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有一種愛越掙扎越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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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聶宇晟!老子跟你沒完!”孫志軍突然掙脫了其他人的手,像頭髮怒的獅子一樣,一頭撞上來,正好撞在聶宇晟的口,頭頂撞著他的下巴,頓時鮮血長。圍觀的人一片驚呼,保安一擁而上才按住了孫志軍,方主任更怒了:“都是幹什麼吃的?報警!報警!”聶宇晟的牙齒咬著了舌頭,嘴裡著血,痛得連話都說不出來。老董攙著他去護士站做消毒處理,拿生理鹽水漱口,仔細檢查過舌頭傷口不大,不需要縫合,這才埋怨:“小聶你跟那種人計較什麼?一看就知道是個無賴,這下好,生生捱了一下子,幸好沒把舌尖咬掉,不然你不終身殘廢了?”科室裡都知道出了事,好幾個人過來安聶宇晟,沒一會兒警察也來了,他們是來錄口供的,孫志軍已經被帶走了,安保科報警說有人喝醉了鬧事,所以警察來得很快。方主任到底是護短,不等聶宇晟說什麼,就皺著眉對警察說:“你們看,我們的醫生被打成這樣,連話都說不了,等他舌頭的傷好一點兒,再叫他配合調查吧。”孫志軍本來上次就有打架的案底,警察沒說什麼就走了,等人都走了,方主任才瞪了聶宇晟一眼,說:“怎麼能打人?”

“是他先動手打病人家屬。”聶宇晟口齒不清,“他在病房鬧事。”

“那你叫保安啊!”方主任說,“你打得贏人家嗎?你看看你現在的樣子,多管閒事,結果挨一老拳。”又瞪了聶宇晟一眼,說,“不管怎麼樣你不應該動手,今天警察一問,旁邊的人都說是你自衛,你那叫自衛嗎?明明是你先打那姓孫的一拳。”聶宇晟不做聲,看到談靜腫起的半邊臉頰,他只覺得熱血上湧,想也沒想,就揮出了拳頭。本來他是最討厭打架鬧事的人,他覺得那是一種野蠻而愚蠢的行為,可是談靜捱打,他怒不可遏,什麼理智都沒有了,只餘了憤恨。

“別上班了,回家休息去,看著你這副樣子,真礙我的眼。”方主任怒氣未歇,“真是越來越出息了,在病房跟病人家屬打架,聶宇晟,這種事你都做得出來!”聶宇晟不敢分辯,只能含糊地說:“今天下午我還有個排期手術…”方主任大怒,把桌子一拍:“手術我替你做,你給我滾!看著就生氣!賓回家去睡一覺,好好想想你最近的行為!把你那滿腦子不知道什麼心事給我理清楚了,再來上班!我告訴你,明天手術檯上你要是再是這要死不活的樣子,我就把你到院辦去!隨便他們怎麼處置你!”聶宇晟垂頭喪氣地被趕出了辦公室,老董安他:“主任這是心疼你呢,看你都受傷了,所以讓你回去休息一天。”他也知道,可是心裡說不出的難過,他想去病房看看談靜,卻沒有了勇氣。在人群中那一瞥,看到她紅腫的臉頰,就已經讓他失去了理智,她怎麼嫁了這樣一個人?在重逢的最初,他巴不得她過得不幸福,可是真正看到她在生活的困苦中掙扎,他又覺得有一種矛盾的無力

他戴著口罩離開辦公室,一路下樓,並沒有人注意到他的異樣,滿醫院的醫生都戴著口罩。他走到停車場找到自己的車,車被曬得很熱,駕駛室裡熱烘烘的,他把車窗都打開,然後把冷氣開到最大,空調出風口的風撲在臉上,稍微讓他覺得有一絲涼意,他突然狠狠一拳砸在方向盤上,砸得喇叭“嘀”地一聲巨響,驚得停車場的保安回頭向這邊張望。他用雙手捂住臉,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然後關上車窗,開車回家。

回家後發現下巴腫起來了,他開冰箱拿了個冰袋敷了半個小時,然後又去洗了個澡,把自己扔進裡。

他睡得很沉,這幾年在臨上班,白班夜班地倒來倒去,讓他養成了往上一倒就能睡著的好習慣,今天他睡得格外沉,也不知道為什麼,連夢都沒有做一個。電話響了好久他才聽見,糊糊地抓起來“喂”了一聲。

談靜的聲音就像是在夢裡一樣,遙遠而不真切。她問:“聶醫生,我們能見面聊一會兒嗎?”舌頭上的傷處還在隱隱作痛,提醒他這不是在夢裡,他坐起來,定了定神,說:“我明天上班,有什麼事明天到我辦公室說。”

