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一時扇舟來波翻水泊十年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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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柳老拳師和金華去後,家中由柳大娘劉雲玉照料門戶,二徒弟楊振剛料理外事;還剩下柳夢蝶這個小姑娘就成天和她的三師兄左含英玩在一起。

柳老拳師在家時,柳夢蝶已經是和左含英常玩在一處的了,但到底還不能太頑皮,玩得不痛快。這回去了管頭,她就如脫韁野馬,四處亂跑,或到柳樹林中掏烏鴉的巢,或在高雞泊內划艇遊戲,柳大娘和楊振剛都有點提心吊膽,可是她卻滿不放在心上。柳大娘拿江湖上的風唬她,她也不害怕,反覺得如果真的碰到江湖好漢,和他合手鬥鬥,豈不強似在家裡和師兄們練習,豈不是更新鮮的玩意?

左含英這孩子已經是十八歲了,常和師妹耳鬢廝磨,心裡總有些奇妙的覺,不見了師妹時,就忽忽若有所失,直到見了才舒服。可是師妹又那樣嬌戇,完全像不懂事的小孩子,她可毫無顧忌地和左含英玩,左含英自從有了“心事”態度倒似反沒以前自然了。常常柳夢蝶和他“閒磕牙”(談天),他卻突然間不知想到什麼地方去,直到柳夢蝶輕輕打他,叫道:“你,你…你這個人怎的這樣傻里傻氣?”他才如夢初醒地傻笑著。

這天柳夢蝶和左含英又駕一葉扁舟,撐到高雞泊遊玩,小舟分菖蒲、拂蘆葦,哪消片刻,已游到水泊中央,只見水泊內的幾個小島,隱隱出沒於煙水蒼茫之中,遠處傳來幾聲清脆的漁歌,大約是出泊捕魚的少女,在那裡互相應和。歌聲起處,驚起幾隻沙鷗,上下翻飛,追逐帆影。柳夢蝶一篙輕點,也唱起不知名的漁歌來。左含英凝視著無光帆影,若有所思,待柳夢蝶歌聲一歇,忽然問道:“師妹,師妹,這裡多美,你願意和我永遠這樣玩耍嗎?”柳夢蝶回頭卟哧一笑:“永遠這樣玩耍?你常常說我小孩子,你瞧,你不比我更‘小孩子’。等一會肚子餓了,怕你還不趕快要回去食飯?怎能永遠這樣玩耍?”哎,師妹還是不懂,可得左含英沒法兒。

柳夢蝶一面笑,一面搖槳,小舟迅疾,霎時游出幾十丈水面。忽地前面聽得人聲喧譁,有一隻小舟如箭衝來。定睛一看,原來前面本有幾隻漁舟,在撤網捕魚,卻被那隻小舟衝入當中,花四濺,就是有入了網的魚,也早已逃去。只氣得那幾只漁舟的漁人都齊聲怒罵:“媽的!哪裡來的渾小子,這樣地亂闖?”柳夢蝶和左含英也不站了起來,心想:“什麼人如此霸道?”柳夢蝶怒道:“師哥,我們可得管教他們一下,不能任由他們在高雞泊內橫衝直闖,欺負漁民。師哥,你上前去和他們鬥鬥,我在旁邊用金錢鏢助你的陣。啊!來了!來了!不要怕呀!上前去吧。”這小妮子雖然歡喜生事,到了臨陣,她可記得父親不許女孩子隨便出手的囑咐了,她不是怕,她這是第一次和外人鋒,覺得和男子漢鬥,不好意思,她寧願在旁邊顯顯她的錢鏢玩藝。

說時遲,那時快,未待左含英發話,(其實是這孩子還未想好該如何發話,才顯得更夠“江湖氣派”)那隻小舟,已如星攀月般擦船身而過,花很高,濺了左含英和柳夢蝶一身,柳夢蝶然大怒,猛出手一拋撓勾就把那隻小舟搭住,那隻小舟船身一停,左含英也已經掉轉了船首,和來船對個正著。

來船有四個人,一個三十多歲的漢子在般頭站著,一個二十多歲的小夥子在船尾把舵,另外兩個躲在舟中,面容看得不大清楚,這兩個人好悠閒地在船裡閒躺,就好像沒發生過什麼事情似的。

船頭那漢子喝道:“你們這兩個小孩子想找死?要玩回去跟師孃玩去,別在這裡丟你大人的醜?”左含英這時也想好話了,回罵過去道:“你們這些不講理的東西,小爺就要管教管教你們,趁早你們給我滾出高雞泊,不然小爺的拳頭可認不得你!”

“好吧,我倒要見識見識你這位少爺的拳頭!”那漢子並沒有給嚇退,他可一縱身過來了。登時左含英那隻小船給他踏得搖搖晃晃的,柳夢蝶忙在花飛濺中,雙腳一分,穩定了這隻小船,她用的是“金蓮踏樁”的家數,和“力墮千斤”有異曲同工之妙。這是她父親怕女孩子氣力不夠,特地從小就訓練她的,這一手今天可用上了。

那漢子一縱過來,可就更不打話,像餓虎撲食,來勢非常急驟,雙手就像抓小雞似的要把左含英抓住,拋進江心去。他可本沒把這孩子看在眼內。哪料這可上了左含英的當了,左含英雖然年紀不大,可是名武家之後,自小鍛鍊,又從柳劍學了六七年,哪裡是普通孩子可比。倘使這漢子不輕敵,倒還可以鬥一些時候,這一輕敵,可就給左含英覷個正著,身子一擺,突然一伏身子,欺身直進,用“雀地龍”招數,一託這漢子的右脅,“順手牽羊”倏地一帶,這漢子來勢太速,小舟可又沒多大的地方,要變招要閃避都來不及,競給左含英一帶之力,平地一個倒栽蔥“撲通”地被扔下水中去了。左含英一出手就得勝,不喜洋洋地笑罵道:“你要瞧小爺的,這可不給你瞧了!”哪知話猶未停,船身又晃了兩晃,那船艙裡一個漢子,又撲了上來!

