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陷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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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砰”
“砰”聲響的須臾,兩名金衫人已本能的萌生驚覺,可是這初現的警惕,業遭上飛起的模型所移轉,他們剛剛想對那拋飛向屋頂的模型發動攻撲,雪地似的灰粉已經狂灑而下!
在這狹隘的空間,混亂的場面中,要想躲避如此密灑的生石灰,甚至比對付那些虎頭蜂更為困難,更何況那兩張木板在翻轉之下,尚另有東西配合生石灰的出現——
板的底下一面,早就安置好多罐“烏藤汁”這種顏
紫黑,帶有濃重生芥氣味的“烏藤什”含有劇烈的毒素,但凡沾及人畜軀體,馬上就能腐肌蝕
,潰爛組織,尤其那種火燙刀剜似的初期痛苦,越加不易承受!
每一張木底層,都早以薄土瓷罐盛滿了十二罐加
的“烏藤汁”十二罐“烏藤汁”是用細麻繩打罐底凹溝縛束,固定
板木中,不受震動就不虞墜脫,而
板這一傢伙猛力翻彈,豈有不似
星飛洩之理?
於是,滿空飄灑的生石灰粉,四處拋噴濺的碎罐毒汁,就形成了一個酷怖的人材地獄,休說這兩位身著燦亮金衫的“丹月堂”金牌殺手亦只是血
之軀的凡人,這等場面,恐怕哪籲三太子遭臨,也一樣是罩不住!
那般慘厲的號曝,就算是人在受凌遲炮烙之刑吧,也不過就是如此的了,一聲聲的狂叫,一陣陣的悲嚎,直似椎心著,剜著肝同肺啊…另兩間茅屋也開始燃燒起來,熊熊火焰映照得夜空通明,星月失,還混雜著火藥硫磺的煙硝氣味,混雜著茅草木材的燎焦氣味,更混雜著人
在燒烤之後的油脂焦臭在赤紅的火蛇
織躥舞,與塌壁坍頂的劈啪聲裡,呼聲已經沉寂,叫喊亦已消失,除了三祖迴歸祝融,不成其為茅舍的一片焦垣殘跡外“丹月堂”的八位殺手更不復見其活生生的英姿霸勢了。
夜空中仍然顯現著濛濛的暗紅,周遭的林石被火光映炫,幻變出各式泅異的影像,在明滅替裡隱展扭曲,於是,便將這淒厲的景況更陪襯得怪誕可怖…
查既白坐在那裡,靜靜的目睹這一切情況的發生,也目睹這一情況的結束,他雖然未曾親見茅屋內各種程序的演進,但也料及與他的構想相差無幾,他在事前曾經排練試驗過許多次,而且,他也明白一個人在遭遇到某種突變時,其心理反應及生理態勢可能都會有些什麼趨向,他自己也是人,也是曾經出生入死的江湖人,他自信在這方面揣摸推測的可靠相當高。
一切都早就安排好了,這死亡的陷餅完全經過按部就班的細密設計,開始觸發,即不可收拾,人們將會依照這難以避免的軌跡逐步陷落,最後必然不能倖免——因為人的心思和本能大多在可以預測的範圍之內,差的只是想遠幾步與想近幾步,除了大智慧和白痴,極少能脫離這個原則。
現在,查既白知道他的佈置已經收到預期的效果,甚至比他原來所希望的效果更為美滿,原先他還打算著拼此老命再戰一場——假如有殘存者能夠脫出的話!
炙人的熱氣同嗆鼻的煙硝,似乎對查既白毫無影響,他默然凝視跳動的火焰,而火焰在他雙瞳中反映著奇異的彩光,但彩光的形韻卻竟是冰冷又索落的…
查既白並不覺得高興或振奮,一點也不,他所有的觸只是沉重與茫然——一種心靈上的負荷,加上前途渺遙的茫然。
這一戰是勝了,徹頭徹尾的勝了,更且勝得利落,勝得漂亮,來敵全殲,無一生還,尤其還是像“丹月堂”這般的厲害對手!如此的斬獲,不論在道上哪一個碼頭來說,都絕對是臉上抹金的事,只有一樁,問題在於以後要如何收場?可以預見的是“丹月堂”的殺手必定將傾巢而出,誓死報仇雪恨,到了那時,眼前的勝利與光彩還能持續不墜麼?期冀綿延的生命尚可綿延接連下去麼?恐怕誰也不敢樂觀,誰也沒有這樣的把握。
所以,無怪乎查既白是如此的心情沉重,受惶恐了。
他眼前還不曉得下一步該怎麼做,往後又該如何安排,他驚異於此時此景,他所思想的竟不是和現下發生的鬥殺有密切關連的事,他居然在回憶以往的種種般般,推測將來的演變境況,他好像已經失在另一個空間了!
