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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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等我很久了嗎?”玉無顏看上去仍舊無打采。星辰靜靜地道:“是。”玉無顏道:“你不怕我殺你?”星辰道:“你身上沒有殺氣。”玉無顏自嘲地笑一下:“真是個諷刺,最瞭解我的人居然是我的敵人。”說著,來到星辰的旁邊道“我能坐下嗎?”星辰道:“隨便。”玉無顏抱膝坐了下來,與星辰一起默然地看著遠方出神。雨點很快打溼了他的身體,還有他那漂亮的銀的長髮,兩個人都沒有說話,氣氛一直寂靜得令人可怕。

半晌,星辰才開口道:“在東北角。”玉無顏道:“什麼?”星辰道:“她的墓,在村子的東北角。”玉無顏道:“我知道。”又是一陣長長的沉默,這次是玉無顏先開口“三天。她還有三天的命,如果不中屍毒。”星辰道:“我知道。”玉無顏道:“看來你們的試驗並沒有取得突破進展。”星辰道:“那原本就是一個神話傳說。”

“好歹有個傳說。”玉無顏勉強笑了一下“聽過天仙配這個故事嗎?牛郎織女最終還能隔著銀河久久地重聚一下,他們有孩子,有家庭,可是我連過去都沒有,更不用說現在了。”星辰道:“做妖狐很累吧?”玉無顏道:“你怎麼知道?”星辰道:“我坐過你那個位置,長滿了刺,不好坐。”玉無顏道:“豈止不好坐。牽扯了太多兩界的恩怨,沉重得幾噸石頭都比不過。”星辰道:“累了為什麼不想停手?”

“停手?”玉無顏突然笑了起來,他笑起來的樣子還是很好看,儘管那笑容有點像苦笑“你坐這個位置的時候,可曾試過停手?靖河血難之後,我就再也不能停手了。”星辰道:“如果,能讓你再選擇一次,你還會選擇離開她嗎?”玉無顏道:“我會選擇不是妖狐,你呢?”這一次,星辰沉默了好久,才道:“我會選擇不再認識她。”玉無顏站起來道:“看來你已經立定主意了。黎明前的黑暗已經過去了,你知道的,做出決定前的那些子最是煎熬,像有蟲子在撕咬你的心,不覺得痛,卻有剝落的覺。你的傷勢好多了嗎?”星辰道:“好得差不多了。兩天後決戰吧。”玉無顏道:“行,我明天就通知狐族,這場戰鬥也該快點結束了。她抱住我的時候讓你殺我,你沒有出全力,是嗎?”星辰閉上眼睛道:“我不想玷汙你們之間的情。”玉無顏無聲地笑了一下:“只是這樣嗎?”星辰輕得不能再輕地嘆息了一聲:“我不想殺你。畢竟,你是在這個世上跟我唯一同類的人。”

“我常想,如果我不是妖狐,你不是做出來的代替品,我們或許可以成為生死之。可是,那樣的我們,也許就沒有了今天這分驚心動魄的豪情。常人看我們,總覺得風光無比,高高在上,如何能體會妖人兩界都不容的淒涼?”玉無顏的腳底“沙沙”地磨著地面“我跟你,不過都是狐族的一個棋子而已。只是,我走得比你遠,我走得比你淒涼。靖河血難,多麼震悚的字眼,我為狐族贏得了無限的榮光,可是我自己,卻成了靖河血難血債的唯一揹負者。真是有功大家分,有過自己扛,這就是妖狐的宿命。厲屆哪個妖狐不是被群起而攻之慘死的呢?從這點來說,你比我幸福。我什麼都沒有了,你還有她。燕子死的那天,我原本恨你到極致,可是我的心也傷到極致。我一開始想不通燕子為什麼非要殺我不可,我想了很久,想狐族,想我們兩個,想她,終於想明白了。她殺我是為了救我,我比她更可憐。我連自己的命運都把握不了,狐族造我出來的第一天,我就被強大的輿論包圍,要毀滅人世,要重掌天下,在權中,我失了自己,放棄了自己該有的東西,直到我遇到了她。她挽救了淪落的我,讓我明白這世間還有溫暖和留戀的東西,可是我是妖狐,我是六親不認的妖狐,我是必須要負起狐族天下的妖狐,就算我實力無所匹敵,就算我聰慧超越前人,還不只是上天的棋子,不能違天,不能逆天,只能走妖狐的宿命之路。擁有絕世的能力,卻不能改變這眼前的命運,這種痛苦,你跟我一樣都覺到了吧?”兩行清澈的溪從那堅毅得讓天下畏懼的面龐上輕輕地緩緩地滑落,那是從來沒有過的宣洩和憂傷,那是絕不能讓族人看到的軟弱和痛苦“你一定很想淚。可是,說實在的,淚的覺很不好。真的。”

