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不堪提及的過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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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幾年社會風氣已經漸漸開化,離婚與再婚都不再是被人指指點點的事情。可是媽媽從來沒有提過,她也就習慣了。她從來沒想到聶東遠會以那樣的口氣提起她的母親,媽媽確實是個好女人,安靜,不給任何人添麻煩。左鄰右舍可憐她們母女倆,什麼事都惦記著幫她們一把,還在燒蜂窩煤的時候,鄰居不論誰家買煤,都會幫她們買一百個,碼得整整齊齊在樓道里。媽媽很少求人幫忙,而且很努力地回報鄰居們的各種關照。
如果不是為了考慮她的受,或許媽媽會再嫁。談靜非常內疚地回到校園裡,她需要冷靜地想一想,她與聶宇晟的問題。她把聶東遠的話想了又想,想起去年的時候,聶宇晟失魂落魄地來找她,當時他什麼都不肯說,發了一場斑燒,嚇得她提心吊膽,最後聶宇晟才告訴她,自己的父親曾經有過一個情人,還有一個孩子。這件事給聶宇晟的打擊很大,他幾乎覺得父親背叛了,要離開自己,重新再建立一個家。
談靜想到這件事情,就知道聶東遠沒有說謊,聶宇晟不願意父親再婚,聶家的事情太複雜了,就像媽媽說的那樣。這樣的有錢人家,她不應該摻和進去。可是她愛聶宇晟,聶宇晟也愛她,這種愛戀單純而簡單,她從來沒覺得,聶宇晟的家庭環境,會給這段戀情帶來什麼樣的影響。得知自己媽媽與聶東遠的往之後,她真的覺得不安了,媽媽生前的
烈反對,似乎正印證了聶東遠的話。如果她和聶宇晟
往,媽媽是不會贊成的。
談靜說到這裡,不知不覺就沉默了,盛方庭也沉默了,寂靜的病房裡,甚至聽得見遠處走廊上護士推動小車的聲音。咯咯吱吱的,是橡膠輪劃過地面的聲音。過了不知多久,盛方庭才問:“你就是因為這件事,離開聶宇晟?”
“不是。”談靜的目光似乎更茫了,“這件事情讓我猶豫不決,可是真正讓我覺得,不可以跟聶宇晟在一起,是因為另一件事。”
“是什麼樣的事情?”談靜又沉默了片刻,似乎並不願意提起,可是最後她還是說了:“聶東遠當初白手起家,是把一家集體所有制的飲料廠,變成自己的私營工廠。”盛方庭點了點頭:“業內人士都知道,這家飲料廠有近百年的歷史,原來是一位老華僑辦的,解放後公私合營,文革後又改成集體所有制的工廠,最後被聶東遠以很便宜的價格盤下來。從這一家工廠,他開始做保健飲料和礦泉水,四年內迅速擴張,做到市場佔有率第一。一直到現在,東遠的保健飲料、純淨水、果汁、軟飲料…仍舊在市場中佔有很大的優勢,尤其是保健飲料,市場份額一直特別穩定,即使像可口可樂那樣的公司,也都拿東遠沒有辦法。”
“東遠起家的時候,就是靠這款保健飲料,據說是六十年老配方,是那位老華僑在公私合營之後,給國家的。那家工廠,也就是靠這張配方才在計劃經濟時代存活了那麼多年。我爸爸是技術科的,之前一直負責保管那張配方。他不是意外出車禍,是有人殺人滅口。”談靜說到這裡的時候,覺得自己的手在微微發抖,彷彿第一次看到母親的那本
記。謝知雲心細,雖然寫
記,卻把
記放在一個特別的地方,談靜都不知道媽媽有寫
記,母親去世很久之後,她在收拾家裡的衛生的時候,意外地從蝦醬罈子裡,發現了這本
記。
說是記,其實隔好幾天才記一次,似乎更像是一本週記。在這本
