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修行愛和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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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對此極得意。中國古人說,買書如買妾,美看不夠。不過父親的這次娶妾帶書,雙倍喜事。一個美麗的女人,如同一本看不厭的好書,況且這個女人帶來的竟是如此好書。

但是母親說,真正懂房中術的人是領養她的外祖母,她不需要看,因為她能背誦全部《玉房經》。她讓母親在結婚前也背了,並且傳授給母親真正的房中術要旨。這些經書,也需要獨有慧:不是能讀到,就可得到要領。

母親是個聰慧過人的女子,她對《玉房經》有自己獨特的研究。

閔有一次向父親要此書看,不料父親大發脾氣,說母親不應該以此術傳女。這本書,現在是他的獨佔品,決不刻印,決不傳世,決不讓人知。

父親還說,一九二七年海灣南葉德輝來信,說爬也要爬到北京來,只要能一見這本書。父親收到這封半威脅式的信時,這個葉德輝已經被在湖南搞農民運動的共產黨抓起來殺了,要震一下全國的“土豪劣紳”葉德輝不會再來糾纏,父親鬆了口氣,卻非常惋惜。說此人自居狂士,不知二十世紀是什麼時代,刻印書,共產黨說他是海灣南最大的“劣紳”槍斃了,也無人申冤。其實他的收藏遠不如父親。

父親有時堅持母親帶來的《玉房經》,即四千年前緯書所載,傳說孔子親撰;又說,這版本,是北魏時手抄晉人書。

但父親又是個“改革派”他以女兒成為“新派”詩人而自豪,房中術是他私人的修煉。他愛女兒,不希望女兒跟不上“時代進步”父親不高興母親將此書內容告訴人,親生女兒更不應該傳。為此事,他與母親幾乎翻臉。在閔結婚三年後,母親突然去世,閔懷疑是大家庭中的陰謀,但是父親不願讓警察局來追究。

在閔的教育上,母親和父親持相同看法,要把女兒培養成現代知識女。因為母親受父親寵愛,閔也得父親寵愛,從小受到特殊的教育,送到天津英國人辦的昂貴的女子住宿學校。但從小,只要她有機會和母親在一起,母親就教她靜坐、吐氣納氣道家的基本修養。因此到教她房中術時,她很快知其旨趣。

裘利安聽閔這一大套,幾乎全不懂,而以前她談中國新文學、新文化時,他全懂,而且,能做出自己的判斷。閔和母親同練的情形,兩個女人的身體出現在他的腦海裡。他不由得想起弗吉妮婭阿姨和她的女友維塔·薩克維爾-韋斯特,她們的戀愛可能太文雅。他卻見過母親年輕時,他五歲,母親與莫莉·麥卡西兩人在一起拍的體照片——在世紀初,只有女才拍體照片。她們倆怎麼忘乎所以到一起拍這樣的照片的程度,兩人一前一後站著,母親的身體真美極了。

“你和你母親搞同戀?”裘利安直截了當地問。

吊燈金碧輝煌,光投下來柔和。閔不接他的話頭,舉起酒盅,與裘利安幹了一杯。她臉一發紅,眼仁就黑得泛出藍光。她看著桌上的魚:“魚可炒、燒,但只有蒸最妙,有蒜姜,蒸時所用,之後除去。而甲魚配八寶飯,這樣吃,能除去膠汁,增添鮮味解膩。”侍者斟上酒離開後,閔才掉轉話頭,說她從十五六歲始,媒人就踏破門檻。父母親認為她是新派女子,婚姻自己做主。她遇到鄭時,鄭在南開大學做教授,她已是一個知名詩人。考慮了三年,也就是她二十七歲,才決定接受鄭的求婚。

鄭是全部西化的歐美派知識分子,非常崇奉進步,聽都不想聽道家的“信”房中採納之術更是中國封建落後的象徵。她暗中在行房事時,在鄭身上試一下,鄭像中了毒,躺倒一個月,試驗完全失敗。此後房事不僅少,而且似乎走過場。她只能用習房中術自我修身養,得到滿足。但按新文化標準,她的婚姻是成功的——文學教授與文學家的結合,算是佳話。她若與任何人談她的不幸,別人都會認為她瘋了。