“如果我死了,”星辰睜開眼睛道:“幫我好好照顧她。”玉無顏道:“如果我死了,把我跟她葬在一起。”兩人的嘴角同時泛起一絲簡直不能稱之為笑容的笑。

“兩天後見。”玉無顏的身影輕輕一晃,已經消失在夜中。星辰低下頭,看著自己的雙手,低低地道:“這雙手,同時殺掉了同類和相愛的人。天命真的不可違嗎?”傾盆大雨像怒吼的雄師撲了過來,劈頭蓋臉打得人睜不開眼睛,衣服已經完全地貼在了身上,溼漉漉的下面,是深入骨髓的寒冷,像筋般將溫暖絲絲剝離,直至完全冰涼如同一座雪山。

雨整整下了一夜…

辰回來之後,並未向任何人提起過玉無顏的事情。智能大師顯得心事重重,一直在自己的房間裡靜坐,也不出來跟其他人打招呼。吳剛英還在跟借宿的人家閒聊,從秦始皇已經聊到了近代。林鳶茵早就不見影了,反倒是楊淙跑了出來:“星辰,你回來了?”星辰道:“看起來你有事找我。”楊淙訕笑道:“哪有什麼事?不過找你聊聊天。”話一出口,楊淙只覺僵硬無比,向來不善於轉圜的她恨不得自己一個嘴巴。星辰看了她一眼,話中有話道:“恐怕不止是你本人想聊而已。說吧,你想跟我聊什麼?”楊淙鬆了一口氣道:“聊聊你的進展,最近有點覺沒有?哪怕眼睛覺有點溼也好。”星辰穩穩地搖了搖頭:“沒有任何進展。”楊淙道:“你估計是哪個環節出了問題?是林鳶茵她教的不好嗎?”星辰道:“她教的沒有問題,我也沒有問題,所有環節都沒有問題。”楊淙忍不住道:“那怎麼會一點進展都沒有?”星辰道:“你們在聽智能大師描繪那個希望的時候,難道都沒有聽清他第一句話?他說,那是一個記載在古籍上的神話,連觀世音都出來了。既然是神話,哪怕所有環節都完美,實現不了也是正常的。”楊淙道:“可是墮落的女媧不也曾經只是神話?”星辰道:“問題就是這個,你永遠不知道,哪個神話可能成為現實,哪個永遠都不會。”楊淙擔心地道:“星辰,你已經打算放棄了是嗎?可是林鳶茵怎麼辦?你怎麼辦?你們兩個怎麼辦?那麼艱難才走現在這一步,就這樣放手了嗎?”星辰默不作聲,半晌,轉了個話題道:“楊淙,你知道什麼樣的愛情才是幸福的?”楊淙努力想象道:“幸福的愛情…應該是兩個人都心意相通,互相把對方當成最重要的人,都快樂,然後…”說到這裡,楊淙覺得說不下去了“愛情這個東西很複雜,不是三言兩語可以描繪出來的,反正是種很奇妙的覺。你應該已經體會到了,不是嗎?”星辰道:“你說,都快樂,那如果維持愛情的延續,必然會使一個人長久地痛苦,這樣的愛情會是幸福的嗎?”楊淙登時語,半天才反應過來?:“可是如果不維繫愛情,痛苦的不是一個人,而是雙方!”星辰道:“所以為了維繫可以不惜一切代價?”就在這個時候,楊淙終於見到了林鳶茵一直念念不忘時常跟她提起的星辰眸子裡閃過的一絲藍光“不,楊淙,還有第三條路!”