記裡,謝知雲詳細地描述了丈夫的死亡,那樣突然,那樣倉促,讓她不敢相信,丈夫會因為一場車禍,就那樣猝然地離開自己和女兒。車禍之後的幾天,她的記載很零亂,但是後來的
記漸漸地有條理。肇事者一直沒能找到,因為是在下班的路上,工廠按工傷計算了撫卹金,數額不多,因為談少華的工齡不長。而且那個時候工廠已經瀕臨破產,正在打算拍賣,據說有港商想要買下工廠。八十年代末,招商引資還是特別稀罕的事情,所以當地的政府還有主管部門,都大力地推進此事。工廠里人心惶惶,沒有太多人關心一個技術人員的意外身亡。謝知雲總覺得車禍有蹊蹺,因為現場種種證據顯示,是一輛大卡車,而且有數次撞擊的痕跡,這不像是意外事故。但
警說,可能是因為司機發現撞傷人之後,索
就再次肇事,把人撞死。因為那個年代,賠償車禍對車主來說,亦是一個天文數字,撞殘了的話,後續的賠償更是沒完沒了,有些司機會選擇鋌而走險。謝知雲當時心都碎了,一心想把肇事者找出來,可是憑她一個弱女子,如何能夠去追查?跑了幾趟
警大隊之後,謝知雲絕望了。
後面很長一段時間的記,都是記載生活瑣事,字裡行間,都是一個母親對女兒的憐愛。談靜當時翻過這些文字,只覺得母親不易,獨自撫養一個孩子,家裡的水龍頭壞了,都只能眼睜睜看著它四處噴水,等到鄰居回來,才有人幫忙用鐵絲擰上。老式的家屬樓,有諸多的不便,好幾家人合用廚房,
化氣沒了,謝知雲也扛不動氣罈子,都是請人幫忙送到
化氣站去換氣。明明是很辛酸的生活,母親卻努力把她打扮得乾乾淨淨,週
也帶她去公園玩,從來沒讓她覺得,自己比同齡人缺少什麼歡樂。
袁家福的名字出現在記的後半本里,那篇
記很長,談靜第一眼看到袁家福這個陌生的名字,心裡有一種異樣的不祥
。謝知雲花了很大的篇幅來寫袁家福這個人,他連續跟蹤自己上下班,謝知雲還以為是遇上了壞人——獨自帶女兒生活,她比常人警惕,家裡的門窗永遠鎖得好好的,怕小偷,怕門前是非多。上下班的路上,她發現自己被陌生人跟蹤,於是悄悄告訴同一個辦公室的男同事,幾個男老師試圖截住袁家福,他卻倉皇地逃跑了。
謝知雲以為事情就到此為止了,第二天她從酒店大堂彈琴回家的路上,又遇上了袁家福。她不由得覺得害怕,袁家福卻主動說:“謝老師,您別害怕…我沒什麼惡意,我就是來看看您和您的女兒。”袁家福吐吐,謝知雲已經幾步衝到了路燈下,那裡有個涼茶攤,有好幾個人在喝涼茶下棋,她這才覺得稍微安心了些。袁家福看她這樣子,也沒有再說什麼就走了。過了好幾天,謝知雲在辦公室接到一個電話,正是袁家福用公用電話打來的,他說自己要到南洋闖世界去了,所以才在臨走前來看看“談師傅”的愛人和女兒。謝知雲
地覺察到了什麼,再三追問,這個袁家福才承認,他就是當年的肇事司機。
謝知雲沒有哭,也沒有大罵,只是很冷靜地說:“我和我的女兒,一輩子也不會原諒你,你別想求個心安就跑得遠遠的,你就算跑到南洋去,我也會報警把你引渡回來。”袁家福說:“謝老師,我也是被得沒辦法才做這樣的事情。我老婆白血病,上海的醫院說可以做手術,但我沒有錢。人家給了我一大筆錢,讓我開車去撞談師傅。我這輩子也不會心安啊…現在我老婆也死了,都是因為我拿了這昧良心的錢…我真不該做這種事…我老婆治病的錢沒有花完,我已經從郵局匯給您了,我不求您原諒我,反正我是個罪人。”謝知雲一再追問是誰讓他開車故意去撞談少華,袁家福說:“謝老師您別問了,我是不會說的,人家把錢也給我了,我也全都花在醫院裡了,我老婆病沒治好,是我不該拿這錢。總之談師傅是個好人,他就是被他管的那個配方給害死了。人家就想要那個配方,嫌他礙事呢!”沒等謝知雲再說什麼,袁家福就把電話掛了。謝知雲在當天的
