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我愛你所以我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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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時延期的股東大會再次召開,盛方庭如願以償,成為代理董事長。大部分股東都支持他,何況他有慶生集團作為倚仗。談靜的反對票沒有多大作用,在宣佈結果之後,她只是站起來,說:“我已經盡力,謝謝各位。”盛方庭接手公司管理,當然是十分忙亂的,在形勢稍微穩定之後,他專程去了一趟香港。

聶東遠已經沒有痊癒的希望了,一直只是靠儀器維生。姜律師得知他到了香港,特意約他見面,給他一個袋子,說:“聶先生早就立有遺囑,這樣東西是留給你的。現在他已經沒有民事行為能力,所以我將這個給你處置。”盛方庭很詫異,他沒想到聶東遠還有東西留給自己,打開袋子一看,是一把鑰匙。姜律師主動告訴他說:“這是匯豐銀行九九藏書網保險櫃的鑰匙,或許,聶先生留了一些東西給你。”盛方庭心裡其實是非常反的,二十多年形同陌路,即使留下一筆錢給自己,又有什麼意思。他隨手把袋子擱在一旁,直到最後接到母親盛美的電話。

盛美的聲音還是那麼優雅,她問:“聽說你在香港?”

“有一些公事過來處理。”

“有沒有去醫院看他?”

“他是誰?”

“你已經得到你想要的一切,不去他病前示威,這不太像你的個。”

“在一個毫無知覺的人面前示威,有什麼快可言?”盛美輕輕笑起來:“其實你跟你父親真的很像,為什麼你們就不肯承認,在這個世界上,有些東西對你們而言,其實非常重要?”

“媽媽,他不是我的父親!”

“不管你承不承認,那是給予你一半生命的人。當年你病了,我打電話給他,他毫不猶豫,第一時間趕過來,希望可以救你。你做完手術之後,我很他,因為他讓他另一個兒子捐出骨髓,救了你的命。但他說,他欠你更多,所以他只希望有生之年,你得知一切之後,不要恨他。”

“我沒有恨他。”

“他曾經提到過,給你留了一些東西在銀行保險櫃,說如果他有意外,律師會轉給你。”

“我不會去看那些東西。”盛美慢慢地說:“你難道膽怯到這種程度,連去銀行看一眼的勇氣都沒有?”她畢竟瞭解盛方庭,被她這句話一,盛方庭說:“媽媽,您不用將我,哪怕他在銀行留了幾百個億的家產給我,我也不會後悔!”一怒之下,他就徑直去了銀行,vip客服主管接待了他,仔細核對完身份和鑰匙之後,就領著他去了金庫開保險櫃。

保險櫃裡就是一隻木盒子,他在手裡惦了惦,盒子裡似乎裝了一些文件,搖起來沙沙作響。他取了盒子回到酒店房間,先給自己倒了一杯紅酒,這才打開盒子。

哪怕盒子裡真的是價值幾百億的有價證券,他也不會覺得驚詫。可是盒子裡並沒有任何有價證券,擱在最上面的,是一張很大的照片——他自己滿月的照片。他是早產兒,生下來孱弱,小臉顯得很瘦,可是眼睛很大,這張照片曾經被母親放大鑲在鏡框裡,但他沒想到聶東遠這裡也有一張。

底下全是他的照片,每年一張,都是生那天拍的,母親習慣了在他生的時候,請攝影師到家中來,替他拍照。原來她每一張,都曾經寄給聶東遠。

除了照片,還有些瑣碎舊物。他看到自己小時候玩過的一隻塑料小鴨子,還有一隻半舊的球,最底下是一疊成績單。他一路讀的是名校,每所學校都要求嚴格,成績單的原件都應該是母親簽名後寄還給了學校,留在這裡的,只是每一年成績單的複印件,可是每一份成績單右下方,家長簽名的地方,聶東遠總是端端正正,簽上了他自己的名字。