“咔嚓”一聲,手裡的佛珠已經再次崩斷,那些圓潤的佛珠像是彈弓上的丸子,拼命地蹦出來,彈跳在牆上、桌子上和地上,發出“叮叮”清脆的響聲,像碎玉落盤,煞是好看。但是智能大師的臉卻不怎麼好看,他拾起最近的一顆佛珠,長長地嘆息一口氣,疲憊地閉上了眼睛。星辰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了門口:“天命既不可違,大師何必還苦苦相強?”智能大師睜開了眼道:“你回來了?雖說天命不可違,但為人師父,焉有不疼愛自己徒弟的?老衲痛心,雖百般努力,終究猜不透這天機。”星辰道:“法術界大劫原本一百多年前就已經確定,既然是大劫,沒有不犧牲的道理。你們佛家弟子,生死早已託付蒼生,能為蒼生而死,是功德,大師應該放寬心才是。”智能大師道:“話是這麼說,但是說實在的,這場劫數來勢洶洶,聲勢浩大,能不能化解,老衲心中實在沒有把握。怕就怕人都死光了,還是不能挽回敗局。果然是自作孽,不可活,再加上這次一哄而上搶絕磐,更是加深罪過。這些話我只能放在心裡,半反不敢跟他們說。越是憋悶,心中倒越是痛苦。”說著,突然看了星辰一眼道:“你們決定什麼時候決戰了?”星辰有點詫異:“你看見他了?”轉眼就明白了“對了,你有紫金缽,他雖無殺氣,但是有妖氣,紫金缽必然示警。沒錯,兩天後決戰。他也累了,我也累了,想盡快結束這場無意義的戰鬥。我們兩個其中一個不死,這天道究竟沒法恢復正常。”智能大師道:“你與玉無顏都是絕世稀才,不知道幾千年的靈氣聚集才出這麼個人物,只可惜你們同時存在,而玉無顏又錯入魔道,同為天地所不容。同類相惜本是常理,如果沒有人類和狐族這層因素,相信你和他必然是互為生死之,也不知道能為這天下守護多少年的安寧。唉,可惜啊,仇恨誤人,人心誤天,雖然知曉仇恨的可怕,可是人還是會想去仇恨。很多紛爭都是我們自己出來的,還不如冥界和神界,安安寧寧的,反而更好。”星辰忖度著他話裡有話,答道:“大師只管放心,惺惺相惜是一回事,決戰又是另一回事。我們都選擇了自己要走的路,不能回頭,所以只能拼出個生死。”智能大師道:“看來你已經下定主意了?”星辰道:“沒錯,我不會再對他手下留情的了。”智能大師道:“不…我是說那件事。”星辰眉頭微微一緊,沒有說話。智能大師道:“對於我的方法沒能幫到你,我很抱歉。你們的事情也是我一路看過來的,任是鐵石心腸的人都會辛酸。你既然已經立定主意,我也不好說什麼了,但是走出去的路沒有回頭,請你再三思吧。”星辰道:“這未必是最好的辦法,可是也不是最差的辦法。鳶茵為我付出太多,我實在不想她再有不測。”智能大師道:“若是如此,老衲有一個不情之請,希望你能答應。”星辰道:“天命難違,只怕我也未必能扭轉乾坤。”智能大師道:“你也同樣悟破天機,老衲不求你能夠渡化危機,只是將來若有機緣,希望為居中人指點津,早了結劫數。”星辰道:“我明白了。大師對我有恩,這點我自然不會推辭,就怕我未必能等到那一天了。五臺為蒼生著想,得道甚多,福氣深重,應該不至於撐不過去。只是觀音伶仃,那是必然的結果了,恐怕違逆不了。”智能大師長嘆一聲,眼中依稀有淚光閃動:“那是各人的命,也只得隨天去罷了。其實我們這樣做已經是逆天了…”

“星辰果然是想放棄。”楊淙無奈地把她跟星辰一番雲裡霧裡的對話原原本本轉述給林鳶茵聽了。

“他後來去智能大師那兒了,我跟蹤過去聽了一陣,只聽到說什麼兩天後,然後兩人就刻意壓低了聲音,什麼都聽不到了。我怕被發現,就先回來了。”林鳶茵的眉頭皺得緊緊的,半晌一言不發。楊淙道:“你別灰心,既然你打算生生世世輪迴都要跟他在一起,那就堅定地做下去吧。”林鳶茵搖搖頭,眼裡滿是憂慮:“不,楊淙,星辰很少這樣,他只有要做重大決定的時候才會這樣不斷轉移話題地跟人聊天。這才是最可怕的事情…我們完全不知道他要做什麼!他這個人果敢勇決,做事向來不留後路,真要做了什麼決計無法挽回的!”楊淙道:“你估計他會做什麼?”林鳶茵臉蒼白道:“我不知道…但是我有不詳的預…兩天後…”遠處,一個悶雷狠狠地劈破了棉棉的雨夜,慘白的月光出了一小邊臉龐,無神地望著下面的燈火。

“雨一直在下。”林鳶茵疲倦地合上了雙眼,在她的身邊,靜靜地躺著那個發黃的銅牌。

林鳶茵的身子愈發不好,她也就愈不願意出來,楊淙一直在她的身邊攙扶著她。現在連吃飯林鳶茵也是說沒胃口不吃了。星辰和智能大師是心知肚明,自然不說,但連駑鈍的吳剛英都瞧出有點不對勁了:“怎麼回事?是不是她身體有什麼事?”楊淙對他的後知後氣憤,白了他一眼,道:“準備生孩子啦!”