記裡寫:“我一定要追查,少華不能死得不明不白。”謝知雲想過報警,但那個時候她連袁家福的名字都不知道,她走到派出所門口,又回來了。過了幾天,果然收到了一筆匯款,匯款人是袁家福,匯款的地點是泉州的一個郵政所。謝知雲去了
警大隊,把這事都告訴了
警。幾年前的
通肇事案,一直沒找到肇事司機,
警也很重視,查了好久,還派人去了泉州,最後仍舊沒找到袁家福這個人。警察告訴謝知雲說,可能匯款的人用的是個假名字。
那個年代,戶籍管理很鬆散,在郵局匯款也不需要身份證,更沒有攝像頭之類的監控。這件案子於是又沒了頭緒,被擱置了下來。謝知雲自己卻沒有放棄,她開始打聽丈夫生前工作的飲料三廠的情況,現在這個飲料廠已經變成了時髦的飲料有限公司,據說在港商打算收購的前期,突然老三廠一個分管銷售的副廠長籌集了所有的回籠資金,還發動一些工人集資,用集體集資買下了飲料三廠。
港商已經花巨資拿到了老三廠的保密配方,收購工廠受阻後,港商索另覓地方建了新的飲料廠,按配方開始生產保健飲料。領頭集資買下老三廠的那個副廠長,利用老三廠的廠房和工人,也開始了新飲品的生產。雙方的競爭很
烈,還為了飲料的註冊商標打了好幾場闢司。
那個帶著人集資的副廠長,就叫聶東遠。
真正引起謝知雲對聶東遠懷疑的,就是聶東遠跟港商的幾場闢司。港商覺得聶東遠重新生產的保健飲料,無論從口味和功能上,都非常像他們花巨資買下的保密配方飲料,所以他們懷疑聶東遠利用職權,獲得了保密配方。但是原來的保密配方管理是非常嚴格的,只有廠長、書記、技術科的配方管理員三個人知道。書記已經退休,而且腦溢血中風,時無多,在醫院捱
子而已。原來老三廠的廠長早就被港商挖角,到港商公司任職,拿著當時很高的薪水,也不太可能洩密。配方管理員就是談少華,他在收購前就車禍身亡,那之後保險櫃的鑰匙就只有書記和廠長有。
港商還一度懷疑是病重的老書記洩密,但因為沒有證據,此事就不了了之。聶東遠的飲料公司繼續使用華僑留下的商標,同時開始生產當年非常時髦的礦泉水,並逐步在迅速萌芽的飲料快消市場中佔據越來越多的市場份額。
聶東遠真正邁入富豪之路,是從他完成對所有集資工人的股權回購開始的。當時他要集資救廠,大部分人都以為是個笑談,廠裡有本事的人早就另謀出路,調到更好的單位去了,沒本事的人也都紛紛出去打工,只有極少部分人參與了集資,每家湊了幾千塊錢。在當時,幾千塊對一個家庭來說,也是一筆鉅款了。能拿出這筆錢的家庭不多,但廠裡的效益越來越好,這些集資的人分紅也越來越多,都不願意退股,據說當時聶東遠的手段非常不入,動用了黑白兩道的勢力,終於只付給那些集資者很少的利息,就退掉了所有集資,把飲料公司正式更名為“東遠飲料責任有限公司”原來參與過集資的工人差不多全被辭退,因為聶東遠大刀闊斧,換了更高級的生產線,更換了大批的
作工人,退休工人也被他當包袱甩掉,只給了很少的錢買斷工齡。所以原來老三廠的工人,只要一提到聶東遠,就要狠狠往地上啐一口唾沫,說他花了很少的錢就買了集體的廠,心狠手辣,把所有老廠的人都趕盡殺絕。
這是聶東遠的第一家公司,也是他掙得的第一桶金。後來的聶東遠一發不可收拾,在快消尤其是飲品行業大殺四方,成為著名的民營企業家。
謝知雲打聽到聶東遠想給兒子找個鋼琴老師,就託人介紹,前去面試。聶東遠對鋼琴是一竅不通,而且他生意正是風生水起的時候,忙得很少顧到家裡。只看到謝知雲溫柔敦厚,對兒子好的,兒子也似乎
喜歡這個鋼琴老師,所以就長期聘用了她。