他看到自己申請大學的材料,當時有兩位非常知名的華裔社會人士擔保推薦他進入常青藤名校,他一直以為是母親家族的力量,但是他看到推薦材料後面聶東遠的附言,他囑咐律師動用一切關係,替自己尋找推薦人。

最後他翻到了一封信,在看慣了聶東遠的筆跡之後,這個筆跡非常陌生,他做夢也沒有想到,這封信竟然是聶宇晟寫的。

親愛的弟弟或妹妹:請原諒我這樣稱呼你,因為我沒有追問父親,你到底是一個男孩,還是一個女孩。其實在我心裡,希望你可以是一個小妹妹,這樣的話,我這個哥哥可以非常非常寵你,然後等將來你長大了,成了漂亮的大姑娘,有很多很多小夥子追求你,那些臭小子,我會把他們一個個打倒,直到我看到我認為可以放心的人,再把你到他的手上。在我們家鄉,有風俗是妹妹出嫁的時候,一定要哥哥背出門,這樣婚姻才會幸福美滿。小妹妹,如果你真的是個妹妹,請你一定原諒哥哥,或許在你嫁給心愛的人時,哥哥沒辦法出席你的婚禮,也沒辦法揹你出門。可是哥哥希望你幸福的心,是絕不會有假的。如果有緣分,你在結婚之前看到這封信,請給我打電話,我一定會趕去,參加你的婚禮,揹著你出門,將哥哥全部的祝福都給你。如果你愛的那個人敢對你有一丁點兒不好,哥哥替你揍他!

如果你是一個男孩子,其實也沒有什麼不好。從小我就是一個人,不怕你笑話,有一段時間,我很惶恐,我害怕爸爸會結婚,害怕他離開我,或者,他再也不愛我了。但我聽說你的存在之後,我反倒覺得安心了,其實也沒有什麼不好,對吧?我們兩個都是爸爸的孩子,是血親,是手足。如果你是一個弟弟,我會帶你去爬山,去打球,去見我漂亮的女朋友,也就是你未來的嫂子。這是一個秘密,連咱爸都不知道,可是我覺得應該告訴你。因為在這個世界上,你應該是我最親密的人。咱爸就不提了,他跟我們有代溝。

親愛的弟弟,我希望你可以幸福,像我一樣幸運,遇上自己喜歡的女孩。等你長大了,遇上一個漂亮姑娘,哥哥願意幫你出主意,一定把她追到手。放心吧,男人總是幫男人的,如果你有任何困難,如果你看到這封信,可以馬上聯絡我。不論面對什麼樣的高山大海,我都會第一時間趕到你身邊,幫你出主意。就像我知道,如果我遇上任何困難,你如果一旦知情,肯定也會趕到我身邊,支持我,安我,陪著我度過。

親愛的弟弟或者是妹妹,不管我以前有多少傻念頭,現在我終於明白過來,血親就是血親,手足就是手足,我們血緣裡有一半的血是一模一樣的,這次可以幫到你,是我覺得今生最幸運的事情。因為有你,想到在這個世界上,還有你,我不再覺得孤獨,希望你也同我一樣,永遠不再覺得孤獨。我希望你知道,我會永遠像一個真正的哥哥那樣愛你。

祝早康復!

永遠祝福你的哥哥盛方庭拿著信紙的手,終於開始發抖,他把信紙放下,那疊照片的最後一張是他在美國大學時拍的,那時候他早已經康復,可以參加一切他願意參加的活動。在那張照片裡,他正在參加橄欖球賽,一堆隊友將他壓在最底下,他差不多整張臉都被面具擋住了,但仍舊看得出開心的笑顏。他都幾乎忘了,自己什麼時候拍過這張照片,是同學替自己拍的嗎?

