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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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他们的名字。我从没听见过他们的声音.严格说来,我甚至没见过他们,因为相隔那样的距离,他们的脸太小,本说不清有些什么特征。但是,我可以构想出一张他们来来去去、他们的常习惯和活动的时间表。他们是我周围的后窗居民。

诚然,我觉得这的确有点儿像窥视,由于过分的专注,甚至会被误解成窥视者汤姆(英国传说中人物,是考文垂市的一个裁,因偷看戈黛娃夫人体骑马过市而致双目失明)。这不是我的过错,这不是问题的关键。关键是,这段时间里,我的活动受到严格的限制。我可以从窗前回到上,从上走到窗前,仅此而且。在天气温暖的时候,那扇凸窗是我后房间最引人的地方。窗子没有装纱窗,所以我只有把灯关掉才能坐在那里,否则的话,周围所有的虫子都会在我身上叮。我不能睡觉,因为我常常要做大量的锻炼。我从来没有养成用读书来排遣烦恼的习惯,因此也没把书打开。嗨,我该干什么呢.就这么紧闭双眼坐在窗前?

不妨胡地看上几眼:在正前方,方窗子里,有一对紧张不安的小夫,二十不到的年纪,刚刚结婚,要他们在家里待上一个晚上,简直像杀了他们。他们总是那么匆匆忙忙地要出去,不管去哪里,从来记不住关灯。在我看见的次数中没有一次是例外。但是,他们也从来没有忘记关灯。我想把这称作延迟的行动,往后你们就会明白。每次外出五分钟左右,那个男的就会发疯似的奔回来,也许是从街上一路奔回来,匆匆地去关开关。然后,出去的时候,在黑暗中绊倒在什么东西上。那两个人让我暗暗好笑。

往下是第二户人家,窗子的视角已经窄了点。那里每天晚上也有一盏灯会熄掉。关于这盏灯的事,常常使我略悲伤。一个女人和她的孩子住在那里,我想是个年轻的寡妇。我会看见她将孩子放在上,然后俯下身于去亲她,依依不舍的样子。她会将灯光避开孩子,坐在那里画眉抹口红。然后,她就出去.不到天快亮的时候她是不会回来的。有一次我还没睡,往哪里一看,只见她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脑袋埋在双臂理。这样的事情,常常使我略悲伤。

再往下是第三户人家,屋子里的情景什么也看不见,几扇窗子只剩下些狭长的口子,就像中世纪的城垛一样,这是由于透视的缘故.我们绕过了它,看见尽头的那栋楼。它的正面又暴无遗,因为它与别的房子,包括我的那间在内,形成直角,填住了所有这些房子所背靠的内部的凹陷。从我那圆形的凸窗,我可以看到那里面,就像看一个后墙被拆除的玩具小屋一样方便。按比例缩减到同样大小。

这是一座公寓楼。它在最初的设计时,就有意与众不同,不仅仅是分割成带家具的房间。它比周围其他的房子都高出两层楼,并有后楼太平梯,以显示它的特.但是它旧了,显然无所收益。目前正在对它进行现代化改造之中。他们没有同时对整栋楼进行清理,而是一层一层地进行,为的是尽可能少损失一点租金收入。在它让人看见的六套后房间中,最顶上的已经装修完毕,但还没有租出去。现在,他们在装修第五楼的房间,斧凿声和锯木声使得上上下下窝在大楼“里面”的人都不得安宁。

我为四楼的那对夫难过。我常纳闷,他们怎么忍受得了头顶上的那份暄闹。更何况,做子的还是个老病鬼;尽管相隔较远,但是从她那有气无力的行动和天只穿浴袍的样子,我可以看得出她有病。有时候我看见她坐在窗前,抱着头。我常纳闷,做丈夫的为什么不请个大夫来为她看看,不过,也许他们付不起钱。他好像没有工作。在拉下的窗帘后面,他们卧室的灯常常亮到深夜,似乎她病况不好,他坐着陪她。特别是有一个晚上,他想必是不得不陪她通宵,直到天快亮时,灯还不熄。倒不是说我一直坐在那里看着,而是到凌晨三点,当我最终从椅子上起来,想到上去,试试能不能睡一会儿时,他们的灯还亮着。到了黎明时分,我仍然没能睡着,就跳跃着回到窗前,那盏灯还在棕黄的窗帘后面隐隐约约地向外窥视。

