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雌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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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咽了口唾沫,查既白吶吶的道:“這位,呃,姑娘,果真是你的——令媛?”老太婆不高興的道:“怎麼?看著不像,還是你以為我生不出這樣的女兒?”查既白乾笑一聲,道:“不,老大娘別誤會,我絕沒有這個意思,只是令媛…呃,體塊強壯,有逾常人,而且…而且穿著打扮上,似乎也別創一格…”哼了哼,老大婆道:“真個是少見多怪,熊娃子她爹,本就是苗人嘛,苗疆一帶的女子向來身體健碩,平素多著花裙綵衣,而且赤足掛環,像她這樣穿著,還算是高尚簡樸的哩!”說著,她愛憐的看了身邊的熊娃子一眼,又驕做的道:“我女兒在苗疆,算得上是一朵花,那邊的女孩子,長得比她好看壯健的還真不多見呢…”差一點就失聲笑了出來,查既白隨即努力控制自己——他知道笑不得,只要這個節骨眼上一笑,就算磨石掉進雞窩裡——全砸了蛋啦!
老太婆瞪著查既白臉上奇異的表情,不由溫道:“你幹嘛扮出這副模樣?”長長了口氣,查既白故意苦著臉道:“老大娘…我只是突然覺得傷口
痛了一下…”老太婆的神
稍微緩和了些,她翻著眼珠子道:“要不是我,你那肋傷就決不止
痛一下,不說那皮翻
綻的苦楚,只是傷口內的毒
,便會侵蝕內臟,奪你
命!”查既白強笑道:“我省得,所以老大娘的救命之德,再造之恩,我這一生一世,是斷斷乎乎不敢稍忘的!”老太婆嗤之以鼻:“少來這些說詞,一個銅板不值——救命之德,再造之恩,全是口惠,我可是要兌現的,一旦兌了現,這檔子事你記不記得,與我毫不相干!”查既白謹慎的道:“當然兌現,當然兌現,這也是應該的,只不知,呢,老大娘認為多少數目才合適?”老女人笑呵呵的道:“這就要看你的誠意了,再說,你認為你這條命值得多少?不過不論你打算如何孝敬於我母女,光你荷包裡那幾張零碎莊票上的數目是決計不夠的!”查既白尷尬的道:“老大娘業已對我搜過身啦?”老女人點著頭,是一副理直氣壯,事所當然的味道:“否則我怎麼知道你帶著多少錢?我說老查,你也算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出門行事,身上卻半樣值錢的玩意都沒有,裡裡外外,也就是那幾張堪可打發叫化子的小額莊票,幾兩散碎銀子,真個是毫無氣派,令人失望!”查既白咧了咧嘴,心裡卻在嘀咕——我他孃的出門辦事,旨在撈銀子,分花紅,刮那些該刮之人身上的油脂肥膏,自家卻攜帶大把銀錢幹啥?莫不成還向那幹三山五嶽,牛鬼蛇神發濟帳,施茶飯?
老女人又在說話:“你倒是表個心意呀!老查,要我自己開口,豈不是顯得大小家子氣…”定了定神,查既白微笑道:“五千兩紋銀聊表寸心,還請老大娘笑納——”忽然嘿嘿嘿的笑了起來。這老女人的笑聲卻是從鼻孔中發出,因而便透著那等的陰騖與不自然,聽在人耳裡,幾幾乎乎就能起雞皮疙瘩。
查既白陪笑道:“老大娘是認為這…”重重的“呸”了一聲,那老女人雙手叉,一臉的慈眉善目霎時變成了凶神惡煞,模樣好不潑辣悍野:“好個老查!你是叫豬油蒙了心,稀泥
住眼啦?你個門縫裡看人的下三濫!你把你家祖
,當做了什麼角
打發?五千兩銀子便報得我老大婆的救命之恩?你這條狗命就這等賤法?虧你說得出口,我老太婆光只聽著就犯嘔,五千兩,我看,拿回去替你自己打副好棺材吧!”儘量忍住心頭那一口氣,查既白耐著
子道:“別生氣,老大娘你且請息怒,如果嫌數目少了,我們可以再商量,這種事原不是生意經,討價還價就顯著沒味道了…”老女人沉下臉來道:“就算不是生意經,至少也顯示一個人的心懷及度量,古人說,滴水之恩,當報以湧泉,我救了你和你這同伴的
命,你只拿區區五千兩破銀子做為回報代價?你是小看你自己,還是小看我母女?”