謝知雲到聶家教鋼琴,動機並不純粹,在那以後的每藏書網一篇記裡,她幾乎都要提到聶東遠。她想盡辦法想探知聶東遠是否就是當年買兇殺人的背後主謀,但是聶東遠很忙,她很少有機會接觸到他。
在有限的幾次接觸中,謝知雲用了一個詞來形容聶東遠:深不可測。謝知雲在聶家處處小心,唯恐出什麼破綻來,好在跟她接觸最多的聶宇晟
喜歡她的。聶東遠又特別寶貝這個兒子,所以連帶著對她也格外客氣,逢年過節的就會額外給個紅包什麼的,唯恐她不盡心盡力教兒子學琴。
時間長了,謝知雲對追查這件事也失去了信心。她對聶東遠提出來,聶宇晟的鋼琴已經學得不錯,若要再進步,就需要名師指點,最好是請省城的音樂系教授來教他,自己可以功成身退了。謝知雲第一次打了退堂鼓,是因為聶宇晟善良可愛,她覺得自己不應該自私地耽擱這孩子學琴。
聶東遠正好在德國談判,引進新的設備,正忙得焦頭爛額,聽到兒子打來國際長途說謝老師不想幹了,對於聶東遠而言,有個靠譜的做飯保姆讓兒子乖乖吃飯,和有個靠譜的鋼琴老師讓兒子乖乖學琴,是保持家庭穩定最重要的事情。他連忙從德國飛回來,連時差都沒來得及倒,就約了謝知雲一席長談。
謝知雲在記裡對這天的談話內容記錄寥寥,只寫道聶東遠談到一半,就困得睡著了。
謝知雲繼續教聶宇晟鋼琴,每週三節課。這個時候學校已經改成雙休了,她每週五晚上會陪聶宇晟去一趟省城,她幫忙聯絡到音樂學院的一位教授,教授每個雙休都一對一地給聶宇晟輔導講課,然後她負責複習和鞏固。聶東遠除了費用不心別的,為了
謝她,聶東遠送了她第一樣禮物。
謝知雲沒有提到這件禮物是什麼,但她把禮物退掉了,聶東遠重新給她封了一個紅包,她收下了。
過了大約三個月,聶東遠第一次單獨約她出去吃飯,謝知雲猶豫不決,最後還是赴約了。
兩個人的往並不密切,謝知雲對聶東遠抱著一種極其複雜的心態。聶東遠無疑是個非常有魅力的男人,事業的成功讓他有一種自信,他覺得對萬事萬物都應該手到擒來。謝知雲的猶豫和拒絕似乎
起了他的挑戰
,他頻頻製造一些獨處的機會,讓謝知雲覺得很難堪。一方面,謝知雲想保持這種
往,丈夫的死仍舊是個難解的謎團,或許答案就在聶東遠心裡;另一方面,謝知雲覺得聶東遠非常危險,她用了“危險”這個詞形容聶東遠,而不是別的。
謝知雲繼續在矛盾中拖延,聶東遠突然換了一種策略,他往了一位新的女朋友,謝知雲在矛盾中鬆了口氣。她本能地覺得聶東遠的追求是種危險的行徑,現在這種致命的危險已經遠離了。不過聶宇晟知道了聶東遠新女朋友的事情,他整整一個星期板著臉,沒給父親好臉
看。
在週五的時候,謝知雲到聶家,聶宇晟卻不見了。他告訴保姆要去同學家拿作業,司機送他去的,在同學家樓下等了半天,卻不見聶宇晟下來。司機急了,上樓一看,才知道聶宇晟本沒上去,這個單元樓還有個後門,他可能徑直就從後門走了。
保姆跟司機都急瘋了,打電話給聶東遠,他正在臺灣談新的合作項目,那時兩岸還沒有直航,都是要從香港轉機,他即使趕回來也得第二天了。報案給警察,因為失蹤還沒超過二十四小時,所以也沒辦法立案。家裡的保姆給聶宇晟所有的同學打電話,謝知雲卻突然心裡一動,拿著手電筒就去了公墓。
最後果然是在聶宇晟媽媽的墓碑前找到的聶宇晟,謝知雲打著手電筒,深一腳淺一腳走在墓地裡,既害怕又惶恐,找到聶宇晟的時候她就覺得心口發疼,一口氣緩不上來,差點暈過去。聶宇晟窩在墓碑前睡著了,被她喚醒的時候,還睡得糊糊的,說:“媽媽,你怎麼才來啊…”一句話讓謝知雲心酸得快要掉眼淚了,孩子孤零零地睡在母親的墓碑前,這一幕誰看了都會覺得心疼。何況她自己一個人拉扯女兒,為人父母的心,總是一樣的。不管大人們有什麼恩怨,孩子總是無辜的。她帶著聶宇晟回家,也沒有責備他,讓他好好洗澡,讓保姆給他溫了牛
