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巫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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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雲天,黃葉地,又是一年秋光時。

的晴朗之後,今天一早,天就轉入陰*晦。不僅是陰*晦,杜元還未起時,就莫名地覺得有點兒不安。他總是想著昨天夜間從鎮委會辦公室回到家時看到的情景:那匹多時不再顯形的白馬駒,又出現在了東邊的林子邊。與以往不一樣———以往它出現時,往往讓人覺得它周身籠著祥和的光環,而這一回卻顯得有點兒慘淡無光。它不住地用蹄子刨著土地,並用尾巴不住地甩打著一棵樺樹的樹幹,月光下,就見落葉紛紛。好幾回,它要朝他這邊跑來,但每回都是跑了十幾丈遠,卻轉身回去,反而隱沒於林子裡。過了一陣,它又會出現,但卻是出現在另一個地方,毫無蹤跡,彷彿是那個地方突然生長出來的。他帶著猶疑推門走進家中,上後,就老想著它,一夜間,無數次從驚乍中醒來,但卻不知為何而驚乍。

後,杜元橫豎覺得今天有點兒詭異。

他打開院門時,看到一條蛇一動不動地盤在門口。起初,還以為是一張牛屎餅呢:哪來一張牛屎餅?仔細一看,卻是一條蛇,不由得心頭一驚,汗倒豎。他沒有驚動還在上躺著的艾絨與女兒。那時,女兒正像一隻受驚的雞雛鑽在艾絨的懷裡。他沒有打那條蛇,而是用一把鐵鍁從地上將它剷起,那蛇卻如原初的樣子依然盤在鐵鍁上。他端著鐵鍁,將它扔到了河裡,它居然還是那樣盤著漂在水面上。

一個叫周家寬的人正往田野上跑,杜元問:“你跑什麼?”周家寬氣吁吁地說:“我追我的鴨子。”

“這就奇怪了,追鴨子還追成這樣。”周家寬一臉的疑惑:“書記你說怪不?我家那隻母鴨子養了兩三年了,平素總跟雞混在一塊兒,今天一早,我剛打開窩門,它第一個跑了出來。跑出來就撲翅膀,撲著撲著飛了,一翅飛出兩塊田遠去,飛到那邊的野地裡去了…”說罷,追他的鴨子去了。

杜元正納悶時,朱荻窪一瘸一拐地來了。他是來給杜元送通知的,讓杜元今天上午去上頭開會。臨走時,朱荻窪向杜元說了一件怪事:三隊有塊地,本是放幹了水準備翻耕種麥子的,今天早上卻發現那塊地裡蓄了尺把深的水。

“誰又車的水。”朱荻窪搖搖頭:“地頭上是有一部風車,但那風車的篷早在十天前就一頁一頁地卸去了。

剛才我走過時,有好多人圍在那裡,那水槽確實是溼的,槽口還在滴水呢。”杜元不耐煩地擺了擺手:“走吧走吧,一個個就知道胡說八道!”朱荻窪很委屈:“書記,不信,不信你去看。”杜元等朱荻窪走後,心裡滿是惶惑地走進屋子。那時,艾絨正在給琵琶穿衣服。一夜睡眠之後,琵琶的臉蛋紅撲撲的,像塗了胭脂。她張開雙臂向他傾倒過來:“爸爸抱。”杜元說:“爸爸要去開會。”杜元走出家門後,覺得有東西落在了家中,卻又不清楚究竟是什麼東西落在了家中,不由自主地又轉身回到家中。

艾絨問:“你怎麼又回來了?”杜元沒有回答,卻只顧望著正坐在沿上等艾絨為她穿鞋的琵琶。

“你怎麼又回來了?”杜元一怔,隨即又看了一眼琵琶,支支吾吾地又走出了家門。

琵琶走出家門時,天空正飛著無數的蜻蜓。這是一種十分怪異的蜻蜓,這地方上的人都叫它為鬼蜻蜓。平時人們很少能看到這種蜻蜓,因為它們不會在有人的地方出現,它們只是無聲地飛翔在墳地的雜樹間,飛翔在陰*森森的水潭邊的菖蒲叢裡。它們的身體細如麥秸,腦袋只有一粒綠豆大小,翅膀遠遠長於身體。它們皆為黑*,是那種令人生疑的黑*。這些小靈從不在陽光下飛翔,總是在陰*暗之處顫動翅膀。這裡的孩子們若是因為追一隻野兔或是為了捕捉住一隻會鳴唱的紡紗娘偶爾闖到一片荒野裡,於陰*暗處看到它們時,就會打一下哆嗦趕緊跑掉,此後一連幾天時間裡,就老想到它們,想到它們就會哆嗦。

琵琶卻對它們毫不害怕,她仰望著天空,看它們在菜園的上空飛翔。它們的翅膀發著黑幽幽的亮光,過後,彷彿在天空留下了一道道細細的黑線。它們的飛翔,不發一絲聲響,是絕對的靜音。

後來,它們竟繞著琵琶飛翔,直飛成一個黑*的花圈。

忽起了一陣風,這花圈就一下子散了。

轉眼間,它們就在天空消逝了。不久,天就下起雨來。

雨只是在琵琶眼前下,卻一直沒有下到她頭上。不是大雨,也不是細雨,雨絲不不細,不稠不稀,晶瑩,清晰,因為無風,落下時是直線。它們像一道巨大的卻是輕盈的大幕垂掛在小姑娘的面前。

雨滴快到地面時,墜成卵形。

小姑娘很想用手去接幾顆雨點,但儘管向前傾著身子,最終也未能接著。

河邊的蘆葦叢中,那種一到陰*雨天就啼喚的水鳥,又開始叫喚了,其哀怨之聲令人頭皮發麻。

偶爾有一陣輕風吹來,這雨幕就會飄動起來,將細紗樣的水霧灑到小姑娘的臉上。她一靈,縮起脖子眯起眼。等她再睜開眼睛時,雨幕就又直直地垂掛在她的面前了。

她猶豫著。

但雨就是不肯下過來,在離她兩三尺遠的地方閃閃爍爍地下著。

艾絨似乎知道外面下雨了又似乎不知道,她坐在窗下那把椅子上,有心無心地彈著琵琶。

小姑娘竟一時覺得那雨聲好似母親的琵琶之聲。

地上已有了積水,一顆雨點落下時,又起了一顆水珠。

琵琶終於不住雨的誘惑,伸手朝雨幕走去。

然而,雨幕卻也悄然向後退去。

小姑娘的掌心朝著天空,跌跌撞撞地追隨著雨幕。

那時,範瞎子的蒼老歌聲正在雨中飄忽著:一場秋風一場涼,一塊白一塊霜,嚴霜單打獨草,螞蚱死在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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