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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屠世民大驚,見兒子舉起手臂又要往沾著血漬的牆上捶去時,大喝一聲:“昶毅,住手!”說著趕忙跨著年邁的腳步,趨身來到全身打顫的兒子身旁。

屠昶毅對父親的殷切呼喚置若罔聞,只是一徑搖頭,聲淚俱下的說:“不!不是這樣的!這不是問題所在!爸,你不知道我真正的心結在哪裡。我並不是因為沒念過大學就缺乏信心,也不是做累了,我只是渴望做自己想做的事。爸,你知道嗎?在你心中,哥哥們也許不成材,但我好羨慕他們。”屠世民頓覺荒謬。

“他們有什麼值得你羨慕的?成天只知道吃喝玩樂、不務正業。”

“但是最起碼他們年輕過!他們可以照自己的方式過活,不需要在乎你和別人的想法。你知道嗎?我突然發現我從來沒有年輕過,我渴望丟開這一切包袱,去爬山、溯溪,找一個沒人認識我的地方隱居,過著幕天席地的生活。這些年來的成就,完全是受你的恩澤加予的,我有過,也就滿足了。但是目前的我真的是無法再面對那麼多人了,如果你要我再自信滿滿地偽裝下去,告訴你,我會一點一滴的死去,不是體的,而是心理上的。一年後、兩年後,我不能保證你所看到的兒子會跟現在一樣,屆時的我也許只是一具行屍走,而且會恨你、咒你、怨你!”屠昶毅霍然旋過身,雙手一抬猛地箝住案親的手臂,劇烈地搖著老人,面倉皇地說:“爸,我怕死!不想就此死去,更不想恨你、怨你。你告訴我,該怎麼做才好?”屠世民的眼眶已紅,也緊緊地抿成一直線,他霧眼濛濛地看著兒子寬闊的肩頭竟頹然地下垂﹔發現他一向閃著幾許幽默、自信、嘲諷與世故的銳眼,如今卻充滿了紅絲、恐懼和不安﹔他今早花費半個小時才梳理定型的濃髮,早被一雙大手扯得凌亂。這個該有青活力的大男孩曾是如此悉,卻又那麼遙遠。

這時屠世民恍然了悟,今年才二十八郎當的兒子像一株掙扎的老藤,正快速地蒼老凋萎,他不需要修飾外表,就儼然是個三十七歲的男人了,再這樣下去,不出幾年他就會頭趕上他這個八十老翁了,而他是那個剝奪兒子青的始作俑者。

他這個失職的父親到現在才覺悟出來,希望還來得及補救一切。

屠世民在心裡拿捏了一下局勢,莢篇兒子的手臂反扣住他,沉重地說:“昶毅,這件事爸爸願意和你好好商量,我找個理由讓你休息、調養個三年,看你要做什麼都可以,可千萬別再提死這個字。”屠昶毅的表情沒有改變,他依然緊鎖劍眉,好久才深了一口氣,有點不可置信地問:“你肯?”屠世民被兒子的反應刺了一下,斷然地回答:“我當然肯!不過爸也有件事要你幫忙,你若答應的話,我們就達成君子協議。”屠昶毅睜開怖滿紅絲的眼,遲疑地問:“什麼樣的忙?”

“幫我把那個女人的孫女娶回家來。”屠昶毅大吃一驚,不覺踉蹌一步,與父親保持一個身距。

“你要我娶一個耍過你的人的孫女?”

“沒錯。只要你答應娶她,就能暫時丟開這一切,看你要做什麼都行。”這是哪門子的條件!他好不容易甩開工作,緊接著就跳入婚姻束縛。有哪一個呆子會接受這樣子的條件!