與裘利安,是她第一次真正有機會試驗房中術的修習。果然事使她神百倍毫無倦意,她驚喜異常。看來,房中術的確奏效。

“我這麼說,一點也不像一個進步的現代知識分子。”她有些羞愧地補充道。

裘利安握住她的一隻手:“你是二重人格?”是這樣的,閔承認,她實際上是兩個人:在社會上是個西式教育培養出來的文化人,新式詩人;藏在心裡的卻是父母,外祖父母傳下的中國道家傳統,包括房中術的修煉。她一直沒有機會展開她的這一人格,未料到在一個歐洲人身上得到試一下的機會。

“就是說,你從中得到生命力。”裘利安回憶,飛快地閃過今天的一個個場面。

“你真了不起,一點即透。”

“莫非這是血術?上的德拉庫拉伯爵?”

“喔,你以為我取了你的活力?”閔說“我知道你們西方人難懂這一套東西。房中術是男女雙方的互滋互補,陰陽合氣。男人只要他能學會這個對應方法,就會更有益,並非犧牲對方——你看我父親就明白。”的確,閔的父親,七十歲的人,神卻像五十不到,笑聲高揚,腳步有力。

裘利安想說,我沒有這種本領,不就是你盡了陽氣的渣子?但是作為一個男子漢,這麼說,太丟臉。不是老說男人把女人當工具?他不承認這種說法合理。那麼,他怎能抱怨做了女人的工具?笑話!

話又說回來,閔說的一套,無非是中國信,哪有此類事,完全違反科學。不過,很刺,非常異國情調。今天是由於他長期寡慾的怯場,以後不會如此無能。他會輸在這個中國藍襪子的上?

裘利安臉上一陣紅一陣白,閔看著他,說母親講過,男人的器官,是取陰潤之管,卻細小難暢,不像女人,整個內臟可取陽氣。因此男人難入房中術堂奧。如果深入,男女雙方俱得益非凡。

“不過,今天傍晚,你一直沒有洩。秘書上說:一動不洩,則氣力強,你現在不就氣力很強嗎?再動不洩,耳目聰明;三動不洩,眾病消亡;四動不洩——”他們兩人都大笑起來。

裘利安說:“說下去,說下去。”

“中間就不說了,直到十二動不洩,那就通於神明。”

“我的上帝,這可真值得試一試!”不過聽了閔的這一番話,裘利安更糊塗了。今天傍晚,他實在太困,睡著後任她擺。清醒時,他不可能做到。於是,他反問:“如果一直不洩,男的又為什麼要呢?”

“‘希慾女快意,男盛不衰’,這是古書上說的。”

“那麼說,是為了讓女人快樂?”裘利安說。他第一次聽到這樣明確以女中心的理論,覺得中國社會的男中心主義,到了房中術裡,卻要求陽配合陰。

喝乾一盅酒,趁著酒,他直截了當地問:“那麼,你今天有過幾次高?”

“幾次?會術法的玉女,不論次。今天——”她突然停住了,然後非常害羞地說,“今天,我幾乎一直在高上,七八個小時飄浮在高上。”她舒了口氣“像風吹起的雲一樣飄在空中。這是我有生第一次。不過,房中術說夠了,裘利安,我們互相快樂就行了。”她放下筷子,深情地看著他。

裘利安不由得想,這房中術真是一件太美好的事,也看著她。他們的手握在一起,又溼又熱。這一整天瘋狂的做愛,他還想繼續下去,在儘快結束吃飯,儘快回到上去之前,他不能放開閔的手,彷彿黑暗會悄悄偷走她。生命真好;有閔的陪伴,生命更好。房中術就房中術,哪怕在上再次輸給這個中國女人,他也是英國曆史上第一人。

這次他們都很沉著。他們脫光衣服,平和地摟抱在一起。夜深了,旅館雖然開著暖氣,還是稍微有些涼。閔不斷地給裘利安掖好被子,而裘利安老是想掀開,看她的身子。壁燈全開著。他回想起那些牛高馬大的英國女子,那些早早發育了的女孩子,也早早衰萎的婦人,不是太胖就是太瘦。而閔的身體圓潤,又苗條,不知東方女子的身體如何能將這二者兼容於一體。

到他和閔已經很悉,已經很親密,一個眼神,一個動作,一種聲音,就能心心相通。

裘利安說“教我,怎麼再次不洩?”閔手摟住他的脖子,說不知道,她不是男人。

“書上叫倒牽白牛,怎麼做?寫下來,讀出來,不會還是不會。所以外人難窺其真諦,各人只能自己體會。”她說裘利安若練,會比常人得道容易些。

“你怎麼知道?”裘利安說。

“憑我的內在覺,”閔又臉紅了“試出來的覺。今天不算。以後,我們一起練,好嗎?男無女,女無男,均可後患無窮。反之,男女俱仙。道教經典認為,能御十二女,令人老有美。”

“那麼,我不願永遠活下去,有了你這個k就夠了,也不用再多加一個,就此停住?”