,看著他喝了睡下,才打電話給音樂學院的教授,取消第二天的課程。
第二天才趕回來的聶東遠非常謝知雲,但是謝知雲卻堅決辭職不幹了。她覺得哪怕聶東遠真是殺害自己丈夫的背後主謀,自己一直利用聶宇晟的信任,也太不應當,所以她堅持要離開聶家。兩個人徹底談崩了,謝知雲一個人走下山,聶東遠開著車追上來。
他說:“知雲,我錯了,不是我兒子離不開你,是我離不開你。”謝知雲在記裡寫:“我愣了好幾分鐘,說:‘你不是有女朋友了嗎?’他說:‘我以為你會覺得嫉妒,會對我好一點兒,結果你反而要離開我。’我又愣了半天,最後沒有理他,掉頭就繼續往山下走,他把車停在那裡,跟在我後面,一直跟著我走到山下的公汽站。我上了公
車,還看到他站在公
站牌那裡,絕望一樣看著我。”後來好長一段時間,謝知雲在
記裡沒有再提到聶東遠,她記載著
常的柴米油鹽,還有女兒的成長…談靜看到這裡的時候,以為事情已經結束了,當時的謝知雲,可能也是這樣認為的吧。
過了很久之後,聶東遠央求謝知雲回去教兒子學琴,因為聶宇晟難得信任一個人,而他信任謝知雲。聶宇晟正好是叛逆期,家裡的保姆都管不住他,只有謝知雲的意見,他一向肯聽。起初謝知雲拒絕了,但是聶東遠知道談靜很有希望考上重點中學十四中,那所學校是全寄宿制,費用特別高,而那時候謝知雲工作的學校連工資都沒法正常發放。他知道謝知雲需要攢錢供女兒讀書,所以一邊開出了高價,一邊向謝知雲保證,自己絕對不再有任何非分之想,只是請她回去教聶宇晟。
在聶東遠的保證和遊說之下,謝知雲開始繼續去聶家給聶宇晟上課。聶東遠遵守諾言,跟謝知雲保持距離,他工作很忙,刻意避開謝知雲的話,謝知雲就完全見不到他。聶宇晟生的時候,兩個人才重新見面。聶宇晟堅持要請謝老師吃大餐,所以他們三個人一起去當時最豪華的五星級酒店的旋轉餐廳吃飯,聶東遠喝的是紅酒,謝知雲跟聶宇晟喝的則是東遠飲料公司出的那款知名保健飲料。
謝知雲喝這款飲料的時候,心情當然很複雜。聶東遠興致很高,兒子乖乖聽話,謝知雲又在身邊,所以他喝了不少紅酒。他開始講述自己白手起家的過程,包括當年怎麼樣跟港商鬥智鬥勇,因為一開始當地政府和主管部門,是非常支持港商收購老三廠的。他突然站出來領著人集資救廠的時候,據說主管部門的領導是用“瞎胡鬧”三個字來評價的。
“可是你看,我把廠子辦得紅紅火火的,飲料一天比一天好賣。新引進的生產線生產礦泉水,我們花了大價錢在電視臺最好的時間做廣告,最開始的時候,全廠的人都反對,說我拿那麼多錢去電視臺做廣告,簡直是瘋了。連管生產的副廠長老徐也跟我唱反調,說我這樣搞法,一個月內資金鍊就會斷掉的。可是廣告播出之後,男女老幼都能哼哼幾句我們的廣告歌…哇,那一年礦泉水賣得,大街小巷,全都是我們的產品。提貨的大貨車排隊排得足足三條街,所有生產線全部開動,庫存也永遠是零,到處都是訂單,本就生產不過來。這時候就有太多人眼紅了,廠子成了他們眼裡的肥
,誰都想要來咬一口…”聶宇晟不滿意了,拿刀子一邊切著牛排,一邊嘀咕:“你就會說你的飲料…”
“沒飲料有你今天的好子嗎?”聶東遠喝了酒,眼睛卻亮得驚人,
了
兒子的短髮,溺愛地說,“爸爸掙錢,都是為了你。”
“你看謝老師都聽煩了,誰耐煩聽你的飲料…”聶東遠覺得謝知雲確實有點心不在焉,尤其是在喝飲料的時候,他怕兒子看出什麼來,所以很客氣地問謝知雲:“謝老師喜歡喝這種飲料嗎?”謝知雲掩飾地說:“味道好的,有點像原來老三廠的那種。”聶東遠很得意,他小聲說:“告訴你個秘密,這個飲料的配方,就是原來老三廠的那種。”這句話對謝知雲而言,不啻晴天霹靂,她當時完全愣住了,覺得所有的血都往頭上湧,心跳得特別厲害,連手也發抖。
