醬色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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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當我想到婚後幾年的忙亂生活時，我的眼前就會出現一幅高密度的物象無限重疊的圖景，我看到無限多的鍋碗盆瓢、案板水龍頭、麵條雞蛋西紅柿、衣服單洗衣機以及更多的別的什麼重疊在一起，它們毫無規則密不透風地堆積，就像一件刻意反藝術過於前衛的裝置作品，又像一幅以這片堆積為素材的前衛油畫，它的構圖跟裝置作品完全一樣，只不過後者是實物，每種物品呈現它們本來的顏，鍋是鋁質的碗是瓷的水龍頭是鐵的，麵條就是麵條的顏，西紅柿在這堆顏中呈現一種怪異的紅（如果在陽光充沛的菜園裡，番茄紅在綠葉的照下健康明媚閃耀著光澤），而在那幅我臆想的油畫中，所有的物品全都是同一種單一的顏，一種介於土黃和醬黃之間的棕，我不能準確地描述這種顏，但我不用抬頭就看到了它們，無論我從哪個角度看過去，它們重疊的程度都是一樣的，這是一幅無法審美的圖案，它濃縮了我五年的生活，當我置身其外，我還到頭暈和窒息，但我從前在它們之中卻過了整整五年。我在它們的空隙中（置身其中就會有空隙，就像水面並沒有一道縫，當我們跳進去，我們自身就成了縫隙）睡覺、吃飯、做菜、洗衣服，我的頭頂是鍋蓋、鼻子尖頂著鍋鏟，左邊的耳垂掛著去汙粉，右邊的耳垂掛著洗潔淨，左邊的臉頰是土豆，右邊的臉頰是雞蛋，我的肩膀一碰就碰到了大白菜，它富有彈涼絲絲的幫子在我的皮膚上留下的觸一直延續至今。

在這樣一幅佈滿了陳舊的醬黃的超現實圖畫之外是一些生活的噪音，當我心煩意亂、對生活充滿敵意的時候，那些鍋碗盆瓢的聲音像垃圾一樣亂七八糟地堆在一起，讓人分辨不出具體的聲音，噪音就是這樣形成的。在有的時候，當我心情比較平和，當我觀望這幅耳垂掛著去汙粉的奇怪圖案時，它們的彩會漸漸復原，由醬黃的顏變成米黃、變成米白，在米白這種樸素輕盈的顏上每種物品的顏迅速復原了，它們不是復原到我過去生活中的樣子（生活灰撲撲的，所有東西一進入生活就會變得陳舊，只有電視廣告或者畫冊上的東西新鮮光潔，給人一種虛假的美），而是往前走得更遠，恢復到它們在商店或者在菜園裡本來的顏。這時我看到的就像是多媒體電腦中圖像清晰彩鮮豔伴有音樂的一個畫面，它在教孩子們認識水果和英語，fruit，一大盆水果，音樂響一下，其中的一種應聲而起，在空中跳一跳，回到果盆裡，變成了一種新的顏，蘋果跳一跳，變成紅的，再跳一跳，變成了綠的。

我知道扯到多媒體實在有點扯遠了，這是因為昨天我百般無聊，在大街上亂走，站在一個電腦商店透明的大玻璃前看到了那些鮮豔的畫面。當我繼續回想我的生活時就免不了受到它們的影響，那幅物品密集的生活圖案在某些時候會變得像多媒體的畫面一樣虛假和可愛。鋼鍋跳一跳，變回商店櫥窗時代那樣亮閃閃的，甚至亮得有些晃眼；西紅柿從陳舊的顏中跳一跳，馬上變得像它的菜園時光一樣鮮紅，閃耀著太陽的光澤；黃瓜也還原為綠，甚至還有頂上的小黃花和清晰可見的茸。我知道，這意味著再枯燥乏味的生活也有美妙的瞬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