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不堪其擾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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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問,雜文是詩還是賦?或者詩賦兼試?”有人這樣問。

“禮部亦還沒有詩賦兼試的例子。或詩、或賦,權在主司,恕我無法回答。”朱贊等候了一會兒,又說:“如果沒有再要問的,那麼,請各位委屈一下,到院子裡站一站,謁見主司。”這時,階前已設下香案。

“舉子”們依照禮部貢院的規矩,在西階下站隊肅立,不一會兒太常寺少卿於玄之——被他們敦請來的主考官,身穿公服,緩步下階,儀容肅穆地站在東面。

“舉子”與主司相對而立,在執事鳴贊之下“舉子”先拜,主司答拜,完成了謁見的大禮。

然後,唱名領卷,依次進入試場。這天來應私試的,總計一百二十五名。

鄭徽和韋慶度的次序是挨著的,但座位正好一個在前一列的末尾,一個在次一列的開頭,一東一西,隔得遠遠的,要想說句話都不能夠。然而鄭徽並不怯場,攤開筆硯,撕掉試卷上寫著姓名的浮簽,端然靜坐,等候出題。

等一百二十五名應試的全部進場,主司於玄之出堂升座,從袖子裡掏出一張紙條,給在旁侍立的執事。不久,一張四尺長的素箋,高高地貼了出來,上面寫著:九衢賦以城闕輔三秦,風煙望五津為韻題目一出,滿揚立刻出現了一片竊竊私語的聲音。道貌岸然的主司,輕輕咳嗽兩聲,提醒大家保持肅靜;然後,他拿起一本書,旁若無人地只管自己看著。

試場中靜極了,以至於磨墨伸紙,都能出極大的聲音。鄭徽息心澄慮,凝想平所見的,長安城自北而南的九條大道——九衢的形形。他想起那天逛慈恩寺所發現的,九衢如此廣闊,原是為了便於軍馳驅;也想起這天清晨所見的大雪所封蓋的九衢,彌望皆白,了無邊際,頓覺個人渺小而生髮的戒慎恐懼之

於是,他欣然有所著筆了。一縷靈思,如源頭活水,汩汩不停地瀉著,從未到有枯窘的時候。

將近正午時分,鄭徽已完成了“九衢賦”的初稿,擱筆稍作休息。看著周圍,有的攢眉苦思,有的握筆踟躕,有的唸唸有詞;高高在上的主司,仍舊手不釋卷,但看得出來,那只是強保持一種尊嚴的姿態,這樣衣冠束縛地枯坐著,滋味也並不好受。

而只有自己——全場只有鄭徽的心情是輕快的。

到了午膳的時刻,所有的“舉子”都暫離試場,在廊下進食。從炭火熊熊的廳內到了朔風刺骨的走廊上,每一個人都凍得發抖;食物倒很豐盛,但除了酪、茶湯以外,早早備好的鴨膾,都已冰冷。鄭徽生長在江南,不太吃得慣酪,捧著一盞熱茶,用兩張薄薄的籠餅,裹一塊醬炙白。匆匆果腹,算是一餐。

他自己沒有吃飽,卻惦念著阿娃,不知道她在退思堂內有人照料沒有?也惦念著韋慶度,不知道他的文章作得怎樣了?

於是他在人叢內找到了韋慶度——他跟鄭徽完全不同,十分健啖,正站在長長的食案前面,大口飲酪,大塊吃

“怎麼樣?”鄭徽低聲問:“脫稿了?”

“哪有這麼快?有一半就算好的了!”

“給燭以前,得完吧?”

“差不多。”韋慶度問說:“你呢?”

“初稿算是成功了。”韋慶度頑皮地做了個受驚的表情“你真是下筆神速!”他說:“飯後謄一謄正,就可以出闈了?”

“我等你。”

“不必!”韋慶度說“你帶著阿娃先走。我了卷,到你那裡去。”

“也好,我等你來吃飯。”飯後的時間還很充裕,鄭徽本想再細細推敲一番,把那篇賦修飾得盡善盡美;但想到這樣冷的天,讓阿娃枯守在退思堂,實在於心不忍,便只從頭看了一遍,改正了兩三個字,隨即用一筆“波佛如鐵線”的褚字謄清,卷出闈。

等他一回到退思堂,立刻引起一陣騷動;一個個鶯飛燕舞地圍了上來,七嘴八舌地問說:“可是快‮試考‬完了?”鄭徽據韋慶度的話和他自己所看到的情形,老老實實答說:“還早得很,你們等著吧!”有個穿綠衣服的,年可十五六,一張圓圓的瞼,稚氣未脫,她似乎頗不滿於鄭徽的答覆,撇著嘴說:“那麼你為什麼這麼快就出闈了呢?難道就數你是才子,文章作得快?”鄭徽覺得有些好笑,故意逗她說:“這有個原因,你想不想知道?”