了口氣,查既白緩緩的道:“那麼,老大娘,再加五千兩如何?”老女人伸出三個指頭來——查既白注意到對方那三枝手指,竟然和她面孔肌膚的老化現象成反比,那是三枝瑩白如玉,又細
的手指——個字一個字的道:“三萬兩銀子,少一文都不行!”現在,查既白明白對方為什麼對他施以
制了。
這一對母女純粹是在和他做一樁買賣,而且猶是一樁沒有還價餘地的買賣。
低唱一聲,查既白道:“看起來,除了依你所言,是沒有別的辦法了…”老女人憤憤的道:“不要擺出這一副剜割心的熊樣,老查,你平
橫吃十方,腳踏兩道,見風呼風,逢雨兜雨,彷彿溼手和麵,有什麼事你不會沾一把的?今天只拿你區區三萬兩銀子,尚是你的買命錢,你就如此難捨了?在你來說,九牛一
而已,可是大大的讓你佔了便宜!”查既白苦笑道:“老大娘,家家都有本難唸的經,江湖財,江湖散,來自何處,歸向何處,我哪有你說的這個富裕法?”雙眼一瞪——好亮利的一雙眼——老女人大聲道:“少在我老大婆面前哭窮,我不吃這一套,你倒是明說了,三萬兩銀子,給是不給?”查既白無奈的道:“給,給,老大娘,我在這等光景下,不給行麼?”神
的轉變,可來得個快,那老女人呵呵一笑道:“嗯,這才叫光
,這才是落檻,我就知道你老查一向乾脆利落,不作興拖泥帶水,說,”錢到哪裡拿?珠寶莊票一概抵用!”查既白懶洋洋的道:“我也知道珠寶莊票一概抵用,老大娘,在銀子
付給你之前,我還有一個條件——不,還有個請求…”花白的細眉往上一昂,老女人不悅的道:“你又在搞什麼花樣?”查既白忙道:“決不是花樣——我說老大娘,在你母女收了銀子離開之前,總得告訴我你們的尊姓大名,至少我也需要知道,救我
命的恩主是誰…”嘿嘿笑了、者女人目光如電:“姓查的,你以為我怕你上門找我的岔?如果你是這樣盤算,就大錯特錯了,你給我聽仔細,我姓牟,叫牟香,道上朋友,舉凡知道我的,都稱我為‘虎姑婆’至於我女兒,就叫熊娃子,現在你都清楚了吧?”呆了一會,查既白的視線不由向牟香的額頭中央看去,可不是,就在牟香那雙眉相接的部位,隱隱約約有三橫一豎的幾道紋招,只要她眉頭深皺一點,便堪堪形成了一個“王”字。
好一頭老雌虎,又貪又狠又潑辣的老雌虎!
查既白不有些自責——許是剛從昏
中甦醒的關係,注意力未能集中,怎的先前就未曾發覺對方的這個特徵?否則,也好早做防範,不至於落到眼下難以招架的地步。
牟香得意的道:“怎麼著?我的名字可叫你大吃一驚啦?”查既白無打采的道:“‘虎姑婆’到底是厲害,不過也沒怎麼嚇著我,只是那三萬兩白花花的銀子,壓得我一顆心直往下沉…”牟香笑罵道:“看你這副沒出息的樣子——老查,你也不用磨蹭了,這筆錢,我曉得你沒有隨身攜帶,倒是去那裡拿呀?”查既白十分艱澀的道:“我那
斑竹
呢?”庫香馬上轉頭吩咐女兒:“快,熊娃子,快到車前座底下把他那
打狗
拿來!”熊娃子飛一樣前去取來了斑竹
,牟香接在手中,急著催問:“錢在哪裡?