“可是爸,目前我只想一個人過活,娶生子不在我的計劃內啊!這和收養小濤的那回事完全不能比啊!”三年前,在大學任教的四哥揹著四嫂在外金屋藏嬌,扮演第三者角的女友又懷了孕,這件婚外情就讓擅於察言觀的四嫂給揭發出來,鬧得整幢屋子雞犬不寧。

屠昶毅活了二十多年,第一次開了眼界,睨著了真世面,也同時發現妒火中燒的女人可以悍得那麼恐怖。當然,他不會因為四嫂欠缺風度就倒向四哥和那個“女狐狸”只是他一直不明白,為何怕極了老婆的四哥會笨得被女人套牢,而且還製造了一個小寶貝?由於四嫂不肯離婚,拒絕讓孩子入戶籍,還堅持要告那個了個大肚皮的“狐狸”使得本來不想理睬這事的屠世民一聽媳婦說要鬧上法院,馬上有了反應,認定此事非同小可,若真讓媳婦一狀告上了法院,倒黴的不只是為人師表的四哥,甚至連屠家的聲望都會連帶掃地。不過最可憐的人還屬那個未降世的孩子,因為他身分證上的父親欄中會被僵化的制度烙下一個私生子的記號。

一般人也許會說那有什麼大驚小敝的,報上的影劇版多的是,沒人會輕視父不詳的私生兒。唉!說來容易做來難,有多少人是人前一個樣,人後又出另一種尖酸相,尤其是看盡人間冷暖的屠世民,除非家族垮臺,沒能力多擺一付碗筷,否則絕不會漠視屠家的骨落在外。

於是,倒黴的他只得代替父親出面干涉這檔事。首先,當然是安撫四嫂,跟她陪罪,畢竟出一個敗壞門風的兒子是為人父者教子無方。再來,就是由他這個做弟弟的出面,收養那個孩子。而那時的屠昶毅既無女朋友,又沒河東母獅可對他發難,自然樂得同意。

但這回父親竟要他娶一個小女孩?簡直是得寸進尺了!

趁著兒子恍惚之際,屠世民抬手扶正兒子的領帶,有力的雙手隨即搭上兒子的寬肩,承諾道:“你放心,對方年紀也還小,我並沒有要你現在就娶人家進門的意思。你只要答應我先跟對方提個親,以表示娶的誠意,至於正式的婚禮還得拖個三年。”屠昶毅聞言,眼睛隨之一亮。三年!那表示他有足足三年的時間隨心所地行事,不再是兩個禮拜或一個月,而是整整三年,人家說: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若為自由故,兩者皆可拋。這句名言正好和屠昶毅的渴望相呼應。因為對於愛情,他沒有絲毫的憧憬,對於目前的生活,他也沒有半點熱力。但他若能拋開壓力,舒一口鬱悶,應該是今生最美好的事了。

於是他沒半點異議,緩緩點下頭。

“好!我娶!”屠世民有點難以相信。

“你…昶毅,你說你同意!真的?”

“沒錯!但我有一個要求。你可以挑任何子去提親,就是不要問我,因為我不想涉足任何一個步驟。談完話後,我會馬上起程回苗栗老家。”

“當然!當然!你需要休息,爸保證不拿這些雞蒜皮的小事去煩你。不過,你要不要先看看她的照片?這樣好了,我叫秘書送上來。”屠世民開心地拿起話筒。

“爸,不用了,一張照片於事無補。更何況我早見識過她神氣活現的樣子了。”屠昶毅堅定的拒絕了。

“喔,那時她才四歲,還小嘛!”屠世民見兒子興致不高,眉一垂,無奈地放下話筒。

“我們可是談好條件的,你這個叛逆小子三年後還是得給我回來。好了,洗把臉後把頭髮梳一梳,我們趁著午餐時間討論一下要如何對那些食蟻獸代。”屠昶毅聞言忍不住嘆口氣,建議道:“你何不乾脆把我革職算了。”屠世民眼一瞪。

“小子!太便宜你了。記住一點,我只是放你長假而已。”

“何止如此!你還強了個老婆給我!”屠昶毅‮腿雙‬疊,閒適地靠坐在一扇小窗邊,眼光由窗外的景緻挪回所在位子的天花板,若有所思地打量系主任五坪不到的休息室,足足十秒之久,才與系主任的眼光微微接觸。

由於屠昶毅始終沒吭氣,對方不得不開口問了。

“怎麼樣?如果你也有再深造的打算的話,這是再好不過的時機。只要你肯持續過去三年的表現,不出三年的工夫,一定可以拿到博士學位,而且本系隨即聘用你為副教授。只要你肯,而我能力所及的話…”