“隨便你,愛說不說!”

“我告訴你吧!我這麼快出闈,是因為我了白卷。”穿綠衣服的碰了個釘子,羞紅著臉啐了一口,大家也都笑著散開了。

於是,一直含笑在旁的阿娃,款步上前,從他手中接過筆硯;另一面,繡捧來一盞熱氣騰騰的茶湯,問道:“吃過飯了?”

“算是吃過了。”

“聽你這話,一定沒有吃好。”阿娃憐惜地說“又累又冷又餓,可真虧你!”

“累倒不累,冷也不冷,就只有點餓。”鄭徽笑道:“我們回家吧!”

“不等韋十五郎了?”

“他說了的,讓我們先回去,回頭他出闈就到我們那裡來。”

“那麼,”阿娃對繡說“你去告訴賈興,請他備馬,叫我們自己的車伕也套車。”鄭徽把那盞茶湯喝完,通身皆暖,十分舒服,一面把杯子給阿娃,一面說:“我在闈裡惦記著你,不然,我還要在那篇賦上多花些工夫。”

“你也真是!”阿娃埋怨著他:“那麼緊要的時候,還要分心。這裡又不是什麼受罪吃苦的地方,你惦記著我幹什麼?”鄭徽只是痴痴地笑著,目不轉睛地看著阿娃;這片刻的小別,倒像分隔了幾年,有滿腔積愫要傾訴似地。

“你怎麼了?”阿娃嬌嗔地,卻又似笑非笑地“大家都看著呢!多不好意思!”鄭徽抬眼一看,果然那些粉白黛綠的平康女子,正指指點點地望著他。其中有個體態豐腴的麗人,卻是垂眼端坐,手裡有件女紅在做;側面看去,好生面善,細一看,才發現是阿蠻。

鄭徽直覺地朝她那個方向走去,剛移動腳步,陡然警覺:阿娃也在這裡!如果跟阿蠻招呼,怕她會不高興;不招呼呢,又覺得對不起阿蠻——曾有一宵共枕的緣分,居然見了面不理,還是個人?

他很快地想到了一個情理兼顧的辦法,中途折回,來到阿娃面前,說:“你來!我們到那面去看看。”

“你給我安安靜靜坐著!”正在收拾筆硯、稿卷的阿娃,頭都沒有抬,只低聲地命令“越是有人,你越要張狂!”她又不滿地加了一句。

“我找你一塊兒去看阿蠻。”他陪笑著說。

她看了他一眼,眼珠靈活地轉了一下,這一次的聲音是平靜的:“你一個人去吧,說幾句話就回來。你該早點回家休息。”他不知道她這些話的後面,隱藏著什麼意思?但並無慍,那是他確實看清了的,因此放心大膽地轉身而去。

走到阿蠻面前,他才看出她在刺繡一條裙。她沒有發覺有人在她面前,依然專心致志地工作著,低著頭,在漆黑的頭髮和墨綠的衣領之間,出一段雪白的後頸,潔白柔膩如羊脂玉,鄭徽真想伸手摸一摸,或者觸鼻聞一聞,而終怕過於唐突,不敢有所動作。

旁邊又有人說話,是那個在鄭徽那裡碰了一鼻子灰的綠衣少女。

“嘿!”她冷不防地高聲一叫“新科狀元來了。”阿蠻猛然抬頭,用手拍著脯說:“嚇我一跳!”受驚的眼光落在鄭徽身上,變得溫柔了:“原來是你!”她笑著說“你一向很得意。”

“哪有什麼得意的事!”鄭徽說:“你近來好?”

“好是好,就是你不來看我。”她半真半假地回答。

鄭徽有些發窘“現在不是看到了嗎?”他挨著她坐下,又說:“我雖然沒有到你那裡,其實心裡常想到你。你信不信?”阿蠻素明快敦厚,點點頭答道:“我信。你在長安沒有多少朋友,也不大出門,有限的幾個人,自然常常會想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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