“啊…”吳剛英瞠目結舌,半天才回頭對星辰道,:“天啊…這麼快,老兄你還真強啊,恭喜恭喜,不知道什麼時候…”突然發現星辰的眼神足可以殺死一片人,趕緊把後半句話了下去。

智能大師道:“明天就可以到落迦山了,也是時候該結束了。”星辰道:“沒錯。天道輪迴,也是一個奇妙的理。原本是由落迦山的人下去找我麻煩引發這整個事件的,最終也是回到了落迦山結束。”吳剛英道:“等等,我怎麼發現聽不懂你們的話啊。結束什麼了?人家妖狐還沒找上門來哪。”智能大師話中有話道:“就算妖狐找來了,也不代表事情就完結了啊。真正的劫數也許並不是玉無顏。”吳剛英還是沒聽懂,剛想再問,智能大師已經轉了個話題道:“明天就可以到落迦山腳下了。大家今晚還是早點休息吧。”說著長嘆一聲,回房間去了。

事實上,林鳶茵一直等星辰來找她。而星辰果然在眾人吃完飯後來了。兩人相對無語,半晌,躺在上的林鳶茵想支起來,最終因為氣力不支“哎喲”一聲又躺回去了。星辰輕輕嘆息一聲道:“不用起來了,你躺著吧。”林鳶茵倔強地說:“不,我要起來。”星辰只好走上前去,把她輕輕扶起,讓她靠在自己的懷裡:“你已經虛弱到這種程度了。”林鳶茵蒼白的臉上浮現一絲笑容:“我知道瞞你不過,我也不打算瞞你。的確,我沒有幾天好活了,但是我並不傷心,死不是終結,我還能轉世,還能輪迴,我生生世世都跟著你。”星辰只覺得自己的心有種劇痛的覺,像是被什麼撕裂開來一樣,悶在口,向四肢百骸擴散,難受至極。他明白,那種覺就是人類所說的悲痛,他是真的深愛眼前的這個女子,真的可以為了跟她在一起付出一切,可是天終究不容他這個異類,哪怕悲痛絕,眼睛卻始終是乾涸的,那種慟要比身體碎成醬還要難以忍受。可是從他一出生到現在,他就註定不能崩潰,不能倒塌,哪怕再艱難再辛酸,因為他都倒了,就再也沒有人能夠立起來。星辰輕輕地抱住林鳶茵道:“我看見你這樣很難受,我哭不出來,只好在心理淚。我常想,如果那天我不是一時興起決定自己潛入學校打探,就不會認識你,也不會有今天兩個人都難受的子。”林鳶茵著氣道:“不,星辰,你只看到了難受,卻沒有看到快樂。我們一直在逆天,可是我們自己本身的相遇卻肯定是天命註定,所以在某種程度上來說,逆天也許就是天命。還記得我們一起查探第就間課室的時候嗎?你老是氣我,老是暗地裡冷嘲熱諷我笨,我們老是吵架,互相指責,還差一點打架,那時候我總想著什麼時候氣不過來找把刀晚上偷偷把你捅了算了。”想到這裡,林鳶茵不笑了起來“可是現在想起來,那卻是最值得回味的子,最快樂的子。開心和悲傷的判定需要時間的沉澱,你不是不知道什麼是幸福嗎?幸福就是我跟你在一起的子。”林鳶茵閉上眼睛呢喃道:“你今晚別走了。就讓我這樣好好地睡一場吧。”窗外月明亮,這是難得一天沒有下雨的夜晚,窗外也沒有蟲子的鳴叫聲,顯得格外的寂靜。長長的睫上還沾著些微的淚滴,林鳶茵早已沉沉地睡去。星辰看向窗外的月,疲倦地向後靠倒在的欄杆上,只有在夜深無人的時候,他才能檢查自己的傷口,自己的軟弱。

“鳶茵,我不想你再欠我。”星辰在林鳶茵的額頭上輕輕一吻,自己也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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