“條件呢?”屠昶毅臉上掛起一抹淡淡的微笑,輕輕地問出聲。

“嗯…條件…”系主任遲疑了一秒,瞄了和顏悅的屠昶毅一眼後,才換了一個溝通方式。

“說條件就難聽了,不如說合作吧。俗話說:佛爭一炷香,人爭一口氣。你若能與繫上的教授合作,共同研究論文的話,雙方自然都有好處。”屠昶毅沒蹙眉,反而嘲道:“人的確愛爭一口氣,但佛是否真在乎那注香?我倒懷疑。去年,我的確說過願意和教授們共同研究課題,但沒料到他們竟會‘擴大解釋’我的意思,拿我的來西去評鑑做他們升等的工具,更絕的是,我的名字還不在書頁上。今年,我很怕同樣的事又再重演。”

“我以個人的名譽向你保證,這學年你的論文若再度出線的話,你的大名絕對會在書頁上。這麼做是兩全其美的方法。想想看,這麼多人之中,我們只推薦你的論文出去,全是為了想提攜後起之秀,你的成就是我們繫上的成就,你的榮耀就是本校的光榮,三方面皆大歡快啊!而且我已說過了,就算你不答應我們的要求,我都能夠欣然接受,因為我個人是相當欣賞你的,但人總是有個先來後到,更何況那幾位教授好歹也是你的恩師,而你還年輕,有的是時間充實自己。我這麼說,你該瞭解了吧?怎麼樣呢?”屠昶毅清楚系主任話裡的意思,如果他點頭的話,表示他必須默認論文裡的某些理論是引述自他所謂的“恩師們”的高論,而非他自己的,否則的話,他這三年的研究都是白唸的了,而“博士”和“副教授”的名銜只不過是個餌,等著他這個老鼠上鉤罷了。

說來也好笑,人家明明已把你啃得不剩一骨頭了,竟還能把你捧上天,然後笑嘻嘻地告訴你,反正大家都是贏家,沒啥好計較的。這種把戲屠昶毅早玩爛了,如果還笨笨的點頭的話,那他這三十一年的歲月不啻白白混過去。

但是人總是得實際點,他博士班可以不念,但下了的功夫總是得拿到成績單,於是他坦然起身走到系主任的跟前,皮笑不笑地說:“主任,我是很想幫大家這個忙,可惜我分身乏朮,沒辦法繼續深造下去。這樣好了,前面那檔事,咱們就當是打字人員一時看走眼好了。既然你認為我的文章還掰得不差,何不就拿去年的那份做我的畢業論文。”說著他拿起橫躺在主任桌上的厚牛皮紙袋,往厚重的背袋裡

“這個…”系主任緊張地站了起來,走到他面前“不過你寫都寫了,好歹讓我推薦出去。”

“我想還是把機會讓給別的同學吧,更何況,這份新論文的內容和去年的那份差不了多少,即使主任看好這份作品,我恐怕還是不容易出線。”

“你再考慮一下吧。想想看,那份論文若得獎的話,你想要在哪一所大學做研究是易如反掌的事。我知道去年那件事對你的打擊非常大,但既然已經發生了,我所能做的只是儘量去彌補這個過失。這樣好了,論文的事統統不要再提了,現在,告訴我,你會留下來吧!”屠昶毅看著系主任臉上的表情,知道主任是真心想挽留他,但是他沒有那個做研究的心與衝勁,三年的逍遙對他而言已足夠了,若再一頭栽進去的話,只怕會引來更多的糾葛。

於是屠昶毅還是搖頭,篤定地拒絕了,並將背袋往右肩上一甩,給了主任一個安的微笑。

“主任,也許等你退休後,你會慶幸當年我沒答應你的條件。”系主任一臉警惕,揣度著屠昶毅的意思。

屠昶毅也沒有解釋的意圖,腳跟迴轉,揚手道:“我得走了,否則趕不上火車,至於那些證件,等我收到文憑後,再寄還給你。”說著就邁出休息室,一路躍下階梯,嘴角不由得扯動起來,瞬間大笑出聲。

屠昶毅之所以還能笑得出來,全是因為整樁事荒唐得可以,更諷刺的是,他白花三年的時間才學到一個認知…原來,他還是在原地踏步,一步也沒離開叢林,一個人吃人的世界。

當走近大門口處時,他隨手將蓬髮爬梳一下,既而瞟一眼腕上的表後,便開始加快腳步橫越馬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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