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紀末的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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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播裡又在通知要給旅客們供應晚餐。機上客人少了,頃刻功夫食盤就送了上來,是道地的中國餐,香味十分誘人。她卻一口也吃不下,飛機到達北京之前,已經供應過一餐。她怕夜裡到得晚,把那一餐全吃下去了,這會兒怎麼還吃得下啊?空中小姐來收食盤的時候,她把原封不動的食盤遞還過去,那個一對杏眼的姑娘詫異地瞪大了眼睛。

時間不多了,她離座去衛生間。她要化一下妝,儘管從洛杉磯飛往北京的十多個小時裡,她睡了大半時間,自覺神情態都還可以。但這畢竟是在飛機上,即使睡著了也是睡得不踏實的。如若臉部有什麼不妥處,她還可以通過化妝掩飾過去的。她希望自己給他一個驚喜,一個煥然一新的覺。她說不準這是一種什麼心態,她不想馬上告訴他這一次旅行孕育著更大的一個人生轉折,在做出這一重大的改變時,她有一股強烈的戀愛中的覺。如若不到上海來,她就直接遠離悉了的洛杉磯都市生活,脫離現代化的塵世,她會到缺憾的。只是不知道,他意識到了麼?和他通電話時,他幾次問,到上海想考察什麼?想了解點什麼?想玩些什麼地方?他好有點準備,好為她安排。每次她都含糊其辭地搪過去了。真見了面,他一定又要問同樣的話題。這個傻瓜!飛越整個太平洋,一萬一千多公里,你說是為了什麼?僅僅只為看個景緻,玩個名勝,有這個必要嗎?

耳朵裡有些脹,空中小姐在提醒大家,飛機在降落了,請繫好安全帶。

哦,上海,上海要到了。多少次在夢中嚮往、憧憬的上海,很快就要撲到她眼前了。

她顧不得繫上安全帶,湊到機艙邊上,貪婪地往下望去。

這是上海嗎,她疑訝地瞪大了雙眼。那耀眼的燈火和夏夜的星河相輝映著。不,地上的燈火比夏夜的星河還要繁密還要燦爛炫目。怪不得有人回美國後告訴她,上海的燈火比東京的銀座還要璀燦奪目、還要欣欣向榮,比洛杉磯的燈火還要生機、還要多姿多彩。她到自己全身心在起著一種變化,她有一種莫名的興奮,她怎麼覺得這一切竟然如此親切,好像她回到了自己悉的地方,好像這兒就是久違了的故鄉。她看得有些呆了,心中卻比什麼都明白,她是第一次從飛機上看到上海的夜景。上一次她們到達上海的時候,是白天,況且是飄灑著霏霏細雨的白天。從飛機上望下去,上海當時整個兒被籠罩在灰濛濛的雨霧中。而此時此刻,她之所以會有這種心情,全是因為他,他夜夜地生活在這個城市裡。

他驅車趕到虹橋機場的候機廳時,屏幕上顯示的mu584航班,預計抵港時間是八點二十,比航班時刻表上提前了四十分鐘。他欣地吁了一口氣,幸好他早來了,要不,她走出來,沒見他來接,她不知急成個什麼樣兒呢!直到這時候,他才發現,自己是那麼急切地盼望著她的到來、盼望著和她的重逢。

沒想到他僅在候機廳的售書處逗留了十分鐘,再次回頭看屏幕時,抵港時間變了,變為九點了,也就是說準點了。那也沒什麼,耐心地等待半個小時罷。他找了一個座位,掏出離家時剛收到的一份《生活週刊》瀏覽著。

報上登了些什麼,他看過即忘。腦子裡始終在忖度著,她要來了,安排完住處,他得問清楚,她此行的目的,如果她要離開上海去杭州或是南京,那麼最好早點訂下來,他也可早作安排。還有,她在上海究竟呆幾天,他得乾脆徹底地請準幾天休假陪她。

他始終記得,去年秋天她打算訂票來時,在電話中對他說過的話:我一個女孩子,單身獨個兒來到一個陌生的大城市,一個認識的人也沒有。我就認定你了,你可得多多費心,幫我的忙。

當時他頗覺好玩,她怎麼自稱是女孩子呢?那年初夏他去過她的在洛杉磯甚為講究的家,她是兩個孩子的母親,她的丈夫還一起幫助燒“索米”湯給大家喝。她說兩個孩子快上大學了,她怎麼是女孩子呢?一起陪同去她家的友人說,她家所住的區域是洛杉磯數一數二的街區,她家周圍的每一幢別墅小樓,都要賣到五十萬美元以上。她容貌再顯得年輕,實際年齡也該有三十七八歲了。