他把照片翻過來,試圖辨認膠捲或沖洗的印記,照片背後用簽字筆寫著兩句話:“2004年5月19,攝於斯坦福。小昮,今天偷偷拍你,差點被你看到,你如果發現的話一定會生氣吧?但是,爸爸永遠愛你。”他認出聶東遠的筆跡,小昮是他的名,除了母親從來沒有人這樣叫他,他摸索著這行字跡,尤其是最後六個字,就像那是一句咒語。過了很久之後,終於有一滴眼淚落在那行字上。

他想起前幾天在病房裡,看到聶東遠的樣子,他毫無知覺,全身滿管子,靜靜地躺在那裡,就像聶宇晟一樣。在這世上,他曾經最討厭的兩九九藏書網個人,都已經瀕臨死亡。而此時此刻,他的心境是什麼樣的,複雜得本說不出來。孜孜以求這麼多年的東西,原來爭到手裡,卻是早就不必再去爭的。

他離開香港,回到東遠集團自己的辦公室。他走之後積下了大堆的公事,秘書一見了他就緊隨其後,逐一彙報。他聽了聽,覺得沒什麼十萬火急的事情,就說:“都先放放,今天下午,我有點私事,想先處理一下。”秘書看他臉平靜而嚴肅,不敢多問,於是說:“那您需要司機嗎?”

“不需要,謝謝。讓司機下班吧,我自己開車。”他開車去了一個新小區的附近,那裡有一家麵包店,傍晚時分正好是營業高峰,店裡的兩個人收銀取貨,忙得團團轉。

一見了他,王雨玲就把臉板起來:“姓盛的,你又想幹什麼?我說了我跟你沒什麼好談的!你離我們遠點!”梁元安還不知道怎麼回事,見她發脾氣,怕她得罪人,連忙拉著她:“有話好好說!”

“跟他有什麼好說的!”王雨玲氣得把手裡的蛋糕盒往櫃檯上一頓,“這個混蛋,上次拿了十萬塊錢來找我,讓我把談靜的兒子騙出來,還說事後再給我十萬!我告訴你!這年頭總有錢買不到的東西!別說十萬塊錢,你就是拿一百萬、一千萬來,我也是不會害談靜的!”梁元安一聽這話就怒了,起烤蛋糕的大鐵盤,對著盛方庭就嚷嚷:“你丫滾不滾?不滾我拿鐵盤砸死你!”盛方庭什麼話都沒再說,指了指櫃檯裡的蛋糕,說:“這些蛋糕,我全買了。”

“我們不賣給你!”盛方庭若無其事地笑了笑,說:“你們別誤會,其實我今天真的是來謝謝你們的。你們教會我一件事,原來這世上,真有些東西,是錢買不到的。”王雨玲半信半疑看了他一眼,說:“反正我這蛋糕不賣給你!我們也不需要你謝謝!你快走!”

“我買塊蛋糕。”旁邊終於有人話,盛方庭回頭一看,竟然是舒琴,她不知道什麼時候來的,遠遠站在那裡。王雨玲對舒琴就客氣多了,連忙招呼:“舒小姐,今天您怎麼這麼早就來了。來來,想吃什麼,今天我請您!”舒琴笑了笑,說:“給我塊提拉米蘇。”掏出十塊錢擱在櫃檯上,說,“你們小本生意,不能每次都請我,我天天來,照價付款才是長久之策。”她接過蛋糕,對盛方庭說:“走吧,送我去醫院,我要去看你哥哥。”盛方庭一直到上車,才問她:“你為什麼天天都來這家蛋糕店?”

“談靜的朋友很少,我知道你不會輕易罷手。所以想來勸阻你。”

“如果我要做什麼,早就已經做了。”盛方庭說,“真是奇怪,我曾經想讓孫志軍把那孩子出來,也曾經想讓王雨玲把孩子帶出來,但他們都不肯。談靜有什麼好,值得人家這樣為她?”舒琴“啪”一聲就將提拉米蘇砸在他臉上,砸得他一頭一臉的巧克力粉。盛方庭本能地踩下剎車,車子“嘎”一聲幾乎打橫在路中心,後頭的車輛紛紛閃避,還有人按著喇叭,閃著大燈,一些司機紛紛搖下車窗:“活膩了嘿!”盛方庭擦著臉上的巧克力粉,舒琴已經指著他大罵:“你爸爸躺在醫院裡!你親哥哥躺在醫院裡!董事長的位置你已經爭到了,一個小孩子你還不想放過!你還想幹什麼?談靜哪一點對不起你,聶宇晟哪一點對不起你?一個人像你這樣,已經是喪心病狂,沒有人!我真是後悔,我後悔自己當初真是瞎了眼,竟然愛上你!”盛方庭拿著紙巾,慢條斯理擦著臉上的巧克力粉,說:“罵夠了沒有?我對小孩子又沒做什麼。”