頭還是
尾?”查既白
痛的道:“
尾部分有圈竹節,你握穩了使力向左旋轉,把底蓋轉下,裡頭
得有一卷銀票——”牟香的動作
練又迅速,好像這斑竹
裡的銀票原就是她藏進去的,查既白話還沒有說完,她業已從
底中空的竹節間
出一卷銀票,又順手把
子棄置於地。
查既白趕緊道:“牟香,那捲銀票——”一面舒展開卷著的銀票,牟香一邊用指頭沾著口水點數:“三千兩…二千五百兩…一萬兩…一萬伍千兩…四千伍百兩…”查既白吃力的道:“銀票的數目是三萬伍千兩,牟香,這已超過你所要的報酬,你應該給我留下伍千兩的餘數才對…”略一沉,牟香向她女兒:“我說熊娃子,你身上可有伍千兩的票子?”熊娃子大頭直搖,牟香又裝模作樣的在自己衣袋裡翻找了一陣,然後才以十分抱歉的表情道:“真糟,我們倆全沒有伍千兩數額的票子,老查,這找頭委實難了…”查既白嘆氣道:“那麼,你就給我留下四千五百兩的那張吧!多出伍百兩,算是格外孝敬的…”一卷銀票全
進了自家的前襟,牟香笑得見牙不見眼:“留來留去該有多麻煩?這樣吧,就算我欠你老查四千伍百兩銀子,以後見面,我自會奉還…”查既白閉上眼睛,有氣無力的道:“也好,我且等著你以後再還吧…”牟香望了望天
,突然大驚小怪的道:“唉呀,這一耽擱,辰光可已不早了,我說老查,我們娘倆該上路啦,你多保重,但盼後會有期,還能再見著你。”連忙睜開雙眼,查既白急道:“且慢,在你走前,總得把我身上的
制先解開呀!”業已走出兩步的牟香,聞言回頭一笑:“我說老查,不是我信不過你,我們好聚好散,我討厭再有麻煩,如果我先解除了你身上的
制,難保你不心生反悔,追上我找羅咦,你且休息一陣,那
制自會失效化解,包管無事無礙。”查既白焦慮的道:“此言當真?還有我這夥計——”牟香笑眯眯的道:“你們都不會再有問題,老查,很快你們便將恢復如常,而且
力十足,活蹦亂跳得像兩匹發情的小馬!”眼見牟香和熊娃子轉過了篷車,揮鞭驅使那兩頭拉車的壯驢行離,查既白才突有所悟的大叫:“牟香,你是怎麼知道我身份的?”車聲轆轆中,傳來牟香刺耳的大笑:“沒見過你的模樣,也曾聽人提過,更何況‘血鶴八翼’那邊描述得那麼詳盡!”大大的一呆,查既白宛如當頭捱了一
,他目光定定的望著煙塵瀰漫裡那輛篷車逐漸去遠,不由得差點挫碎了滿口大牙。
真是一頭老雌虎,一頭又貪又毒又潑辣的老雌虎!
查既白長長嘆了口氣,閉上雙眼。
在一片寂靜裡,先是響起幾聲咳嗽,接著是身體的掙扎聲,湯彪那沙啞的嗓門隨即又驚惶的嚎叫起來:“救命,救命啊…你們不能把我丟在這裡…有誰來救救我…查老兄,查老兄…你可不能棄我不顧…我現下連挪動腳指頭都難啦,我業已是身受重傷的人…”查既白微微睜眼,沒好氣的叱斥:“湯彪,閉上你那張臭嘴,嚎,嚎你孃的什麼羊上樹?你這麼一叫一喊,莫不成就有人來救你啦!”仰躺在地下的湯彪,一面掙扎,一面又驚又喜的道:“是你麼?查老兄,你果然還在這裡?我還以為你拋下我自己開路啦…查老兄,怎麼我連一下都不能動彈?我他娘人躺著,只能兩眼看天,擺擺腦袋全辦不到!”查既白恨聲道:“我還不是一樣?”湯彪似乎正在竭力尋找查既白的位置,他氣吁吁的道:“你——查老兄,你就在我旁邊麼?”查既白道:“隔著你不到三尺遠,只是你仰躺著,我斜靠在樹幹上。”湯彪焦急的道:“查老兄,勞你駕過來幫忙扶我一把,我這樣
屍一樣的躺在這裡,怪不自在,還是找件什麼東西背靠著坐起來得好…”哼了哼,查既白道:“我要能夠過去扶你,咱們早就離開這鬼地方了…”湯彪呆窒了半晌,頗為失望的道:“還以為你比我的情況要強,想不到真個和我差不多…查老兄,我們要怎麼辦呢?”查既白冷冷的道:“我一直在想的就是這個問題,如果想出結果來,我會告訴你!”沉默了一會,湯彪又吶吶的發問:“查老兄,不知我們是著了人傢什麼道?居然就像僵了似的
著不能動彈啦…”查既白懶得答理,因為連他自己也不明白虎姑婆是用什麼手法制住他的。
一陣急速的馬蹄聲便在此時遙遙傳來,蹄聲的移動非常快速,宛若密集的鼓點,前一輪敲響還在另一邊,後一輪響業已到了眼前。
查既白與湯彪的置身處並不在道路旁邊,只是隔著道路好幾丈遠的一條淺窪乾溝之側,有幾棵樹木叢生著,毫不起眼,如果有快騎從路上馳過,決計不會注意到這個地方。
蹄聲甫始入耳,查既白的心便往下沉——由虎姑婆牟香的言行判斷,她必然是通知了“血鶴八翼”指明瞭查既白和湯彪目前的所在,由八翼趕來擒擄他們,然後,那牟香再向八翼撈取一票,左右逢源,兩頭齊收,裡外全吃,這老婆娘賺滿了!