搖搖頭,查既白乾澀的嚥了口唾,彷彿才從一個夢境中驚醒,他不由努力收斂心神,一面喃喃問著自己:我這是怎麼啦?
在燃燒後的餘燼殘煙裡,有好幾條人影從茅舍原處的平行兩端分別出現——他們像突兀自地底下冒出,那麼毫無徵兆的一下子就跳了出來。
實際上,他們是從地底下鑽出來的,平行著原來的茅屋,早已挖妥兩條地道,淺短的地道,工程並非浩大,卻極有效用,每條地道只有四五尺長,寬窄僅能容人匍匐通過,然而,人人地道之內隱藏,要想在地面上找出端倪,就十分不易了。
那是鹿雙樵。席雁主僕、四名鹿雙樵的長隨,以及湯彪等人,他們才一鑽出地道,略一搜尋,便已發現了查既白的蹤影,大夥立時紛紛奔近圍攏。
查既白的形態方始人眼,鹿雙樵已忍不住喊了聲“天”他驚恐的低叫:“查兄,你…你竟然傷到這步田地!”席雁顧不得查既白滿身血汙,趕忙先扶住了他,著氣道:“你覺得如何?還能撐得住嗎?查大哥,你實在傷得太重——”鹿雙樵立即急促的側首吩咐:“汪平,呂朝宗,你兩個人馬上下去請大夫,記得要請前次為查老大治傷的那個大夫,叫他把藥材器具帶齊,花多少錢都不必計較…”鹿雙樵這兩名手下答應一聲,雙雙飛奔而去,席雁又噎著聲道:“查大哥,你先躺一下,血
得大多了…你連著這麼受折騰,鐵打的身子也
不住啊…”吁了口氣,查既白沉沉的道:“放寬心吧,這一遭全是外傷,不比上一次嚴重到哪裡,好好調養一段
子,我自信還站得起來…”目光四巡,鹿雙樵不
背脊上升起一股寒氣,他面青
白的道:“四個人…看他們身上所穿的衣著顏
,無疑是‘丹月堂’的金牌殺手,一共四個金牌殺手,卻全叫查兄獨自放倒了!”嗆咳一聲,查既白沙啞的道:“你當我讓他們切割成這副模樣,是不需代價的?”鹿雙樵驚慄的道:“這些人…查兄,全都死了?”查既白疲乏的道:“都死了…他們一動手,我就知道是要命的把戲,想不拼也不成…”鹿雙樵咬著牙道:“丹月堂,和我們有什麼深仇大恨?竟然如此趕盡殺絕?”
了一口鹹腥的血汙,查既白又“呸”的吐掉,他低緩的道:“所以我早就告訴過你,江湖恩怨,不一定是你打一拳,他還一腳便能對消的事,有時候,你只多看了他一眼,他卻認為不要你的命就難消此氣…‘丹月堂’這樣做,正是他們一貫的風格,裡子面子外帶本息一把抓…”席雁雙目含淚,
噎起來:“查大哥,你又救了我們…要不是你
身犯難,獨撐危局,我們只怕就全完了…查大哥,我真不知該要怎麼說才好…”查既白提著氣道:“那就什麼也不用說,席家丫頭,其實我也不是都為了你們,我自己可也要活下去呀!”拭著淚水,席雁搖頭道:“你就是這樣,查大哥,施人恩德,還不要人家表示
…若不是為了我們,你
本不必得罪‘丹月堂’,也就發生不了今晚上的事,再說,你原可以早早離去的,卻又是為了我們,才等著和‘丹月堂’的人做個了結,好歹全把擔子一個人挑起…”查既白虛弱的笑著道:“別瞎扯,我之所以沒有儘早離去,只是為了在此地養傷,傷勢不曾大好,叫我怎麼個去法!”席雁埂嚥著道:“查大哥,很多人都看錯你了…你原是這樣至情至
的一位豪士,這樣慷慨赴難的一位英雄——”伸出血跡斑斑的左手一陣亂揮,查既白
著氣道:“我的姑
…你就少捧我幾句吧,你再往下說,我可真要掩面而逃啦…孃的…我…我算是哪門子的豪士英雄?我堪堪只是個吃雜扒地的二混子罷了…”鹿雙樵急忙接口道:“查兄,查兄,不論你認為自己算是什麼都無關緊要,緊要的是別人看你是什麼,你先歇口氣,少說話,查兄,