“你是要做沒有做成!你今天還來騷擾王雨玲幹什麼?”

“我沒有騷擾她,我只是很奇怪,據律師替我收集到的各種報告,梁元安當初明明是喜歡談靜的,為什麼王雨玲還心甘情願,一直跟著他。甚至當我提出可以給她一大筆錢,只需要她小小地傷害一下談靜,可是她竟然斷然拒絕。”舒琴瞪著他,過了半晌,才說:“那又怎麼樣,人家王雨玲願意!我早就對你說過,有種人愛著一個人的話,如果對方不愛自己,是不擇手段,哪怕傷害對方,無論如何也要得到對方,據我所知,你就是這種人。有種人愛著一個人的話,如果對方不愛自己,就希望對方平靜幸福。她願意守在梁元安身邊,直到他最後全心全意,愛上自己。你要她去傷害談靜,雖然那是她的潛在情敵,但是,那更是她的朋友。我要是王雨玲,我也會拿大耳刮子你。”盛方庭沉默良久,才重新啟動了車子,駛向醫院。舒琴下車之前,對他說:“你自己上去看你哥哥吧!我不願意跟你一起。跟你一起站在他病前,我的良心都會覺得不安!”盛方庭並沒有阻止她離去,他獨自上樓,做了登記,然後去看聶宇晟。現在探視已經可以進入icu,只是聶宇晟仍舊同他離開的那個早晨一樣,躺在病上,毫無知覺。周圍的醫護人員來來去去,忙忙碌碌,他只是躺在那裡,無聲無息。

盛方庭突然想到他那封信,十餘年前,他是以什麼樣的心情來寫下那封信的呢?在他捐出自己的骨髓之後。他記得信中最後一句話:“我會像一個真正的哥哥那樣愛你。”他近乎自嘲地笑笑,原來所有的一切,他費盡心機,不擇手段地得到之後,竟然自己早就已經擁有,卻是,不自知。

他在聶宇晟的病站了很久很久,直到腳步聲漸近,他從玻璃的反光之中,看到談靜。

談靜似乎一點也不意外他會在這裡,自從股東大會之後,她就一直這麼平靜。她說:“你回去吧,你來看他,我就當你是後悔了,你別站在這兒了。”盛方庭說:“談靜,有件事我一直沒有告訴過你。現在說,不知道還來不來得及。”談靜仍舊很平靜,說:“你說吧,我聽著呢。”

“你說過,你一直懷疑你父親的死,是因為聶東遠想要那張保密配方。連你母親,也是抱著這種懷疑去世的。我一直沒有告訴過你,其實聶東遠的保密配方,不是從你父親那裡得到的,你父親的死,應該跟他沒有關係。因為我媽媽當年跟外公回國,是她把保密配方告訴了聶東遠。因為這件事,外公一直不肯原諒我的母親,覺得她為愛昏了頭。你不要因為父母的事,就對聶宇晟有芥蒂,這個負擔太沉重了,其實他是真的愛你,你也是真的愛他,我不應該自私地瞞了你這麼久,讓你一直覺得,你的愛是對父母的背叛。”談靜震動地看著他,良久之後,她了口氣,忍著淚光,說:“謝謝你!即使你不告訴我這件事,我也打算不再介意,因為我想我父母最大的心願,是希望我幸福快樂地活著,而不是活在他們死亡的陰影裡。而我現在才知道,我所有的幸福,只有關三個字,那就是聶宇晟。只要他能醒過來,我願意放棄一切。”盛方庭又看了一眼病上毫無知覺的聶宇晟,他突然揚起眉頭,就像敲門一樣,重重地叩了兩下欄:“聶宇晟!你快點給我醒過來!現在公司在我手裡,我知道你不服氣!你快點醒過來,我們公平競爭,重新一決高下!爸爸沒有留遺囑,哥哥!你醒過來!不然,我就真的當我贏了!我告訴你,你再不醒過來,嫂子侄兒我都送到美國去,讓你再也看不到他們!”他說完這番話,再也不看談靜,就揚長而去。