她是一個漂亮的女人。在一大群人中間,她的形象都是出挑的。她的美讓他覺得自然、質樸而又難忘。在接待過他們的好些美籍人士中,有幾位女士都美得人,但都沒給他留下印象。惟獨她,說話很少的她,似乎總在用她那雙眼睛,和他默默地著什麼。

現在她真的來了,不像往常只是說說而已,她從空中飛來,從遙遠的大洋彼岸飛來。

mu584航班是八點五十落地的,沒託行李的旅客,九點鐘時就陸陸續續地走出來了。他走到出口處遠遠地望進去,沒費多大勁兒,他就在轉盤旁的人堆裡看到了她。她正在把箱子放上行李車,真不巧,在這當兒會遇到人,有人在熱情地叫他,不但提醒他曾經聽過他的課,還把剛剛接到的來自洛杉磯的一個商人介紹給他認識,等他好不容易擺脫了兩人的寒暄,再一轉臉,她已經推著行李走出來了。他大步上去想招呼,不料她戴著的一副眼鏡使他望而卻步了。記憶中她是不戴眼鏡的,畢竟幾年不見了,他別認錯了人。他著慌地連忙把目光掃向後面湧出的人,散亂的人中大多數是男士,也有幾位老太太,再沒見年輕的女士了。他趕緊又追了出去,她正推著行李車走向道口,她推得很慢,神情也有些遲疑,他趕到她身後的時候,她乾脆停了下來,先抬頭望了一眼鍾,他的目光追隨著她望去,哈,真正是巧極了,牆上的時鐘指著九點零九分。她摘下了眼鏡,這下他看得清清楚楚,正是她!他大步走到她的跟前,她笑了,伸出一隻手,喜悅地握住了他的手說:“在裡面等行李時,我就在找你了。怎麼沒見你?”

“我早看見你了。只因為你的這副眼鏡,我不敢認你了。你原來不戴眼鏡的。”

“這是一個好時間,”她說著,像提醒他一般指了一下鍾:“我們重新相會在一九九九年九月九晚上的九點零九分。”他望著牆上的鐘,不由驚喜道:“真太巧了!這有什麼預兆嗎?”

“這預示著,我的這一趟世紀末旅行,必將是圓滿如意的。”她若有所思地道“在新的世紀、新的千年開始的時候,我會有嶄新的生活。”他重重地點頭合著她:“但願——”他們一起推著行李車走出去,他招來出租,她要搬行李,他搶著說:“你別動,我來,我來。你先上車坐著。”她從第一眼見到他時,心頭就踏實下來。他主動推著行李車走出候機廳時,她真想依偎在他的懷裡一起走出去。不知為什麼,她總覺得他不是朋友,而是她的一位可以信賴的親人。

出租車往市中心駛去,他告訴她,已為她訂好了市中心的客房。離靜安寺很近。她會滿意的。如果她晚來幾天,延安高架路的中段通了,從機場到市中心,只要十多分鐘就行了。

這麼快啊,她滿意地笑了。一切的擔憂、不安全都煙消雲散了。她笑著告訴他,在洛杉磯飛往北京的航程快結束時,她和幾位河南鄭州的個體戶老闆聊天,從他們的嘴裡,驚訝地聽說他們原來是自費到美國去考察的。他們竟然這麼富!中國真的變了,變得令她想象不到。

他卻心平氣和地坐著,一副無動於衷的樣子。直到她嘰嘰咕咕說了好一陣,他才輕描淡寫地說:“這種事多了。”他挨著出租車的右側車門坐著。她則坐在後座的中央,捱得他很近。她的左側還空出足可以坐一個人的位置。即使這樣,他仍察覺到來自她身上的那一股清朗的氣息在強烈地誘惑著他。她轉臉瞅著他說:“你看上去一點兒也沒變,還是那麼年輕。”他認真道:“怎麼沒變化,老了。”她清脆地笑出聲來:“你也老麼?”他側過臉回看了她一眼:“你怎麼戴了一副眼鏡?”他已經是第二次說這話了。她說:“到了晚上,我視力差。為了要認出你,就戴上了眼鏡。”和他說話,不論說什麼,她都覺得愉快。什麼原因她說不上來,她只相信這是緣。飛機降落前她還在猶豫,不知自己如此莽撞地闖了來,對還是不對。見了他,她就認定了,她是該來的。