氣千萬虛耗不得!”這時,席雁悄聲吩咐另兩名鹿雙樵的跟隨:“火也快滅了,請你兩位到廢墟間查看一下,有沒有什麼礙眼的事——”查既白又忍不住開口道:“不用了,那一陣火,兩蓬毒蜂…滿空漫飛的石灰粉加上幾十罐‘烏藤汁’,他那八個鳥人要能有一個活著出來才叫是異數…而且我一直就守在這裡,要有人逃生,我不會看不見…”鹿雙樵愣了好一會,才鈉鈉的道:“進入茅屋中的,竟有八個人之多?”查既白無聲的一笑:“兩名金牌殺手…兩名銀牌殺手…外加四名鐵牌殺手…老兄,你當‘丹月堂’這一次派人來,只是為了向我們道久違的?”打了個冷顫,鹿雙樵驚悸的道:“好狠——看來他們早就抱著斬盡殺光的惡毒念頭了!”查既白暗啞的道:“一點不錯,所以他們容不得我們,我們便也不能容下他們,大家開宰就是…”鹿雙樵苦澀的道:“‘丹月堂’雖然以殺人無數揚威立萬,但卻極少聽說他們一次派出十名各級殺手出動行事,這一遭他們居然來了這麼多人,顯見是志在必得,不想讓我們漏出一個活口。”查既白又吐了一口血水,倦怠的道:“是而今晚之後,我們都要早做打算…‘丹月堂’這次豁開來幹,下一次更不會稍留餘地,而且我敢打包票,他們必定十分高看我們,將一回比一回來得陣容盛大,態度熱切…”鹿雙樵咯然無聲,
在他雙眼裡的神
,竟是和查既白先前一樣的茫然,一樣的又冰冷又索落了…
悄悄的,席雁伸出手去握住了鹿雙樵的手,當兩隻手互相緊貼,卻都覺得到彼此手心間的那股子寒瑟與顫悸。
沒有人再說話,那種無形的陰霆,業已濃重聚罩在每個人的心頭。
山上幹澗中的茅舍已成灰燼,而且地方早被“丹月堂”的人知悉,事實上是不能再留下來,鹿雙樵很快又另找到新居,那是距此有百多里外的“三合鎮”還是相當熱鬧的一個鎮。
這個新遷的隱居之所,是一棟二層樓房,就座落在大街的橫巷裡,頗收鬧中取靜之效,進門還有一個不小的前院,不用外出,就能在院內鬆散腿腳。
他們的行動異常小心,平時只由席雁的丫壹小玉上街面,其他的人除非絕對必要,都只在樓裡活動,輕易不到外頭。
替查既白治傷的那位大夫,鹿雙樵也索用大把的銀子請了一起過來,包治近月,才又像來時一樣,矇住雙眼把他老先生送走。
這一次,查既白身體的復原可不比上一遭快了,他血大多,元氣伐喪甚巨,加以;
創尚未大好,新傷又增,人總是
做的,就這麼一輪再輪的割切,任是老查的身底子厚實,也一樣招架不住,只個把月,業已連
帶肚消瘦了一圈。
查既白受傷的次數不可謂少,豁給人家的血加起來會令他自己發怔忡,但似這樣緊接著挨剮遭刮的記錄卻還沒有,他心裡明白,近一陣子來,自家的體氣委實較早
虛乏多了…
坐在廊沿下喝著參湯,查既白懶洋洋的注視著地面的一行螞蟻正在艱辛的搬運幾隻蟲屍,他不搖頭嘆息,唉,連螞蟻也和人一樣,都這麼終
勞碌辛苦…
一陣淡淡的茉莉花香飄過來,席雁的聲音輕柔而嬌脆的入耳:“查大哥,你獨自一個人,幹嗎又在搖頭嘆氣呀?”查既白笑望著正踏出門檻,容光豔煥的席雁“嗯”了一聲道:“我是忽然有所嘆,人他娘活著,實在太也麻煩羅嗦,忙吃忙睡,忙名忙利,忙著整人和被整,就連螞蟻之屬吧,要想生存下去,亦不得不營營碌碌,
夜覓食貯糧,莫不成萬物的沿傳法則,只是為了要叫一代一代接續活著而已?”席雁笑了:“這個題目太大,查大哥,其實簡單的說,人活著當然不是隻為活,他們要愛,要享受情
與關切,要創功業立名史,活下去的理由很多,就看你是要往哪一個目標去奮進了。”查既白自嘲的道:“譬喻我吧,我只想存幾個錢,散幾個錢,能拿與不能拿的卻多少分兩個,安安穩穩過
子就行…”席雁忍俊不住的道:“你真是三句話不離本行,查大哥,難怪人家說你是黑吃黑,橫索十方之類,你打算‘能拿’與‘不能拿’都一股腦的要拿,這安穩
子恐怕就不好過…”
