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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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他們是在彌補費掉的時間。”走出離基地兩英里路,在一片綠田野中間近水的地方,他們從一排排的木製農舍當中開過去。

“我女兒就住在這兒,”格羅克說,一邊按著門鈴。一個臉鮮豔、金黃頭髮的年輕女人開了門。三個孩子聽出是格羅克按的鈴,就擁上來,搶奪他拿出來的紙包糖塊。這女人的丈夫正在海上參加演習,小客廳裡一架豎鋼琴上擺著他的照片:年輕,長下巴,金黃頭髮,表情嚴峻。

“保羅到海上去很好,”格羅克說。

“他認為我太溺愛孩子們了。”說著,他就開始把孩子們抱起來顛,和他們一道玩,直到他們在美國人面前忘了害羞,笑著,嚷著,轉著跑。那個做媽媽的直張羅客人們喝咖啡吃點心,可是格羅克攔住了她。

“中校很忙。我只是來看看孩子們。現在我們走啦。”他們上車之後,回頭看到三張小臉蛋正從窗口朝他們凝望著。他說:“這算不上什麼住宅,比不上你在綠林區的宅邸。這只不過是個餅乾匣子。德國的薪餉等級和美國不同。我想你也許會有興趣來看看他們的生活情況。他是個能幹的潛艇軍官,他們很幸福。兩年之內,他就會派到指揮的崗位上。如果發生戰爭,馬上就會。不過不會有戰爭的。現在還不會。”

“我希望不會。”

“我知道。不會為波蘭打仗的——怎麼樣?回斯維納蒙臺嗎?”

“好吧。”他們開進這座濱海小城時,帕格說:“喂,我還喝得下一杯啤酒。你怎麼樣?這兒有個好地方嗎?”

“這下你可說著啦。在這個單調無聊的小城,是沒有什麼好玩的地方的。可是我可以帶你去軍官們聚集的地方,塔茨伯利不是等著你嗎?”

“他會自己安排的。”

“對,英國人善於那樣,”格羅克笑了。他顯然為了能把這個美國海軍武官同那個名記者分開而到高興。

一間昏暗、煙霧騰騰的木頭地下室裡,一些穿了緊領子運動衫和上衣的年輕人坐在一張張長桌跟前,在手風琴的伴奏下高聲唱著一支歌——拉手風琴的是個穿皮圍裙的胖子,正在那裡踱來踱去。

“維克多,我在這兒可喝過不少啤酒,”格羅克說。他們在琥珀燈光下一張靠牆的小桌子跟前坐下來。帕格把華倫、拜倫和梅德琳的照片拿給他看。喝過兩杯啤酒之後,他就說起華倫和一個比她年紀大的女人之間的關係使他所到的憂慮。格羅克輕聲笑了笑。

“嗯,想想看當初我年青力壯的時候所幹的事!主要是:他將成為一個飛行員。那當然沒有做個潛艇人員出,但也僅次於那個而已。哈哈!看來他是個機靈的小夥子。他會安定下來的。”帕格也加入唱他所悉的一支曲子。他不懂音樂,唱得也十分不合調。這使得格羅克十分開心。

“維克多,我對上帝發誓,”他大笑一陣之後,拭著眼睛說。

“世上還有比這種戰爭叫囂更瘋狂的嗎?我告訴你,要是把事情給雙方的海軍人員來處理,仗就永遠也打不起來。咱們都是正派人,咱們互相瞭解,咱們的生活目標相同。都是那些政客。希特勒是位偉大人物,羅斯福也是位偉大人物。可是他們兩人都接到一些極卑鄙的建議。不過有一件好事:阿道夫-希特勒比所有的那些政客都機靈。絕不會為波蘭而打仗的。”他把那隻厚玻璃杯裡的啤酒一飲而盡,然後砰地一聲使勁往桌上一撂,好引起走過那裡的女侍的注意。

