何,只好由女兒去了。

蘆溝橋戰事一起,北平的大、中學校,在黨的外圍組織——民族解放先鋒隊的領導、動員下,眾多熱愛祖國的大、中學生,又一次掀起了抗救亡的高xdx。七月八起,各校陸續開展了各種救亡活動。黨提出了“擁護二十九軍堅決抗”的口號,接着動員了廣大學生走上街頭向市民們宣傳抗道理,也有的到市民家中進行募捐活動,以援助二十九軍的抗戰將士;更有不少學生組織了勞隊、救護隊,熱血沸騰地親臨前線去問、鼓勵二十九軍的抗敵戰士。一晝夜之間,北平學生的抗救亡運動,就像火山爆發般熾熱地燃燒起來!

醫學院大場上的人羣漸漸散開了,那個使柳明驚異的女大學生也不見了。柳明身邊站着身材高大的聞雪濤,她是醫學院裏民先隊的成員。此刻,柳明忽然用力拉着她的手,小聲説:“聞先生,我做什麼好?去參加救護隊還是…”她瞟了一眼站在不遠處的白士吾,生怕他又闖到身邊來。

聞雪濤考慮了一下,親切地小聲説:“柳明同學,聽説你在蘆溝橋那邊有親戚,啊,是外祖母家?那很好。你跟救護隊一起去那邊好麼?還可以在那一帶做點農民和工人的工作——宣傳鼓勵他們參加抗活動。你看怎麼樣?可以辦得到吧?”柳明想了想,點點頭説:“好,把我的朋友苗虹也找了去。她會唱歌,可以用歌聲去鼓舞羣眾。”聞雪濤讚許地點點頭:“那太好了。”

“聞先生,請問你,剛才那個講演的漂亮女學生叫什麼?”

“她叫路芳,是北平學聯的領導人之一。”

“晤,她真好…”柳明出歆慕的微笑“聞先生,你認識她麼?有機會替我們介紹一下好麼?”聞雪濤笑着點頭。因為忙,她轉身走了。

被柳明十分注意的漂亮女大學生路芳,就是林道靜。自從“一二。九”運動前她到北大工作後,就改名為路芳了。後來當她被派到西安去做東北軍的工作時,仍用此名。

一九三六年張學良將軍奉蔣介石之命,作為西北“剿匪”副總司令,圍剿紅軍,他一方面忠心耿耿地效忠蔣介石;一方面,那顆抗御侮、收復東北家園的愛國之心,使他對蔣介石“攘外必先安內”的政策,又產生了疑慮和不滿。一九三六年初,林道靜和江華奉組織之命到了西安。他們先在十七路軍楊虎城將軍屬下做部隊的抗宣傳工作,張學良的東北軍進駐西北後,江華仍留在十七路軍,而道靜則配合東北大學學生領袖宋黎,以記者身分又去做東北軍和張學良的工作。

有一次,一位名叫餘宣的教授率領考察團會見張學良將軍。林道靜參加了這個團,從而見到了張學良。這次會見使她對張將軍真誠坦率、光明磊落的格,和他一片赤誠愛國之心,有了極為深刻的印象。她把這次會見的談話內容,詳細地做了記錄:考察團一位成員問張將軍:“懢擰ひ話藪事變後,全國輿論對將軍提出指責,認為將軍不抵抗,一潰千里,使東北三千萬同胞淪為奴隸。請問將軍對此有何想?”張學良將軍心情沉重地垂下頭來,沉默良久,最後淚説:“這個責任要我張學良來負,可擔負不起呵!要知道我是軍人,是奉命撤退的。”停了一下張將軍又説:“我個人是國仇家恨集於一身,從我自己的思想情來説,哪能不抵抗呢。可是我東北將領屢次請戰,卻屢遭申斥。多年來我的部下強烈要求打回老家去,我也如是,否則對不起三千萬東北父老同胞。至於輿論對我的指責,那是促我醒悟的動力,我不責怪他們。”林道靜作為跟隨考察團的記者,按照事先準備好的問題,突然揚頭向張學良發問道:“將軍奉命調到西北來同共產黨打仗,共產黨越打反而越壯大,將軍對此有何看法?”張學良對這個問題似早有準備,他不假思索地回答説:“中國老百姓實在太貧苦了,許多人連飯都吃不上。這時候,只要有人説跟着他們就有飯吃,自然就會有許多人跟着他們…所以,我就很難…”説着,張將軍搖搖頭,神痛苦,似有難言之隱。這時道靜的膽子更大了,她接着問下去:“將軍認為謀求中國的出路和前途,最重要的是解決什麼問題呢?”張將軍立刻斬釘截鐵地回答:“我個人認為最重要的問題是國人團結一致,共同禦侮。我願為先鋒,赴湯蹈火在所不辭…”張將軍説到團結禦侮,神情昂,雙目閃閃發光。

這一次會見,使林道靜心頭不時閃現出張將軍深深痛苦的面容和他那堅決抗的嚮往。她覺得黨中央決定爭取張將軍,停止內戰共同抗的政策非常英明。楊虎城將軍早就與共產黨有聯繫,也堅決主張抗。爭取張楊聯合與紅軍共同結成抗民族統一戰線,是有希望的。為此,道靜興奮得夜忙於找東北軍中、下級軍官及其家屬談話、朋友,做宣傳抗的工作。當震驚中外的“西安事變”猝然發生,張楊終於扣起蔣介石,蔣抗時,從北平來到西安的一羣東北大學及其他大學的學生們,高興得奔走相告,手舞足蹈——這一“事變”也有他們的一份心血啊!但是“事變”解決,張學良執意、甚至揹着周恩來、楊虎城親自送蔣介石回到南京,接着被蔣囚後,人們悲觀了,學生們喪氣了。此後不久,東北軍被蔣介石分化、瓦解。同時寇對華北步步緊,形勢危急,林道靜和其他在東北軍中工作的同志,於一九三七年初又陸續回到了北平。她被分配幫助地下黨的領導張怡,做北平學聯的工作。

“七七”事變後,柳明遇見了路芳——即林道靜,就是在這中華民族處於生死存亡的緊急關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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