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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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在小禹莊目睹了那悲慘的一幕,第二天,柳明和苗虹就急忙由舅舅、表兄們護衞着,繞道回到了北平城裏各自家中。柳明剛一進家門,她家那兩間擺着一些破舊傢俱的陰暗小屋裏,有個人正在等她。這是個年輕漂亮的大學生,白淨的長臉上架着一副玳瑁眼鏡,油亮的分頭梳得整整齊齊。上身雪白的綢子襯衫,下身灰派力司西裝褲,腳上是白絲襪子和考究的白皮涼鞋。柳明一見他,先是愣了一下,接着向他點點頭“白士吾,你來了。”不等白士吾答話,又扭頭對父母沉痛地説“爸爸,媽,香蘭姐昨天上午叫
本人的炮彈給炸死啦——炸死在她結婚的花轎上…我和苗虹趕着給她去道喜。可是隻看見她剩下的一隻胳臂…”柳明説着,簌簌地滴下淚來。
柳明媽,一個四十多歲胖胖的女人,聽了女兒的話大吃一驚,一邊抹着眼淚,一邊頓着腳説:“唉呀,香蘭死啦!看,這怎麼説的!
…
我説你這不聽話的丫頭呀,放着現成的舒坦子不過,偏要到鄉下去散什麼心!差點兒沒把小命給散掉啦!
…
這炮聲一響,可把你爹媽急壞啦!還有,白少爺,也急得直轉磨兒——他聽見你姥姥家那邊炮響,就急忙趕到咱家來,一天兩趟來打問你回家沒有。這工夫你們倆談談吧!我給你們做飯去。”説着,柳明媽拐着兩隻纏過的小腳,到屋外小棚子裏做飯去了。
柳明的爸爸柳清泉對那個衣着闊綽的白士吾並不甚熱情,見女兒回來了,拉着女兒問起蘆溝橋那邊的情況。柳明對白士吾淺淺一笑,扭過頭對爸爸學着曹鴻遠跟她們説過的話:本人在蘆溝橋一帶軍事演習,藉口丟了一名
本兵,就向那一帶開起炮來。父親聽了連聲嘆息,用瘦削的拳頭向桌子上輕輕一擊,嘆道:“國亡無
了!唉,可恥可悲呀!孩子,國亡無
了呀!”柳明愣愣地望着父親那悲哀的神
,剛要向他學説王福來父子如何被埋在土裏;自己和苗虹怎樣被一個陌生人推倒才沒有受害的情況,她的男友
進話來:“小柳,你受驚了吧?我真為你擔心——我還不知道你去了蘆溝橋那邊呢。小柳,多危險!你一定挨在香蘭的花轎旁邊,萬一出了事,那、那——怎麼得了呵!”白麪少年説着,一雙多情的眼睛,緊盯在柳明的臉上,是憂慮?是擔心?是羨慕?那雙眼睛閃爍着多少綿綿情意。
柳明不對父親説話了,把頭扭向白士吾。
見白士吾這麼關懷自己,柳明心裏怦然顫動,低下頭來,不安地擺着潔白的手絹:“小白,我知道你會惦記我——去看看姥姥,誰知道會碰到這種意外事。幸虧平安地回來了…”白士吾一見柳明那温柔的帶着幾分少女嬌羞嫵媚的姿態,不知怎的,他也羞紅了臉。怔怔地望了柳明一會兒,低聲説:“咱們出去談談好麼?我有好些話想對你説。”柳明望望坐在破藤椅上閉目低聲
哦着什麼的父親説:“爸爸,我們出去一下。”又對圍着圍裙、一隻手臂挎着買菜籃子的母親説“媽,我跟小白出去一下。”父親沒有睜眼抬頭;母親卻歡喜地拍打着手掌説:“明兒,你們要出去?我正想給你們做點好吃的呢。白少爺,呆會兒回來,在家吃晚飯吧——我給您做您最愛吃的紅燜
,回家吃吧。”白士吾隨便點點頭,説不要做飯了,他要請柳明在外面吃。柳明對媽媽勉強笑笑,就和白士吾緊挨着走出了屋門。
走在僻靜的小巷裏,柳明心緒繚亂,默默地許久不出聲。
白士吾想握柳明的手,她輕輕躲開了。小白那張清秀的臉,又是一紅。
“小柳,你怎麼——這樣?討厭我啦?我可是——可是夜在想念着你呀!夜晚,躺在牀上,一閉眼就看見你…”
“小白,我知道你的情——可是,我心裏有好些難受的事,像壓着一塊鉛板。”
“為什麼難受?是想——想我麼?要不,咱們結婚吧,我夜夜都在盼望着這個
子。”
“去你的。”柳明又推開了白士吾伸過來的手臂“東三省淪亡,戰爭已經擴展到華北了!你聽不見蘆溝橋那邊大炮又響起來了麼?結婚?我早對你説過:大學不畢業,當不上主治醫生,我決不結婚!”