几分钟之后,随着第一道曙光的出现,灯光突然从窗帘四周暗掉,眨眼之间,不是那个房间,而是另外一个房间的窗帘——所有的窗帘原先都拉了下来——拉了上去,我看见他站在那里朝外张望。

他手里夹着一支香烟,我看不见,但是从他不断将手伸到嘴边那种神经质的搐以及从他头顶冒出的青烟,我可以判断出来。我想他是在为子担忧。我并不为此而责怪他。每个做丈夫的都会这样的。她肯定是在经受了整整一个晚上的折磨之后,刚睡了过去。接着,最多又过一个小时左右,锯木声和水桶的碰撞声又将在他们头顶响起。嗨,这不关我的事,我对自己说,但是他真的应该将她搬出那里。如果我有一个生病的子…

他稍稍向外探着身子,也许超出窗框一英寸,小心翼翼地浏览着他前面空四方院里紧挨在一起的房屋的后部。即便在远处,当一个人在发呆时,你也能看得出来。他抬着头的样子煞有介事,但是他其实并没有盯住任何一个地方看,他是在慢慢地浏览那些房子,从在他对面的我这里开始。浏览到最后,我知道他的目光又会跃到我这里,再从头看起。没等他重新开始,我在房间里先往后退了几步,让他的目光安全通过。我不想让他觉得我坐在那里窥探他的私事。我的房间里还有足够的灰蒙蒙的夜使我稍稍的后退不致引起他的注意。

一会儿之后,我回到了原先的位子,他已经走了。他又拉起了两幅窗帘。卧室的窗帘依然没有拉起。我隐隐纳闷,他为什么要那样特别、仔细地凝视他周围那些后窗,他的目光扫了半个圆圈。在这样的时候,窗前本没有人,当然,这并无关紧要。这只是有点儿怪,跟他为子担心、不安的心情不合拍.当你担心、不安的时候,那是一种内心的专注,你看任何东西都是视若无睹。当你大范围地扫视窗子时,那就暴了你表面的专心,外在的兴趣。一个人很难将二者调合起来。把这种矛盾的现象称作微不足道的小事恰恰增加了它的重要。只有像我这样闲得发慌的人才会注意它。

打那之后,从那套房间的窗子来判断,那里面依然毫无生气.他肯定不是出去就是上了。三幅窗帘保持在正常的高度,遮着卧室的窗帘依然下着。没多久,山姆,我的白天男佣给我买来了蛋和晨报,我得用报纸消磨掉一段时间。我不再去想别人家的窗子,盯着它们看。

整个上午,太在向椭圆形的天空的一边斜去,下午,它移到了另外一边。然后,从两边看,它都在下坠,又到了晚上——又一个白天过去了。

四方院周围的灯纷纷亮起。随处都有一堵墙,像传声板似的,将开得太响的收音机的一段节目传过来.如果你仔细听,还能听见里面夹杂着碟子的碰撞声,隐隐的、远远的。作为他们生命的小小的习惯之链自行解开。他们都被那些小小的习惯束缚着,比任何狱卒设计的约束衣束缚得都紧,尽管他们自以为是自由之身。那对紧张不安的小夫在夜中朝空旷的地方狂奔,他忘了关灯,又奔回来,把灯关掉,在第二天黎明到来前,他们的家一直是黑乎乎的。那个女人将孩子抱上,伤心地伏在小上,然后万般无奈地坐下来抹口红。