湯彪也聽到了馬蹄之聲,他十分興奮的叫:“查老兄,有人騎馬經過這裡,我們有救了!”查既白嚥了口唾沫,一顆心隨著蹄音在跳,他不以為是有救了,他預料這撥來騎十有八九是“血鶴八翼”的人馬,乃是急巴巴的趕來“夾磨”他啦。
湯彪焦急的道:“查老兄,你還不呼救麼?人家可是一眨眼就跑過頭了…”眼珠子一翻,查既白低叱道:“你懂個鳥!呼救,向誰乎救?不吆喝還有點希望,只要你一叫,很可能就把那一干催命鬼引過來——”不待查既白的話說完,也不知是湯彪焦盼中沒聽清楚,他居然猛的拉開嗓門就嚎叫起來:“救命哪…救人啊…過路的大哥兄弟,快來救救我們呀…”平素嗓音沙啞的湯彪,這豁命的一嚷一叫,其音節之高亢,腔調之昂烈,直能震顫人心,穿裂耳膜,查既白不由呆了,他做夢也沒想到自湯彪那瘦窄的軀體內,還擠得出如此石破天驚的聲音來!
急奔的蹄聲本已越過去了,卻在湯彪這烈的嚎叫裡繞轉回來,那些騎士們好像略略猶豫了一下,隨即辨明方向,迅速策馬來近。
湯彪驚喜的叫道:“他們聽到了,查老兄,那些人過來拾救我們啦…”查既白沉沉的道:“但願如此,湯彪。”來騎丁共五乘,除了帶頭一騎是個面如冠玉,形質雍容高華的藍衫書生外,其他四騎俱為一式黑衣黑中的勇猛大漢,他們馳馬奔近,卻在七八尺的距離外小心的停下,五個人五雙眼全含有戒備神的看著查既白與湯彪。
乾咳一聲,查既白開口道:“真正五百年才有的緣份,各位老兄,幸會啦!”那紅齒白,目若朗星的俊逸書生微微皺眉,卻氣韻幽雅的道:“方才縱騎路過,隱聞呼救之聲——可就是尊駕?”查既白尚未開口,仰躺著的湯彪已急忙道:“是,是我,是我們,叫救命的正是我們,敢請各位大哥發慈悲心,伸仁義手,救救我們這兩個可憐的落難者。”嘆了口氣,查既白沙沙的道:“湯彪,求人幫忙也該有個恰當的說法,這張臉面多少還得顧著幾分,大家都是在外頭跑的人,要是窩囊得過了分,人家就算肯幫你,只怕心裡也對你高看不了…”湯彪躡
著道:“你莫見怪,查老兄…我是擔心失去這次機會,咱哥倆就要被活活坑死此地啦…”藍衫書生微微笑了,他十分溫和的道:“二位兄臺能聽能說,目可視物且神志清明,然則身形僵滯,難以移動,這情形極似中人
制——二位可確知是遭到何種
制麼?”以目前的狀況看來,對方顯然不是“血鶴八翼”派來的人,查既白稍稍放了點心,但卻仍舊不敢大意,他怕那湯彪胡亂說話,又
出紕漏,急忙搶著道:“不瞞老兄,我們兩個是中了人家的道,但對方是用什麼手法制了我們,卻不明白,我可以確定的是
道不曾受制,亦未中毒,身體
覺良好,除了不能動彈,一切俱無異狀…”沉思片刻,藍衫書生飄然下馬——那是一種相當利落又
湛的身法,只這一個動作便足堪認定他所懷有的武功
底,來到查既白身側之後,他伸出雙手,仔細在查既白全身上下摸索,這種舉止看似滑稽,可是查既白卻一點也笑不出來。
好半晌,當藍衫書生的細長十指移動到查既白後頸的部位時,突然停止下來,他好像在輕輕觸摸著一件什麼微小的東西,一邊緩緩的道:“如果我猜得不錯,這是虎姑婆牟香的獨門制手法——‘鎖脈針’。”仰躺著的湯彪,立時忍不住喜極忘形的大叫:“查老兄,我們真是福大命大啊,老天保佑有貴人扶助不是?你看,人家只要一伸手,就把我們的
病找出來啦,這可有救了哇…”藍衫書生並沒有進一步的動作,他的雙手便停留在查既白的後頸上,語氣淡然的道:“兄臺尊姓是查?”心頭跳了跳,查既白含混的道:“嗯…,老兄的高姓大名是——”藍衫書生答非所問的道:“查這個姓並不多見,江湖道上更是寥寥可數,兄臺這個查字,約摸就是查緝的查,審查的查吧?”查既白硬著頭皮道:“差不多…”藍衫書生平靜的道。
“想來也就是老查的那個查字了?”查既白苦笑道:“不錯,也就是老查的查字…”藍衫書生繞到查既白正面,定定的凝視著他,如玉的面龐上顯得十分深沉從容,誰也猜不出他在想什麼或者正有著哪一種的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