他開始給她講那年他們離開洛杉磯以後,前往美國東部訪問的一些情況。他說他喜歡尼亞加拉大瀑布,他對東部公路兩側的綠化由衷地稱道,他對那次旅行表示滿意。惟獨遺憾的是,導遊介紹得太一般了。若是有人能結合美國人的常生活作些介紹,那會更好的。

她說你別看接待你們時一個個主人都熱情洋溢的,但是那麼多人誰都不願意陪同你們作長途訪問。他們都太忙了,忙著賺錢,忙著幹自己的事,忙著在情的漩渦裡掙扎,自私自利,專心致志於自己的事情,這在美國是天經地義的事情,無可厚非。因此在洛杉磯時他們只能規定一人一天輪陪同。她事前本沒想到會認識他,等到和他有了往,她想陪著大家一齊去東部,已經來不及了。為此她甚遺憾。她想他一定聽得出她的抱歉之意和言外之聲。她是真誠的,他們離開洛杉磯飛往紐約的那天早晨,她陡然產生了一股強烈的依戀情緒,她什麼事兒都做不成。她明知留不住他們,程是她參與制定的,她想陪同他們前往,這樣至少可以和他多接觸幾天呀。但是,不僅僅是訂不著票了,洛杉磯的人們也會覺奇怪的。當初在討論如何接待他們時,她不也和其他人一樣推三推四嘛。就是現在想來,她也覺得惆悵。她把手輕輕地觸碰了他一下,說:“那天早晨,我駕車到了旅館前,遠遠地目送著你上車遠去。”他轉過臉來似信非信地望著她,她覺到他目光灼灼地蘊含著那麼多的內容,又補充了一句:“我看到你了,你挨窗坐著。”他默然無聲地點了一下頭。他還記得,離開洛杉磯的那天清晨,他是坐在挨窗的位置上。他的心裡又是怦然一動。

說話間賓館到了,一路上幾乎沒堵車。手續辦得很順利,只因房間他事先預訂好了。就是在繳付押金時出了點小麻煩,她只帶了一百美元現金,而押金需付二百。她拿出信用卡來,一連遞過去幾個,都刷不出來。她只得拿出旅行支票先押著。他在一旁帶點歉意地解釋說,這幢賓館剛經過大修,一些設備還沒配齊全。服務員小姐跟著也向她表示歉意。她突覺得一陣溫暖,明明是她準備不充分,帶的現金太少,他卻把過失都攬過去了。她來過一次中國,知道中國人愛付現金的情況。

她住的是709房間,一間寬敞的客房。客房設施都抵得上美國四星級的水平了。

合上門的那一瞬間,她陡地察覺到,在這間空蕩蕩的客房裡,只剩下了他們倆。她有些惶恐,有些手忙腳亂,她預到要發生些什麼,她也期待著發生些什麼,她又怕發生什麼。她一樣一樣往外拿著自己準備的小小的禮品,給他兒子準備的是一隻表,那種美國中學生最喜歡的時髦的運動表,給他太太準備的是一條圍巾,給他的是一瓶酒,那是在機場的免稅店臨時買的,她不可能當著北野的面給他準備禮物。

他接過禮物,嘴裡在嘀咕著:“你不該帶禮物的。”

“那我該帶什麼?”她嗔怪地問。

他留神到她嚴厲的語氣,說:“只要你人來了,比什麼都好。”

“真的嗎?”聽了這話,她莞爾一笑,大睜雙眼注視著他。他經常這樣,突如其來地說出一些可愛的大實話。

他迴避著她的目光,她正要著他說,門上輕叩了兩下,服務員小姐送進溫熱的巾,他一邊擦臉一邊對她說:“你先洗一下臉。坐定下來,我們談一下安排。”她取過巾,走進衛生間,面對著碩大的鏡子瞅了一眼。哦,莫非這是一面魔鏡?她的臉上緋紅緋紅一片,容光煥發,特別是那對眼睛,神采飛揚地閃爍著靈光。真有這麼美嗎?她懷疑地盯著鏡子裡的自己。她機械地擰開了龍頭,洗了洗手。這當兒她全明白了,這是因為見了他,她神態上才會發生這麼大的變化,才會出連她自己都難以置信的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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