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如果出现文字缺失,格式混乱请取消转码/退出阅读模式

從韓家寨順著“四清”那年新修的馬車道,一路下坡,走十四里路,就可以到達公社的所在地木瓜樹。

木瓜樹這地名,是因為好些年前,在這個低坳的山地裡長著五棵木瓜樹而命名的。自古以來,木瓜傳著這麼一句老話:看不見的木瓜樹,走不攏的上坡樹。

由於木瓜樹地處在四面的大山環抱之中,初初到這一帶來的人,想到木瓜樹去,無論從哪一個方向走,都看不見木瓜樹的所在地。直到你走得不耐煩了,拐過堙口,才會意外地發現,哈,木瓜樹已經到了!

同樣,上坡樹也是一個地名。它是和木瓜樹人民公社田土相接的一個公社所在地。到上坡樹去的人,由於它的地勢比周圍都高,在幾十裡地外,遠遠地就可以看到一片百年的老樹之間,掩映著一幢一幢房屋。這時候,同行的人就會告訴你,那就是上坡樹,看著似乎很近,要不了多久就能走到了。可是,等你走啊走啊,順著盤山繞坡、拐彎抹角的山路走了幾十裡,上坡樹還在那兒,還沒走到。因此,就引出了那麼一句老話。

韓德光大伯打著電筒,離開韓家寨,一步一步走到木瓜樹的時候,天已經微明起來。

山區的小鎮,籠在拂曉時分的氣氛中,別有一番靜寂宜人的風味。小鎮上的幾百戶居民,比起山寨上的社員來,要晚起一些。這時候,除了一兩個清早擔著水桶去石井挑泉水的居民之外,石板鋪就的鎮街上,還是寂寥無人。

德光大伯好幾年失去行動自由,很久沒到木瓜樹來了。他睜大眼睛,對新蓋的幾幢住房沒多加註意,徑直往公社院壩後面的一溜矮平房走去。

德光大伯記得,這一溜矮平房是公社化後的第二年新蓋的。十幾年來,木瓜樹又蓋了好幾幢新的平房,都比這一溜最初蓋的房屋漂亮些、氣派些、規模也大些。但是,伍國祥書記,一直居住在這裡。聽袁明新說,最近他復職之後,縣革委會主任薛斌要他搬到木瓜樹今年上半年蓋的三層樓房裡去住,伍書記沒有搬。這座三層樓房,現在分配給百貨店、供銷社、郵電所、獸醫站、衛生院、小飯店的職工住著。

德光大伯輕輕敲著那兩扇合起來的老式門板時,心裡慨萬千。這些年,在韓家寨,獨有他居住在簡陋的泥牆茅屋裡,本家一些小輩,有時候對他老伴說,大叔圖個啥呀,辛辛苦苦幹了十幾年,家家戶戶住上了磚瓦房,他還住這個屋,還要遭人批鬥。此刻,看到老連手伍國祥仍住在這樣低矮的小屋裡,他心裡說,只有我們這些解放前當幫工的人,才真正懂得啥叫甜、啥叫苦啊!

沒敲幾下門,裡面就有人應聲了。兩扇門板一打開,門檻邊出現一個穿身藍布服、戴一頂布工作帽的老人。德光大伯定睛一看,不是別人,正是老連手伍國祥,同他一起當過幫工,睡過牛圈、在草堆裡宿過夜的公社書記,現在的革委會主任。幾年不見,他變多了,原先結實的身架子,現在看去有些虛弱;原先飽滿的臉盤,現在滿是皺紋,皮有點浮胖;變化最大的,要數他那一頭黑髮,現在兩鬢都有點花白了。

望著過去的老連手,德光大伯百集,情緒動,不知說什麼是好。

伍國祥看他一眼,微笑著問:“老同志,你找哪個?”韓德光一怔,聲說:“國祥,你不認識我了?”