著下巴,查既白安閒的道:“先別說我,席家丫頭,你倒有些什麼計劃?”怔了一下,席雁
惘的道:“我?我需要有什麼計劃呢?”查既白微笑道:“你和鹿雙樵呀,為了你們小兩口子的事,業已鬧得天翻地覆,既然已經豁了開來,也就沒什麼好顧慮的了,我認為拖下去亦不是道理,早晚終究要辦,晚辦就不如干脆早早辦了的好!”席雁一時尚未會過意來,她遲疑的道:“查大哥,你的意思我還不很明白,我和雙樵,我們要辦什麼呀?”查既白道:“我是說,辦喜事,你難道不打算先把名份定下麼?你總是個閨女,正了名份,就不怕人家閒言閒語,飛短
長了!”席雁並不似一般女孩兒家,在談到這種問題時,不管真假都要扮出那麼幾分嬌羞之態,她從容的一笑,大大方方的道:“原來查大哥關心的是這件事,其實我一點也不在乎別人說閒話,查大哥,為了雙樵,我的父母已經這樣不諒解我,我也不顧一切的跟著他出走,如此行為,恐怕早就被人明裡暗裡數落得不堪入耳了,但我從不後悔,更不憂懼,人要活在愛裡,亦有權爭取自己的幸福,環境與傳統並不一定全正確,也不見得適合每一個人,我既已跟著雙樵出來,誰都明白我已是他的人了,表面上的儀式,早辦晚辦我皆無所謂。”查既白想了一會,笑
的道:“倒是高論,不過,你說得確有幾分道理,我認為我們之間,至少尚有一樁所見相似,那就是男女合婚,遲早總得有個形式。”席雁笑道:“當然,否則將來生下孩子,豈不是變成私生子了?再說,明媒正娶的夫人,總比做人家的姘婦來得堂皇。”查既白樂呵呵的道:“你這丫頭片子,什麼話都敢說啊!”這時,緊閉的大門外忽然起了幾聲叩響——先敲三下,接著再敲了三下。
席雁道:“是小玉上街回來了,我剛才叫她去買只老母雞回來煮湯給你喝。”說著,她連忙過去開門,是小玉不錯,她側身閃了進來,一邊用衣袖拭抹額上的汗水,一面惑惑的道:“小姐,我遇到了一樁怪事哩,起先我還怪那個人冒失,後來才曉得他是故意的——”關上門,席雁警惕的道:“什麼怪事?把話說清楚,這麼無頭無尾的,誰知道你在講些什麼?”把右手提著的那隻肥母雞換到左手上,小玉忙道:“就在我才轉進巷子裡的時候,一個大男人猛不丁從一旁冒出來,像喝了酒似的撞在我身上,我剛開口要罵,他只腳步一溜就不見了,後來,我才發覺就在那一撞的當口,他已
了一隻小方柬到我懷裡…”席雁神
微變,她一伸手:“快拿給我看!”一直注意聆聽著的查既白緩緩開口道:“不用緊張,那是我們自己人,小玉,方柬可是以白棉紙摺疊的?”小玉從懷裡摸出方柬來一看,可不是用白棉紙摺疊而成,她愕然道:“查爺,那個人真是我們自己人?”查既白笑道:“不錯,是我的一個老伴當。”小玉不解的道:“既是你老的伴當,怎麼不直接來這裡和你老見面,卻要用這種稀奇古怪的方法嚇人一跳…”席雁接過方柬,一面低斥道:“小玉,怎麼可以這樣對查爺說話?”查既白笑
的道:“沒關係,我說小玉呀,其中奧妙你就不懂了,我可以打個比方給你聽,有些事情,能以直來直去,無需隱密,有些事情,就得繞上個大彎,方可不
形跡,我吃香的喝辣的,更結仇無算,卻仍能活到現在,便是因為我識時務知變通,運用得靈活巧致。”遞過手中的小方東,席雁也忍不住低聲問:“查大哥,那個人是誰呀?”查既白一面拆開方束細閱內容,邊漫不經心的道:“晤,那是影子…”席雁怔怔的道:“影子?”查既白專注的看著這張小小的白棉紙,臉
卻逐漸的凝重起來。
席雁發覺查既白的表情變化,不由忐忑的問:“查大哥,可是有什麼不對?”長長吁了口氣,查既白苦笑道:“有兩個信息傳來——全是壞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