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情之一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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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長福嚇得夠戧,今他一進茅廁,低頭正解褲子,就覺得眼前黑影一晃,緊跟著臉側一涼,右邊耳朵就被人割了下去。````這一切發生的實在太快,等肖長福回過神來,耳朵早已不見了蹤影。冷汗當時就下來了,肖長福抖了半天,連腿都邁不開了,還是後面來上茅廁的人發現了他,這才把人架了出去。

渾身上下只剩下哆嗦,肖長福嚇得魂兒都要飛了,一隻耳朵已經不算什麼,關鍵是那個割他耳朵的,能在他眼前如同鬼魅一般,連影子都沒瞧清楚,就削去了他一隻耳朵。

實在太快了,快得簡直…簡直就不像是人乾的。

肖長福狠狠打了個靈,想起他做的那些傷天害理的缺德事,心裡越發害怕。他撲騰著坐了起來,雙手在身上胡亂掏摸,找到前的金佛,便死死攥在手裡,嘴裡不住唸佛,整個人瘋癲了一樣,瞧誰都像鬼怪,看哪兒都覺得瘮得慌。他大喝一聲站起身來,手舞足蹈,蹦著高兒地喊著:“我有金佛護體!什麼樣的妖魔鬼怪都別想害我!不怕!我不怕!”眾人愣了片刻,全都哈哈大笑,心中只覺痛快。想不到整鼻孔朝天的肖總管,原來竟是個害怕鬼神的孬種。

有人暗自呸道:“既然怕鬼就別做虧心事,如今念多少佛,怕也修不來身後平安。”另一個卻笑道:“你懂什麼,身後之事誰說得清,今朝有酒今朝醉,哪管明是與非。就算明知要墮阿鼻地獄,也比不上活著的時候手裡抓著真金白銀,有享不盡的富貴榮華。”眾人小聲議論,不敢讓肖長福的爪牙聽見,可無奈他們看好戲的意圖太過明顯,就算聽不見他們說什麼,也還是能從人們那一臉興奮暗的表情裡看出端倪。

肖長福越鬧越兇,幾個人都壓制不住,場面眼看失控,他那些手下親隨見鬧得不像,簡直成了耍猴戲了,急忙一擁而上,將肖長福一拳打暈,七手八腳地架住,撥開人群,邊往外走邊罵道:“都滾!都滾!肖公公的熱鬧你們也敢瞧,一個一個都活膩歪了是吧!”眾人忙低了頭往後退,手下們這才穿過人牆,把肖長福抬回了值房。

肖長福走了,眾人也一鬨而散,阮雲卿跟周俊回了雜役房,小太監們猶自議論不休,都在猜到底是誰幹的。

肖長福在麗坤宮裡作威作福,這宮裡沒投靠他的,哪個沒捱過他的欺負,他今落了這樣一個下場,眾人不說歡欣鼓舞,也都在暗地裡拍手稱快。因此猜來猜去,到最後全都變成取樂解恨的談資。

入夜後,阮雲卿偷偷問過莫徵,莫徵笑了一聲,嘆道:“你別管了,這事是太子吩咐,他自有分寸。”阮雲卿猜來猜去,也沒敢往宋轔身上猜,此時聽見是他派人做的,倒真有些驚訝。去見阮寶生的路上,他暗自思量,猛然想起昨宋轔給自己上藥時,眸中出的那一點心疼,心頭便止不住地一陣慌亂。

他這麼做,是為了自己麼?

這念頭蹦了出來,阮雲卿不由苦笑出聲,真是不能對他太好了,這不,才幾回的工夫,他就得意忘形的以為宋轔做這件事,會單純的只是為了自己。

搖了搖頭,阮雲卿甩開沒用的心思,專心想著一會兒阮寶生帶自己見到鄭長後,要怎麼說服他。

來到阮寶生屋裡,先去看平喜的傷勢。一進屋就見平喜已經醒了,正靠坐在榻上。

阮雲卿真是喜出望外,叫了一聲,“平喜。”便不知再說什麼。都是他連累了平喜,此時再說什麼,都顯得多餘似的。他就算心裡再愧疚,也抵不過平喜遭的這場罪了。

平喜臉上還是沒有一點血,他白著一張臉,冷冷地瞧了阮雲卿一眼,不耐煩道:“我最厭煩你這點,小小年紀心事重重,我病成這樣,你還擺一張苦臉給誰看?”平喜受了重傷,中氣不足,才剛清醒過來,說話時氣得利害,一句話斷成了幾半,好半天才把一句整話說完。

阮雲卿被噎得沒了話,他訕訕地站起身來,從桌上把藥碗端了過來,要親自喂平喜喝。

平喜側過臉去,“用不著你。”阮雲卿更是尷尬,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捧著藥碗,急得頭上冒汗。