“gebensicgutachtaufdenosten,”①他說,眨巴一下眼睛,然後把嗓音放低了。

①德語:注意東方。

“注意東方!那邊有動靜。”女侍從她手上的托盤裡拿了兩杯正冒著泡沫的啤酒卡朗一聲放在他們桌上。格羅克喝了起來,然後用手背抹了下嘴。

“假定我告訴你,我聽到元首親自對德國潛艇高級指揮官講話,告訴他們不會打仗?你想把這個消息報告給華盛頓嗎?儘管去報告吧,這消息剛好是確實的。你以為他靠七十四條作戰潛艇就會對英國發動一場戰爭嗎?等我們有了三百條,那自然是另一碼事了。那時候,英國要是挑釁的話,就得好好考慮考慮。而在十八個月內,那正是我們將要有的數目。在這期間,注意東方。”

“注意東方?”維克多-亨利用一種猶疑的口氣說。

“啊,你到有點奇怪嗎?我有個弟弟在外部。注意東方!我們不會打起來的。亨利,今年不會。我向你保證。那麼究竟怎麼樣?咱們只能一年一年地過,對不?我象你一樣對音樂一竅不通,可是咱們還是唱個歌吧。”維克多-亨利坐在他那間嵌了花梨木護牆板的書房裡,把他那架舊的輕便打字機放在膝上。那張富麗堂皇的古董書桌太高了,打起字來不舒服;而且,打字機還會刮損紅皮桌面。那時還不到凌晨四點,星星都已經消失了,花園裡,呈現出一片藍天,鳥兒已開始歌唱。他周圍零亂地放著白紙、黃紙和複寫紙,屋裡滿是煙霧。他從‮夜午‬起一直在打字。他停下來,打了個哈欠。他在廚房裡找到一塊冷的雞脯,就著一杯牛吃下去了,同時煮上第三壺咖啡。他又回到書房,把打好的給海軍情報處的報告中最上面的不是複寫的那份收在一起,開始閱讀。

納粹德國的戰鬥準備一個估計納粹德國是個十分奇特的國家。一個觀察家剛剛抵達,就會到矛盾重重。古老的德國依然存在——中古的建築,別緻的農村服裝,乾淨的大城市,井然的秩序,好脾氣,整潔“一絲不苟”的神,明媚的風光,漂亮的男女——尤其是孩子們。然而另外還有一層新的、迥乎不同的東西:納粹的統治。它象發痧子一般蔓延這整個古老的國家。它的究竟扎得多麼深,卻是個不容忽視的問題。的確,納粹黨人在外表上裝得十分愛國、十分好戰、十分富麗堂皇。a字旗、新建樓房、列隊行進的隊伍、希特勒青年團、火把遊行等等,卻極引人注目。然而在這些外表後面隱藏著什麼呢?是一股強大的發動戰爭的潛力呢?還是大抵上僅僅是政治宣傳和恫嚇?

本報告是一個在德國呆了四個星期、一直在探索事實的軍官的初步印象。

眾所周知,自一九三三年以來,德國一直坦率地、甚至自吹自擂地在重整武裝。早在希特勒上臺之前,其陸軍就已在布爾什維克的協助下,違背《凡爾賽條約》,偷偷地進行了武裝及訓練。納粹黨攫取政權後,儘管它與俄國的聯繫中斷了,然而其重新武裝的行動更為加緊,並且公開化了。可是二十年前這個國家被解除了武裝,七年前,比起盟國來,它仍處於軟弱無力的狀況。問題是:這個差距在什麼程度上已被希特勒趕上了?建立一支現代化的戰鬥力量是個大規模的工業進程。它需要物資、人力和時間,不管政治領袖們做出什麼樣誇誇其談的宣告。

據本觀察員所蒐集的事實,可以得出兩個有趣的初步結論:1.納粹德國還沒有把差距縮短到足以對英、法發動一場戰爭。

2.這個政權並不是在全力以赴地消滅這個差距。

底下五頁包括十年來德國工廠生產、工業擴展以及機器和物資生產的數字——和他讀到的許多情報方面的報告大不一樣。他的資料主要來自他自己的閱讀及探索。他將這十年來法、英、德三國的全國生產總額以及陸、海、空軍力量作了比較。這些數字——按他排列出的——表明除了空軍外,其它各個方面在作戰上都處於劣勢,而他們也並未十分加緊推動工業生產以頭趕上。與世界公眾輿論所傳聞的正相反,德國並未拚命積累武器,這一點只要將其工廠生產能力和產量數字比較一下就可以看出。他順便描述了平在下班時間後,斯維納蒙臺海軍造船廠的靜寂荒涼。在潛艇——德國海上作戰的關鍵——的建造上,他們甚至沒采取兩班制。他還論證說,當前在英國加快飛機生產速度並從美國購入飛機的情況下,德國的空軍優勢很快即將消失。至於陸地上的戰備,從城市街道上走過的大批士兵來看,確實很可觀;然而數字證明,僅法國一國即可以在戰場上拿出人數更多、訓練更久並且裝備更為良的軍隊。