“不是,”閔笑了“一夜十二次!”裘利安想到了羅傑·弗賴,他心靈的父親。羅傑,在劍橋講美術史時,曾說,他真願意幾個學期全部用來講中國藝術。他心裡對周代青銅器充滿宗教般的敬畏。西方傳教士們本不懂,中國人關於惡的觀念,半是玩笑,一半時間他們不把罪孽當真,一半時間當真。周朝青銅鼎上的獸紋,獸雕,為什麼那麼美?年代越久越能顯出它的魅力?因為鑄匠與其子在煉製的關鍵時刻,會雙雙跳進溶化的金屬中,僅使青銅器得到完美的陰陽配合。

中國人為生命的藝術,可以不惜生命。

現在他懂得了羅傑奇怪的結論。

你也知中國的陰陽,也懂一點兒合氣。由人到物,一通百通,她挑戰地問他:你願跳進溶化的金屬中去嗎?願和我一起跳入求死的火中去配陰合陽,敢嗎?

裘利安喜歡有刺的挑戰,從來如此。他的英國法國情人在上只會說你愛我,我愛你,簡直缺乏想像力。東方古老年代的事,而今來讓他碰上:與閔。

他高聲答應著。

他一親吻她,就不肯結束,一親吻,他下面就想進入她,當他們進入對方時,一切進行得非常自然快樂。當閔在他身上,‮腿雙‬跪起,夾緊他時,他才注意到,她興奮時,房的樣子完全變了,她的頭彈出來,像反扣的中國陶瓷茶碗一樣,尖就像茶碗蓋的蓋頭,紅中帶一點赭褐。

他一直就在生命中找一種彩,一種他能覺卻說不出的顏,卻從未成功。母親的畫室,混亂得多多彩,壁爐四周,都畫著女,但頭的彩怎麼看也覺得不對。因為找不到,心裡一直難受,這時,他的這種覺沒了。

他和閔的身體一起飛昇,一起下墜。她的頭四周大片暈渲染著這種彩,汗珠在沁出,細小晶瑩,一進入他的嘴,頭就在增大。跟西方女人不同,她喜歡閉上眼睛,眼睫密密一排,她的耳朵也生得巧到妙處,顯出她的脖頸頎長。他就是不敢多看一下她在中神遊飄蕩的臉,一看就會控制不住自己,他知道這點,卻不由自主地看著。

她用手遮住他的眼睛,牙齒咬著他的耳朵,慢點,忍住。但是這動作太,效果相反,他衝到頂,在燃燒著一片火焰中,墮落到底。

他笑了,倒牽白牛,不知哪個男人能做到?在這個中國女人身上。

父親克萊夫不在這兒,裘利安突然又想起他來。他沒到中國來,一箇中國‮婦情‬,真遺憾。我比他強,擁有中國最漂亮的女人,沒有誰有我幸運!如果我能在被這個妖女死之前,學會這該死的中國房中術的話。

不過何必如此想呢?

能被這樣的妖女死,恐怕我也是全西方最幸福的男人!

完事後,他清醒多了。這個在他懷裡快樂地蜷縮成一團的體,明顯只是喜歡他的,拿他做工具,沒有複雜的連帶問題,純然的,這個女人需要的盡情地採陽補陰,保持青美貌。這不壞。正中下懷。看來不會剝奪他的自由,簡直太完美了!

他一直害怕愛情,有了愛情,脫身麻煩。他注意到,閔始終沒談到愛情二字,無論英文或是中文,甚至高來到時,也沒問他:“愛不愛我?”雖然這是每個女人都會虛榮地過一道的公式語言。閔避而不說,不太自然,但很好。他來北京前在青島的擔心,沒有據,也沒有必要。有就行,有就去。如果愛情不來為難他,他也不願打擾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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