阮寶生看不下去,忙走過來解圍,他衝阮雲卿眨了眨眼,示意他把藥碗給他。

阮雲卿點點頭,遞過藥碗,悄悄退到尾。

阮寶生輕輕吹了兩口,覺得不燙手了,這才端給平喜,又嗔道:“你行了啊,那是我親弟弟,你給他個好臉能少塊啊!”平喜剜他一眼,恨道:“我才好你就氣我!”接過藥碗,乖乖喝了,平喜狠瞪了阮寶生一眼,忍不住小聲唸叨:“我又沒怪他,誰用他一臉愧疚的對著我。再說,他要不是你弟弟,我犯得著連命都不要了的幫他?”一句話把阮寶生也堵得沒了話,要說起愧疚,他比阮雲卿還要愧疚得厲害,都因為自己一時糊塗,跟個孩子置氣上火,才把事情到如今這般田地。自己雖比不上肖長福位高權重,可在麗坤宮裡,也能算得上一號人物,若是他早一點挑明和阮雲卿的關係,肖長福怎麼也要賣他幾分薄面,不敢像如今這般放肆。

阮寶生自責得厲害,整個人鑽進了牛角尖裡,所思所想難免偏片面。他也不想想,像肖長福那樣一個霸道慣了的人,連總管鄭長都不放在眼裡,又哪會賣他一個執事太監的人情臉面呢。

阮寶生訕了一會兒,又厚著臉皮貼了上去,衝著平喜連連賠罪,小聲道:“怪我,怪我,都怪我還不成?瞧我這張嘴,平時多靈巧,怎麼一見了你就不會說話了。”趕著從櫃櫥裡拿出一包鹽津梅來,小心撕開紙包,拈出一塊遞給平喜,笑道:“藥苦不苦,快吃塊梅壓壓苦味。”平喜慘白的臉上終於見了點紅暈,他一把奪過紙包,假意怒道:“我為你受了這麼些苦,連包梅都給得摳摳索索的,怎麼,還捨不得啊?”阮寶生怕平喜摔著,忙在頭坐下,伸手護著平喜,笑得眼睛都瞧不見了,一迭聲說道:“哪能,你要愛吃,我明兒再給你買去。你要什麼我捨不得過,可別冤枉我。”桂圓站在一旁,看得直酸;阮雲卿開始還不明白,後來也覺出點不對勁兒來,看著看著覺得臉上直髮燙,眼睛也跟著直了。

阮寶生大大方方的,當著眾人,恨不得把一顆心都掏出來,平喜彆扭了一陣兒,也就安心等著阮寶生的溫柔體貼。他倆同年進宮,又一起分到麗坤宮來,十幾年來患難與共,要是沒有彼此,真不知這苦子怎麼能撐得下來。兩人在一塊兒就覺得舒心自在,他們也沒旁的想法,只盼著能一起熬到告役出宮的那一天,就找個沒人認得的地方,相伴著一同到死。

平喜的身子還沒大好,撐不了一會兒就乏了,阮寶生扶他躺好,掖緊被角,又安頓桂圓好生照看,這才放下心來,跟阮雲卿出了屋子。

兄弟倆往鄭長住的屋子走,路上阮寶生對阮雲卿笑道:“你別笑話哥哥,我知道你覺得怪,兩個男人,還是太監,湊在一塊兒膩膩歪歪的,是誰都得噁心。”阮雲卿搖了搖手,急道:“沒有…我看著好的,是真好…”阮雲卿說話都結巴了,他是真覺得好,可要讓他說到底哪好,他一時又說不上來,這才急了。

阮寶生笑了笑,帶著阮雲卿又往前走去。他手中拿著一盞宮燈,照亮了他們前行的道路,阮寶生盯著他跟前地上一塊巴掌大的光圈,喃喃自語道:“人都瞧不起太監。別管咱們當了多大的官兒,那些朝中大臣,民間百姓暗地裡提起咱們來,還不都是‘閹豎、狗奴才’的亂罵一氣,他們才不管你好不好呢。”阮寶生的笑裡帶了些苦澀,他晃了晃手裡的宮燈,倔強喝道:“我不認!我不能因為別人叫我狗,就真拿自個兒當狗了。我這還好端端的著氣呢,我也是個活生生的人。我也想在累了一天之後,有個知疼知熱的人,問我一句累不累。”阮寶生瞧著阮雲卿,嘆道:“咱們是去了勢的人,再要找個大姑娘成親過子,沒的糟踐人家,也缺德。我和平喜打小就在一處,從十來歲長到如今三十多了,也不知怎麼的,就互相看對了眼了。你別看平喜那副冷冰冰的模樣,其實他最怕黑,膽子也小,人又彆扭,混了這麼多年,官階還沒我高…誒,這話可千萬別讓他聽見,否則他又得跟我鬧。”阮寶生說到最後,話語裡已沒了開始時的憤恨,反而多了許多溫暖甜,阮雲卿靜靜聽著,也漸漸明白了。

那樣的情,是真的好的,有個人惦記著自己,噓寒問暖的,再苦的子都好像有了盼頭。平喜待阮寶生如何,阮雲卿都瞧在眼裡,他能為了阮寶生一句話,就那樣護著自己,可想而知,若換作阮寶生有事,平喜怕是連自己的命都能豁得出去。

如此平淡而深刻的情,阮雲卿心裡也生出幾分羨慕,只是聽著阮寶生絮絮叨叨地說著他和平喜的常瑣事,眼睛裡的滿足都要滿溢出來似的,便不由得替他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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