在一條德國潛艇上,當他從中隊長的小小辦公室走過時,他曾看到潦潦草草寫在一份打印的報告封皮上的一些數字和縮寫。他估計寫的是:作戰狀態者。51;在海上,6;軍港內,40;檢修中,5。這些數字與英法情報方面的估計是相符的。格羅克曾宣稱他們擁有七十四條作戰潛艇,可以認為那是對一個外國情報人員自我吹噓時的過高估計。然而格羅克即便在誇大,也沒把它收到一百條。幾乎可以斷言,納粹德國的海下力量是潛艇五十條,大約只有十三條在建造中,有出入的數字是五條。僅在一九一八年一年中,德國就損失了不止一百條潛艇。

然後就來到報告中最緊要的一段。打這一段時,他停了好多次。打完之後,他又擔心地把這段文字讀了幾遍。

下面轉入預測,因而也可能被認為是輕率的,或是帶有新聞記者的味道。然而本觀察員所獲的印象強烈地指向一種可能,似有必要將此判斷寫入這一報告中。一切跡象都向我表明,阿道夫-希特勒目前正在與蘇聯談判一項軍事聯盟。

作為支持這一看法的論據,維克多-亨利提到一九二二年的拉巴洛條約。當時,布爾什維克和德國使一個歐洲經濟會議大為震驚,他們忽然退出來,另外在廣泛的領域內單獨地做了一筆易。他指出目前駐莫斯科的德國大使舒倫堡就是參與過“拉巴洛”易的,而俄國的猶太血統、親西方的外長李維諾夫最近下臺了。希特勒在兩次演講中都略去了他慣常對布爾什維主義的攻擊。俄德貿易協定的消息一度出現過,可是忽然所有的報紙都隻字不提了。他還引述了在德國潛艇上處於指揮職位的一名高級軍官的那段話:“注意東方。那邊有動靜。我有個弟弟在外部。”然後,他又引述了希特勒對德國潛艇軍官所作的不會為波蘭而打仗的保證。

他承認所有這些都彙集起來既構不成確鑿的情報,也不足以引起大使館職業外官們的重視。他們說,戲劇突變的謠傳總是有的。他們堅持要立足於基本事實。納粹運動是建築在對布爾什維克主義的恐懼和仇恨上,並保證致力於毀滅它。《我的奮鬥》的全部主題就是為德國取得“生存空間”征服俄國的東南各省。這兩個體系在軍事上取得和解是不可想象的。希特勒永遠不會這樣建議。如果他提出的話,斯大林也會認定是個圈套,決不會接受。亨利最常聽到的反應是“幻想”和“荒誕離奇”可是他依舊認為這樣一個行動不但講得通,而且是不可避免的。希特勒在對波蘭進行恫嚇方面已經走得太遠了。一個獨裁者是不能後退的。然而他在打一場世界戰爭的準備上,是捉襟見肘的。和所有那些“不要黃油要大炮”的氣勢洶洶的宣傳叫囂正相反,他甚至還沒把他的國家置於為戰爭而生產的基礎上。這多半是為了避免使人民到驚慌。儘管納粹的政客和報紙的言論那樣窮兇極惡,一般德國人民並不要打仗,而這一點希特勒是明白的。同俄國結盟將是擺脫這一困境的出路。倘若俄國同意德國人在波蘭放手去幹,英國對波蘭所作的保證就失掉其意義了。無論法國或英國都無法及時對波蘭提供援助,使它避免迅速被征服。因此,波蘭人是不會抵抗的。他們會割讓但澤市以及沿著波蘭走廊那段公路兩側的領土,希特勒目前所要的也就是這些。也許以後他會象在捷克那樣開入軍隊,佔領波蘭的其他部分,但是現在不會。