“你!”聽韓德光一說話,伍國祥猛地伸出雙手,細細地瞅了德光大伯兩眼,驚喜加地說:“德光哥,是你啊!你變多了,變得連我都認不出了!啊呀呀,要在街上碰到,你不喊我,我肯定不認識你啊!德光哥,快、快進屋裡坐,來來來,坐這兒,坐這張椅子上!”怎麼能責怪伍國祥呢!過去的韓德光,紅光滿面,神抖擻,老當益壯。可今天的韓德光,老態龍鍾,一身病態,臉黃肌瘦。背駝了,眼窩凹了,頭髮全花白了。伍國祥把德光哥推在屋裡唯一的那把椅子上,顫抖著雙手,眯縫著雙眼,上下左右,久久地凝視著,眼眶裡淚光閃閃。

韓德光在屋裡坐定,迴避著伍國祥同情、惋惜還帶點哀憐的目光。掃量了一下屋頭,屋裡除了一張單人,兩條長板凳,一個三屜桌和零星雜物之外,空空如也,啥也不見。

韓德光驚疑地問:“國祥,我那弟媳婦和幾個侄兒呢?”

“唉,一言難盡哪!”伍國祥回身找了只搪瓷杯子,拉開屜,倒了點茶葉,泡了杯茶給德光說:“批鬥我時,把一家人都遷到華蓮她老家那兒的山寨上去了。”

“啊!”韓德光過去只聽說伍國祥一家被下放了,不知道這麼詳細。伍國祥比韓德光小十來歲,解放前打光。土改之後,他先在鄉里工作,後來調到區委辦公室工作,那時候結的婚。他子石華蓮,是上坡樹石家寨上一個窮篾匠石安的女兒,解放後初中畢業,進修了一年,派到木瓜樹當小學教師。婚後生了兩個兒子,一個女兒。伍國祥被批鬥時,一家人都被下放到上坡樹公社的石家寨生產隊裡去了。

韓德光忍不住問:“那我弟媳婦要不要再回來教書呢?”

“正扯皮呢。”伍國祥皺了皺眉頭,不想繼續談這個事,他指指茶杯:“老哥,你喝水。我正尋思,代一下工作就去韓家寨找你呢!我聽說你的事了,都是姚銀章那小子瞎胡扯,快,快講講你的事兒吧!老嫂子怎麼樣?身體還好吧?”

“先不談這些,”伍國祥這一說,韓德光頓時想起了此來的目的,他擺了擺手,壓低了嗓門道:“我到這兒來,是想跟你打聽個事兒…”

“什麼事?”

“聽說上海方面發來公函,要逮捕韓家寨大隊一個知識青年,有這回事嗎?”

“你摸黑跑了來,專為這回事啊,老哥子。有這回事,這兒派出所的同志收到這封公函,因為關係到千里迢迢來隊的知青,便來徵求我的意見。我剛接手工作,對這些小青年還不悉,正巧縣革委主任薛斌在這兒,他說姚銀章這幾天都在公社開會,問問他。昨天,我們和派出所的同志就找了姚銀章和集體戶的戶長,那個叫小陳的上海知青瞭解情況,這兩個人,都說那個要被逮捕的知青表現很壞…”

“呸!”德光大伯狠狠地唾了一口。

“薛斌立刻作了決定,要姚銀章和那個小陳注意程旭的行動。等上海公安局的人一到,立即讓他們把人帶走。怎麼,老哥,這事兒…”

“姚銀章的狗嘴裡吐得出象牙來?”韓德光氣憤憤地說“程旭從來不給他送禮,又常和我在一起,他就把人家往壞裡說。這傢伙,是珍珠也要給他說成泥蛋蛋。國祥,實話同你說,我韓德光還是個‘專政對象’哩,這也是姚銀章定的案。不知是上頭哪個瞎了眼的混蛋批的!今天我不顧一切跑了來,為的就是這件事,你得給我問清楚,程旭犯了什麼罪要被捕?”韓德光一動,眼睛瞪大了,臉漲紅了,太陽邊上的青筋,也突出來了。

伍國祥思忖著,點點頭,拍拍韓德光的肩頭,安地說:“老哥,你莫動,聽我說啊!這件事,人家的公函上寫得明白,說是這個知青與上海六月份發生的一起搶劫案子有關…”

“啥子啥子?”韓德光從椅子上“呼”地一下站起來,大聲嚷著“你再給我說說清楚,說程旭和上海六月份發生的一起搶劫案有關嗎?”伍國祥點點頭,肯定地說:“我一點也沒記錯,公函上就是這麼寫的…”

“胡說八道,完全是陷害人!”韓德光厲聲斥罵起來了“姚銀章這個龜兒,硬是個黑心爛腸的傢伙。他為什麼不跟你們說,程旭五月份已經回到韓家寨來了?”

“噢!”韓德光這一說,伍國祥也怔了一怔:“這個…你記得清楚?”

大家正在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