“那、那——你太狠心了!等着你大學畢業?這幾年的子可怎麼過啊!親愛的…你太、太那個——冷靜了…”柳明邁着遲緩的步子,睨了白士吾一眼,沉思着什麼,不再出聲。
白士吾一邊走,一邊不住扭過頭去,望着身邊那張又悉、又陌生、又十分
人的臉,魂兒似乎出了竅,
糊糊的,也不出聲了。
柳明的家離西單不遠。時間不長,兩人便走到北平繁華的西單大街上。突然,一幕驚人的景象,展現在他們的眼前:不知從哪裏湧出的人,正一隊隊、一羣羣,浩浩蕩蕩從他們眼前的馬路上走過。人們高舉着各
的標語旗幟,揮舞着鐵錘似的拳頭,聲嘶力竭地呼喊着響亮的口號,在藍天白雲下,如此眩人眼目地閃耀在柳明的眼簾——“打倒
本帝國主義!”
“中國人起來救中國!”
“蘆溝橋戰爭爆發了!歡二十九軍士兵英勇抗戰!”
“向二十九軍官兵致敬!”
“誓死保衞國土!決不當亡國奴隸!”
“…”柳明拉住白士吾站到馬路邊沿上,一雙大眼,目不轉睛地盯着從她身邊走過的男女青年們——絕大多數都是衣着樸素的中學生或大學生們。他們個個情緒昂,不少人的眸子裏閃動着晶瑩的淚花。柳明鼻子一酸,急忙扭頭瞅着身邊的白士吾:“小白,你看這場面多
人!比懸歡ぞ艗時候更加鬥志昂揚——可惜,咱們沒有參加進去——要不,咱們也走進隊伍裏去好麼?”白士吾驚異的目光,猛地把柳明的手臂緊緊抱住的姿態,似乎也被這動人的場面
動了似的。可是,他卻輕聲在柳明耳邊説:“不要參加了——咱們還是離開這地方吧。我帶你到個安靜的地方吃飯去——參加遊行示威麼,以後有的是機會。”
“你看那個人!”柳明沒有回答男友的話,卻驚異地指向遊行的人羣“你看,他也在遊行隊伍裏!”
“他是誰?”隨着柳明的指點,白士吾看見不遠的遊行隊伍中,一個五官端正的高個子年輕人,正把手中的小旗配合着遊行的人羣,向高處一伸——一伸的。他神情莊嚴,憤慨,隨着隊伍,不斷昂地呼喊着口號。
白士吾沒有聽見那個人呼喊什麼,卻在心裏陡地冒出了一個大問號,急忙把臉扭向女友:“小柳,你什麼時候認識了那個人?他是哪個學校的?
…
你們認識很久了嗎?他叫什麼名字?
…
”柳明的臉剎地沉了下來。雙目直直地盯着那個遊行隊伍中的人,冷冷地回答:“剛認識不到二十四小時。是他救了香蘭的丈夫和公爹,也救了我和苗虹。”白士吾有點兒失態了:“小柳,怪不得你一見他就這麼驚奇,他似乎有什麼魔力
引了你…呵,小柳,我説話不好聽,你千萬不要見怪…”聽了白士吾的話,柳明躲開白士吾,扭頭就向人行道上走。但剛走了兩步,又把頭扭向喧囂的街道,扭向
水似的人羣。眼前的曹鴻遠,比上次見面肘顯得更清晰——他有一雙濃濃的劍眉,有兩隻神采飛揚的人眼睛;他身材高大,卻又勻稱、
拔。除此之外,他身上似乎還有那麼一股不同於一般人的風采…她和他四目相視了。他似乎也認出了她,對她點點頭,搖晃着小旗,和善的一笑。很快隨着遊行羣眾,消失在人
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