維克多-亨利論證說,夙敵突然變為盟友是歐洲的老策略,德俄兩國的外尤其具有這一特徵。他從新近看過的大量歷史書中舉了許多例子。他指出希特勒本人首先就是靠在政治路線上急劇倒轉而上臺的——和他的死對頭弗朗茲-馮-巴本①做了易。

①巴本(1879年生),希特勒上臺前德國總理。

他把複寫紙撕碎丟進紙簍,把報告的正本和兩份副本揣在襯衫裡,和衣倒在那張紅皮躺椅上睡著了。他睡了不久,很不安寧。等他睜大眼睛時,太陽正從樹梢間進微弱的霞光。他衝了淋浴,穿上衣服,把報告又讀了一遍,就從綠林區到威廉大街走了五英里,一路上還思索著這個文件。比起他曾研究過的託萊佛的報告來,他這份是對全面戰略的冒昧的探討,遠遠超出了他的能力和職位,也正是海軍作戰部長所親自告誡他不可寫的“德魯-皮爾遜專欄”①那類東西。但另一方面,他又覺得他是據事實來寫的。他已經送出若干份象基普那樣的技術報告。他還打算寫一篇關於斯維納蒙臺的報告。《納粹德國的戰鬥準備》是朝不可知的領域的一次探險。在軍事學院的講習班上,只要將級以下的軍官談起“全球戰略”教官就會很不客氣地加以譏笑。問題是,如今這個報告已寫成了,是把它送上去呢,還是丟在一邊?帕格-亨利曾經寫過不少這類文件,後來又撕毀了。他不斷有一種超越例行公事範圍的傾向。結果可能很好,也可能是災難的。他主動寫的那份關於軍艦防雷隔堵的備忘錄就曾使他從早應分配海上職務的名單上除了名,被安在柏林。作為軍械局的成員,那份報告至少還在他本行範圍之內,而在外和全面戰略方面,他卻是個無知的新手。福萊斯特上校對德國的情形很悉。他老早就把亨利的意見看作胡說八道,推到一邊去了。帕格又試著同代辦談一下,對方唯一的評語是微妙的一笑。

①皮爾遜是當時美國比較有名氣的專欄作家,這種專欄的內容以臆測的內幕新聞為主。

一個外事信使上午十點鐘將飛到英國去搭乘開往紐約的“瑪麗王后號”這個文件可以在一個星期內送到海軍作戰部長的辦公桌上。

亨利來到大使館還沒拿定主意。他只有半小時可以考慮了。除了羅達,他沒有旁人可以商量。羅達喜歡睡懶覺,如果他現在給羅達打電話,那多半得把她吵醒。即便那樣,他也不能在德國電話上去細談他這個報告的內容。況且羅達又能拿得出什麼值得考慮的判斷呢?他認為不能。這得由他來作出決定:是給信使,還是丟進紙簍焚燬。

他坐在那間天花板很高、亂糟糟的辦公室裡的書桌旁,啜著咖啡,望著對面赫爾曼-戈林大街那座巍峨的粉紅大理石砌成的希特勒新總理府。哨兵正在換崗:八名戴鋼盔、穿黑制服、身材壯的黨衛軍列隊走過來,另外八名就隨著鼓聲和笛聲列隊走開了。從敞著的窗口,他聽到用德語尖聲發出的行禮口令、笛聲和大黑皮靴的腳步聲。

維克多-亨利決定,既然他的工作是蒐集情報,而那個報告不管好賴,總是真實地反映了他迄今為止在德國的見聞。他找到了那位信使,把文件作為呈給海軍情報處的急件給了他。

一個星期以後,普瑞柏爾海軍上將讀了《納粹德國的戰鬥準備》,把一頁摘要轉呈給總統。八月二十二,納粹-蘇聯條約作為有史以來最驚人的事件震動了全世界。二十四,白宮把那一頁摘要裝進信封退給普瑞柏爾。總統用鋼筆、黑墨水在信封底部以雄健壯的筆力潦草地批道:把維-亨利的服役記錄送我一閱。

弗-德-羅①。

①羅斯福的全名“弗蘭克林-德蘭諾-羅斯福”的縮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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