在那个与长长的内“街”成直角的四楼的套房里,三幅窗帘依然拉起着,第四幅则整天都拉得严严实实.我一直没有意识到它,因为在这之前,我从来没有特别留意过它,或想到过它。白天,我的目光偶尔也许曾停留在那些窗子上面,但我的思绪却在别处。只是当最旁边一个房间(他们的厨房)拉起的窗帝后面一盏灯突然亮起的时候,我才意识过。那些窗帘整天都没人动过。那也把另外一件事情带进我的头脑,而在此之前我本都没想过:我一天都没看见那个女人了。在这之前,我一直都没看见那些窗子里面有生命的迹象。

他从外面进来了。门在他们厨房的对面,窗子的另一边。他头上戴着帽子,所以我知道他刚从外面进来。

他没有将帽子下。好像不再有人将它下似的。相反,他将一只手进头发里,将帽子朝脑后一推。我知道,那个动作并不表示在擦汗。人们擦汗的时候,手会往旁边一甩,而他是往上掠过额头。那是表示某种烦恼或没有把握。再说,如果他是热得难受的话,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应该是干脆将帽子掉。

她没有出来接她。那条将我们束缚的、牢固的习惯、习俗之链的第一节啪地一声裂开了。

她一定病得很厉害,所以整天躺在上,在那个窗帘拉低的房间里。我注视着。他站在老地方,离那里两个房间.期望变成了惊奇,惊奇变成了不解。真怪,我想,他怎么不到她那里去。至少也要走到门口,朝里面看看她怎么样了。

也许她睡着了,他不想打扰她。接着我立即又想到;但是他看都没朝里面看过她,怎么能肯定她睡着了呢?他只是一个人走了进来。

他走上前来,站在窗口,像天刚亮时一样。山姆早已将我的碟盘拿了出去,我的灯关掉了。我坚守我的岗位,我知道在这黑乎乎的凸窗里面,他看不见我。他一动不动地在那里站了几分钟。现在他的神态显出很正常的内心专注的样子。他朝下茫然凝视,陷入沉思之中。

我对自己说,他在为她担心,像任何男人会为自己的子担心一样。这是世界上最自然的事情。不过,奇怪的是,他居然让她待在那样的黑暗之中,不走近她。如果他为她担心,为什么回来时不至少在门口朝里面看看她呢?这又是内部动机与外部表现的一种微小的不协调。就在我这么思忖的时候,原先的那种不协调,就是我白天注意到的那种,又重复了。他回过神来,抬起了头,我看得出来,他又在慢慢地环视后窗的全景。确实,这次灯光是在他的后面,但是已经足以让我看出他脑袋细微但不间断的摆动。我小心翼翼地纹丝不动,直到远处的目光安全地从我这里通过。行动容易招人眼目。

他为什么对别人家的窗子那么有兴趣呢,我超然地纳闷着。当然,几乎是在同时,一道有效的刹车砰地刹住了这个过于漫延的念头:看看谁在讲话。你自己又怎么样呢?

我忽略了一个重要的不同之处。我没有什么要担心的。而他,也许有。

窗帘又放了下来。不透光的米窗帘后面,灯还亮着。但是在那幅整天没拉起的窗帘后面,那房间依然漆黑一片。

时间过去了。很难说过去了多久——一刻钟,二十分钟。一个后院里,有一只蟋蟀在啾鸣.山姆在回家过夜之前进来看看我需要什么东西。我说不要什么了——没事了,走吧。他耷拉着脑袋在那里站了一分钟。然后,我看见他轻轻摇摇头,好像是针对某件他不喜的东西。

“什么事?”我问。

“你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吗?我的老母亲告诉过我,而她一辈子没对我说过谎。我也从没见它失灵过。”

“什么,那只蟋蟀?”

“任何时候,只要听到一只蟋蟀在叫,那就是死的征兆——就在附近。”我用手背朝他甩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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