“我有很急的事情…”她語氣裡帶著哀求,“不會耽擱很長時間…”他掙扎了片刻,終於說:“我現在在家裡,不想出去。”

“我上您家裡去,可以嗎?我一說完就走,不會耽擱您很長時間的。”談靜雖然柔弱,可是當她堅持的時候,有一種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不屈不撓。聶宇晟知道她的脾氣,更因為舌頭疼得厲害,懶得多說話,於是冷淡地丟下兩個字:“隨便。”談靜問清楚了地址,很快就過來了。聶宇晟起重新洗了個澡,又換了件衣服,就聽到門鈴響。

他打開門,談靜有點手足無措地看著他,睡了一覺之後他的下巴腫得更厲害了,所以他又拿了一袋冰敷著。不過聶宇晟完全沒有正眼看她,他就一手按著冰袋,另一隻手隨便拿了雙拖鞋給她,談靜很輕地說了聲“謝謝”看著那雙女式拖鞋,愣了幾秒鐘。

聶宇晟才反應過來自己拿的是舒琴的拖鞋,她常來,所以擱了雙拖鞋在這裡。不過他不願意向談靜解釋,也覺得沒有什麼好解釋的,畢竟現在舒琴是他的女朋友。

談靜換上了拖鞋,低著頭走到客廳,聶宇晟自顧自坐在沙發上,問:“你到底有什麼事。”

“我是來向您賠禮道歉的…”談靜站在那裡,低著頭,真是一副賠禮道歉的模樣,“孫志軍喝醉了,您別跟他一般見識…”他萬萬沒想到她會說出這麼一句話來,下巴似乎更疼了,他說:“我不需要你賠禮道歉。”

“對不起…”

“你不用跟我說對不起!”談靜沒見過這樣子的聶宇晟,他像個暴躁的獅子似的,一手按著冰袋,一手擱在沙發上,握成了拳頭,就像是下一秒鐘,他又會跳起來打人似的。他目光陰鬱,讓她有一種莫名的驚惶,可是他馬上移開了目光,說:“如果你就是為這事來的,你可以走了。”談靜沉默了片刻,有點吃力地說:“請你——幫個忙…我知道孫志軍不對,可是現在他被警察帶走了,之前他因為打架被治安拘留過,這次如果他再被拘留…”聶宇晟覺得冰袋外頭的水珠沿著下巴滑到了脖子裡,然後順著脖子滑到衣領內,那顆冰冷的水珠一直滾落到了他的口上,他想扔掉冰袋站起來,他想咆哮,他想質問,他想摔東西。可是最終他什麼都沒有做,他只是冷笑了一聲,問:“談靜,你就是為這事來的?”她的頭又一點一點地低下去,她的聲音微不可聞,可是他聽清楚了,她說的是“對不起”似乎在他面前,除了這三個字,她再無旁的話可說。

他突然站起來抓著她的胳膊,將她往屋子裡拖,談靜起初掙扎了一會兒,可是很快很順從地,任由他拖著自己,進了洗手間。他狠狠將她甩在洗臉檯前:“你看看,你自己照鏡子看看,你看看你的臉!你被他打成這樣,你還跑來替他求情,你到底在想什麼?談靜,你怎麼…你怎麼能…”他實在不願意用語言去傷害她,今天一天她也夠受的了,現在她就像一隻受驚的鴿子,驚惶卻溫馴,她自欺欺人地扭過頭去,不肯看鏡中自己紅腫的臉,他伸手硬把她的臉扳過來,觸到她的腫痛之處,她疼得皺起眉頭來。

不知什麼時候,他的已經落在她緊緊蹙起的眉峰上,那樣溫暖,那樣繾綣,那樣帶著遲疑的驚寵和愛憐。她的身子猛然一顫,像是被這個吻給嚇著了,她轉身要跑,聶宇晟已經抓住了她,狠狠吻住了她的

要有多久的思念,要有多久的渴望,隔了七年之久,時光已經成了一條無法逾越的河,他們隔著命運湍急的河水,眼睜睜地看著對岸的對方,越走越遠。是無法戒掉的毒,是不能割捨的痛,隔了七年重新擁抱這個女人,聶宇晟才真正知道,有一種愛它不會因為時間改變,有一種愛它反而會越掙扎越深刻。

談靜在哭,她伸手摸索著他頸後那紅繩,在一起的最後一年是他的本命年,她編了一紅繩系在他的脖子上,不許他摘下來。他說我一輩子也不會摘下來,除非等到三十六歲,你再編一給我換。現在這紅繩褪了,原來豔麗的硃砂,褪成了淡淡的褐粉,可是心裡的那繩索,卻一直牢牢地在那裡,繫著她的心,繫著她所有的牽掛。她曾經用整個青愛過的男人啊,隔了這麼多年,當他重新用力抱緊她,當他重新深深吻著她的時候,她知道,原來心底的愛,一點也沒有褪