談靜看著病上的聶宇晟,含淚而笑。她衝著盛方庭的背影大喊:“他一定會醒的!”雖然談靜語氣這樣篤定,雖然她堅信這是事實,雖然她每天執著地在聶宇晟耳邊呼喚,甚至她每天都帶平平來醫院。平平已經習慣了叫聶宇晟爸爸,孩子獲得醫院特許,每天都可以在病房裡陪爸爸半個小時,因為他很乖,也不亂動,會自己穿著消毒的防護衣,乖乖地站在那裡,背唐詩給爸爸聽。雖然護理人員特別心,雖然腦外科的專家們一再會診。

但隨著時間的推移,聶宇晟甦醒的希望,已經越來越渺茫了。

最後連舒琴都絕望了,她在icu的病房外大哭一場,最後反倒是談靜安她:“你別哭呀,他會醒的,我知道,聶宇晟的脾氣我最知道了,他是無論如何,直到最後一秒也不肯放棄的,他不放棄搶救任何一個病人,他怎麼可能放棄他自己?他還沒有看著平平長大呢,他最後一次向我求婚,我還拒絕了他,他有這麼多心願沒了,他怎麼可能放棄他自己!”這番話,倒招得舒琴又號啕大哭了一場。聶宇晟的情況漸漸穩定,但是他仍舊毫無知覺,腦外科的專家告訴談靜:“也許一輩子就這樣了,靠儀器維持生命,也就是…植物人狀態。”方主任很擔心談靜,特意安了她半天,談靜到最後才說了一句話,她說:“主任,我說過,我會等。他一天不醒,我等一天;他一個月不醒,我等一個月;他一年不醒,我等一年;他十年不醒,我等十年;他一輩子不醒,我等他一輩子。”她甚至還笑了笑,“守著愛人過一輩子,很多人還求不到呢。”方主任覺得她都傷心傻了,再多的安都沒有用處。但他自己也沒有放棄,每天都到病房來看聶宇晟,有時候還跟聶宇晟講,自己又做了一個新的課題,最後他總要加上一句話:“聶宇晟,你不醒,誰替我當一助,我都覺得好彆扭。再過兩年我都要退休了,這麼多新課題,你不替我看著,我怎麼安心啊。”談靜也覺得方主任傷心傻了,但他天天跟孫平混得極,爺倆特別親熱,方主任自作主張,給孫平改名叫“聶平”了。一聽見他叫“聶平”平平就高興得顛顛兒地跑過去,因為方爺爺肯定給他帶了好吃的,或者好玩的。

談靜習慣地每天到醫院,東遠的很多事務由她處理,最開始她完全沒有頭緒,股東們對此也無可奈何。但第二大股東慶生集團出乎意料,力談靜,連盛方庭都主動替談靜當參謀,談靜這個董事,做得有模有樣,只是她常常累得打盹。這天在病房裡,替聶宇晟洗澡,她就開始唸叨:“豆芽都種了二十多碟了,你還不醒,再這樣下去,我可不等了,我也嫁人去…聶平太難聽了,跟棋聖的名字也太相近了,改名叫什麼平呢?要看我嫁什麼人吧…不過我現在真的好難嫁,你說讓我上哪兒去找像你這樣的人呢?你弟弟說了,我要敢改嫁,他就跟我爭平平的監護權,現在他可維護你們聶家的利益了,就是嘴硬。有你弟弟這麼狠的人看著,我要改嫁可真難啊。對了,方主任昨天又在手術檯上罵人了…老董說他忍不住了,一定要衝進來把你搖醒,他說這麼下去,他們這屆博士們,永遠畢不了業了。你真是耽擱他們一輩子…”平平早就習慣了母親對著上的聶宇晟這樣自言自語。他把碟子裡換上清水,然後小心地放上幾顆豆子,充滿希望地問談靜:“媽媽,這碟豆芽長出來,爸爸會醒嗎?”