因為謝知雲突然的不舒服,這頓飯就只吃了一半。聶東遠打電話讓司機來把聶宇晟接回去,他自己開車送謝知雲去醫院。急診的醫生沒診斷出什麼異常,認為謝知雲只是有些貧血,而謝知雲自己擔心聶東遠發現什麼,所以堅持不肯做全套檢查,也堅持不肯留在觀察室裡。聶東遠於是開車送她回家。
回家的路上,經過海灘旁新修的一段公路,那裡非常偏遠冷僻,很少有經過的行人和車輛。聶東遠或許是心血來,或許是蓄謀已久,他把車開下了公路,衝到了海灘上。
謝知雲在記裡關於海灘上發生的事情的記載是空白,過了一週後她才輕描淡寫地寫道聶東遠為了向她道歉,在香港買了一套房子,據說是想要送給她,被她拒絕了。
此後謝知雲的記只有一個主題,那就是復仇。她想過很多方式,覺得都不太痛快。聶東遠很喜歡她,她卻拿不準這種喜歡是真心,還是覺得一時的征服
得到了滿足。所以她對聶東遠永遠是若即若離,她對聶東遠的憎惡裡夾雜著對自己奇怪的怨恨,這個人八成是殺害自己丈夫的真兇,她卻跟他周旋,對一個思想傳統的女
而言,這種負擔太沉重了。
她第一次心臟病發,是在聶家。聶宇晟把她送進了醫院,那時候,也是談靜第一次見到聶宇晟。
她有很多事情瞞著女兒,對於談靜跟聶宇晟的接近,她沒有太過於阻止。聶東遠生狡詐多疑,而且談靜還小,謝知雲覺得女兒與聶宇晟的相識是偶然,她壓
都不曾想過,女兒會跟聶宇晟有什麼特別的
往。再加上,她是真心喜歡聶宇晟這孩子,她覺得他聰明又懂事,而且幼年喪母,非常可憐。
在矛盾中,聶東遠帶她去了一次香港,就在香港,他很坦白地對她說,他不太可能跟她結婚,但是物質上,他會盡量滿足她。從香港回來後,謝知雲就不接聶東遠的電話,而且辭掉了聶家的那份兼職。
很長一段時間裡,聶東遠都表現得不以為然,他認為謝知雲這種做法可能是婚。他於是告訴謝知雲,以前也有女人幹過這種蠢事,下場就是他當機立斷結束這段關係。謝知雲沒有理會他,甚至將他的所有聯絡視為騷擾,這才令聶東遠困惑起來,或許是那習慣了呼風喚雨說一不二的自尊心作祟,他頻頻地要求跟謝知雲再談一次,都被謝知雲拒絕。有一次半夜,他甚至冒險到了謝家的樓下才給謝知雲打電話,那天正好是週
,談靜沒住校在家裡,謝知雲怕驚動女兒,找了個緣故下樓去,聶東遠這才得到了一次跟謝知雲談話的機會。
這次談話仍舊是在空無一人的海灘上,謝知雲不堪聶東遠的糾纏,向他坦白。自己的丈夫是保管老三廠飲料配方的技術員,她之所以到聶家教鋼琴,起初也沒安什麼好心,不管他是不是當年主使袁家福肇事的那個人,她都不打算再跟他有任何瓜葛了。
謝知雲關於這次談話的記錄非常詳細,連對聶東遠的神態描寫都栩栩如生。聶東遠當時冷笑了一聲,說:“是啊,我就是當年為了配方殺掉你丈夫的人。你沒安什麼好心,我就更沒安什麼好心了,你以為我真的喜歡你嗎?我就是玩玩你罷了。就你這麼蠢的女人,丈夫被人害死,你自己還被我白玩這麼久,你能奈我何?”說完這些話,聶東遠就駕著車揚長而去,把謝知雲一個人留在了深夜的海灘上。
謝知雲那天晚上是一個人走回去的,誰也不知道她一個人在公路上走了有多久。在最後一篇記裡,她寫道:“我確實是一個愚蠢的女人,才會做出這麼愚蠢的事情。我真的沒有顏面再活在這個世上。”沒過幾個月,她就因為心臟病死在了課堂上。
談靜後來發現,母親沒有按醫囑服用任何治療的物藥,也沒有按醫囑隨身攜帶任何急救物藥,她幾乎可以算是自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