她的聶宇晟,在這一剎那,就像十餘年前那個踏著落花而來的少年,重新劈開時空的阻隔,再次親吻著她,就像所有的往事重新來過,就像他們從來不曾分離,就像生命中最契合自己的一部分,就像最初失去的那一半靈魂,重新找了回來。

那樣令她難過,她哭得抬不起頭,他抱著她在狹小的空間裡,像哄一個小孩子,不知要怎麼樣抱著她才好。她抓著他脖子後面紅繩的那個結,只是號啕大哭。這麼多年來,她受過那樣多的委屈,這麼多年來,她吃過那樣多的苦,一切的一切,她都沒有想過,再重新遇上聶宇晟。

很多次她都騙自己,聶宇晟不會再回來了,就算他回來,他也早就將自己恨之入骨。斬斷了心裡最後一絲僥倖,她反而會覺得好過一些。可是命運偏偏不放過她,不論她怎麼掙扎,就像落入蛛網的蟲蟻,只會越陷越深,只會把自己束縛得越來越緊。

夠了吧,到現在也夠了吧?她受過的一切,就算當年的事真的有報應,那麼就報應到她身上好了。她苦苦熬了這麼久,夠了吧!她哭著仰起臉來吻著聶宇晟,吻著他青腫的下巴,吻著他的嘴角,吻著他的眼睛…她曾經多麼想念他,多麼想念這個臉龐,哪怕就是在夢裡,他也不曾這樣清晰過。

就讓她縱容自己這麼一會兒吧,就讓她沉溺這麼一會兒吧,就算是飲鴆止渴,她也在所不惜。

在最意亂情的那一剎那,風吹起百葉簾,打在窗臺的邊緣,正好磕在那碟清水養的豆苗的碟子上,“啪”地一聲,聶宇晟突然清醒過來,談靜也抬起頭來,看到了那碟豆芽,還有他眼底抹不去的悲傷。什麼時候他也習慣了在窗臺上放一碟豆子?等著豆子慢慢地發芽,而曾經守候的那個人,卻永遠也不會回來了。聶宇晟的目光從那碟豆芽上,重新移回談靜的臉上,她還怔怔地看著他,他下巴的傷處隱隱作痛,那是孫志軍撞的,談靜已經結婚了,她嫁給別人了。即使豆子發了芽,即使豆苗一寸一寸地長出來,她也永遠不會回來了。

他衝進自己的臥室,“砰”一聲鎖上門,就像屋子外面不是談靜而是什麼洪水猛獸。他靠在門上,難過地閉上眼睛,七年時間,改變了一切。他早就已經失去了她,如今,他再也找不回來。剛剛那個吻,讓一切往事排山倒海般朝他襲來,挾裹著他,沒著他,他近乎絕望了。

黃昏的時候下雨了,電閃雷鳴,聶宇晟坐在那裡,看著窗外,窗簾沒有拉上,風吹得外頭竹子搖曳不定,雨點沿著半開的窗子濺進來,地板上已經溼了一小片。

他沒有起身關窗,外面靜悄悄的,談靜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走了,他打開門,走出去,四周似乎還有她身上的香氣,聶宇晟覺得可恥,這樣可恥的事情,竟然就這樣發生了。

在洗手間當他抱住談靜的時候,七年苦苦壓抑的相思之苦,就像是洪水一般沖垮了理智的堤岸,談靜並沒有拒絕他,她甚至主動地回吻他,旎的記憶此刻都成了一種折磨,他做了件錯事,談靜現在嫁人了,有丈夫有孩子,他怎麼可以這樣?

他打開冰箱,找到一罐冰啤酒,一口氣喝下大半瓶,然後坐在沙發上,發愣。

談靜就像是不曾來過一樣,屋子裡沒有任何痕跡,他就像是做了一場夢,但夢境太真實。外面雨聲刷刷輕響,敲打著空中花園的防腐木地板,客廳的落地紗被風吹得斜飛起來,那輕薄的紗像是夢裡她的親吻一般,惘而不真實。

聶宇晟覺得自己整個人都亂了,他用手撐住了發燙的額頭,現在該怎麼辦呢?

明天他還要上班,明天他還要做手術,明天他甚至還會在病房裡見到談靜。

這個女人怎麼可以這樣?就這樣無聲無息,若無其事地離開,彷彿什麼都不曾發生過。她來做什麼的?哦對,她來請求自己不要追究孫志軍打人的事情。但是現在,聶宇晟覺得事情更加複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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