“這碟豆芽長出來,他要是還不醒,餘下的豆子我們不泡了,我們打豆漿喝掉。”平平的小嘴撅起來了:“你還說要等爸爸一輩子,結果一袋豆子沒泡完,你就不肯等了。”

“乖乖,一袋豆子可是五公斤,五公斤是多少呀?五公斤的豆子要泡多少碟…等五公斤的豆子都長出豆芽來,平平都該娶媳婦了…”平平已經有點懂事了,聽到“娶媳婦”三個字,都知道不好意思了,小臉都紅了,把臉埋在病上的被子裡,談靜趕緊說:“別碰到你爸爸的靜脈滴管。”平平卻說:“爸爸的手指在動。”談靜很平靜,偶爾聶宇晟的手指也會動一動,醫生告訴她,這是神經反,不是他的自主意識。談靜已經習慣了失望,所以說:“乖,爸爸的手指一直會動…他就是睡著了沒醒…”平平卻叫起來:“爸爸的睫也在動!”談靜覺得自己的呼都頓住了,她用手按著自己的口,因為聶宇晟的睫真的在動,那兩排長睫微微抖動著,似乎他努力想要睜開眼睛。

平平已經握著聶宇晟的手,直叫:“爸爸!爸爸!”談靜覺得自己就像是在做夢,有無數次她曾經幻想聶宇晟醒過來,可是無數次地夢醒,讓她回到殘酷的現實。她撲過去,緊緊攥著聶宇晟的另一隻手,低聲一遍遍喚著他的名字。icu的護士聽到異樣,走進來一看,突然就尖叫了一聲,馬上掩著嘴,狂奔出去找醫生。聶宇晟無比艱難地睜開了眼睛,談靜此生再也沒有覺得,有哪一刻比這一刻更美妙。看著他的睫微微抖動著,漸漸睜開,只是短短半秒鐘的時間,她似乎已經等待了一生一世…

聶宇晟的目光似乎沒有焦點,她想起醫生的話,說他即使醒過來,也可能失憶,更可能智力受損。她覺得自己的嘴在顫抖,她喃喃地喚著他的名字,似乎他的名字就是這世上唯一的魔咒。她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她突然抓住平平的手,舉著孩子的手問聶宇晟:“你能說話嗎?這是誰?”聶宇晟的眼珠微微轉動,似乎沒聽懂她的話,談靜覺得一顆心又開始漸漸往下落。但她馬上振作起來,她含著淚光,笑著說:“不要緊,你醒了就好,你要是不記得我了,我就重新讓你認識我,重新讓你愛上我。你要是真的智力受損,那也沒什麼,我照顧你一輩子…”

“兒子…”談靜瞪大了眼睛,看著他艱難地,發出最微弱的聲音。她幾乎不敢肯定,她抓著孩子的手,又問了一遍:“他是誰?”

“兒子…”這次他的聲音仍舊微弱,但她終於聽清了,她掩住自己的嘴,沒有辦法阻止眼淚的決堤。平平卻對這個遊戲有了興趣,他興高采烈地說:“爸爸,爸爸,我是你兒子!你答對了!加十分!”孩子指著談靜,十分興奮地問,“媽媽是誰?”聶宇晟的目光移到她臉上,他清楚地發出了兩個字:“老婆…”談靜今生今世,再也沒有聽過比這更美妙更幸福的音節,她放任自己,讓眼淚滂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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