這個漢子可沒有以前那個傢伙莽撞,跳上了左含英的船頭,先凝神注目,盯了左含英一眼道:“小朋友,有你兩手!是跟你師孃學的?(“跟師孃學”這句話含有輕視侮辱的成份。)俺倒要見識見識。”邊說邊將雙臂一擺開了一個門戶。左含英不識這個架式,但他方才一出手三招兩式就曾擊倒了一個大漢,也不把這個人放在心上,一個“進步七星掌”就向那人打去。怎料這個敵人可並不比先前那個漢子那樣稀鬆(“水皮”之意),待左含英右掌打到,才沉掌橫截左含英的雙肘,左含英急將“七星掌”式化為“手揮琵琶”擋了敵人的橫勁,兩人就在這小小的船面動起手來,霎時間就拆了七八招,那人武功純,左含英到底是初出茅廬,看來已有點招架不住,眼看就要落敗!

正在左含英看看已有點招架不住之際,柳夢蝶已等得心癢難熬,躍躍試,一看師兄要糟,馬上就把早在右手扣好的三個錢鏢打出,一取咽喉,兩枚分打兩手,這三枚錢鏢一發,倒很出敵人意外,他料不到這個小姑娘也會這種上乘的暗器功夫,竟能一手三鏢,分路打到!忙使一個“迴風擺柳”之勢,向右側讓過,但左手已中了一枚錢鏢,登時痠麻起來,身法步法不覺大亂,竟給左含英乘機直進,一個蹬腳,把他踢下江心去了!

“媽的,鬥不過人,放暗器!不害躁麼?你有暗器,老子也有,你接著吧!”那在敵舟船尾把舵的青年沉不住氣了,邊罵邊打鐵蓮子來,幾點寒星,便朝左含英面門飛到,左含英剛鬥過強敵,身形未定,如何能夠逃避?心裡暗道:“這回休矣!”正在危險萬分之際,說時遲,那時快,只聽得空中幾聲錚錚作響,一片繁音過處,鐵蓮全部給打下水中。原來是柳夢蝶用“劉海撒金錢”的手法,一個金錢一個鐵蓮子,互相對撞,滿空暗器,都掉進江心,起了點點水花!

這回坐在敵舟艙中的那個漢子,可再不擺出悠閒的樣子了,他一個箭步竄出船頭,高叫:“住手!住手!對付兩個小孩子,也用得著放暗器?”那個在船尾的青年應聲住手,柳夢蝶也不再放金錢鏢,定睛看時只見是一個五旬左右、長著五梁長鬚的老漢,顧盼自如,相貌很是威武,料必就是敵舟的魁首了。

那老漢持持長鬚,笑著對左含英他們說:“孩子們,真不錯,有點玩藝兒!但要憑這樣玩藝,就想在江湖上伸手管事,那可還沒有這樣容易,你們兩個都上來吧,小姑娘你的金錢鏢也儘管打來吧,我決不叫我們的人放半顆暗器!”左含英可也真有他的,敵人這樣說,他可不能叫師妹再放錢鏢了。他常從師父師兄他們的談論中也略知江湖規矩,江湖上講究的是一打一,若然兩個並上,可就給別人較量下去了。他明知不敵,可也得“英雄氣概”忙喝道:“師妹,你退後,待掩領教領教這位老英雄。”柳夢蝶鼓起小嘴兒,咕咕嘀嘀道:“他們還不是一個打敗了又來一個,誰高興叫他吃暗器,他們可先不講規矩,還怪我。”但她到底是退後了。

於是那老者縱聲哈哈大笑:“好孩子,有你的,放心吧,決不壞你吃飯的傢伙。”那老漢在縱聲大笑中,飛鳥般撲將過來,左含英年輕氣盛,那裡看得慣這狂傲的樣子。他猛記起金華在柳林中和那自稱王再越過手時的招術,他也記起師父的談論,當敵人縱在空中,身形下沉,雙腳尚未落地之際,是最危險的時候,趁此進招,敵人便很難躲避。於是他便也依樣畫葫蘆,待那老漢身形未落之際,便猛地撲過來,“進步七星”右掌橫斫他尚未沾板面的雙足,哪料這個老漢似乎比和金華對敵的那個王再越更厲害,他也不用俯衝,也不用“撐椽手”來破招,身形向後略斜,憑空把右足一挑,穿過左含英的雙掌,直向左含英的面門踢去。

左含英忙閃身,急躲避,但剛避過正面,那老漢右足已經沾地,一換腳,左足又如電光石火地疾發出來,幾個“鴛鴦環腿”硬生生地把左含英到船邊,立足不定,掉下波心去了!

柳夢蝶急發錢鏢,援師兄,拒強敵,只見那老漢身形疾如飄風,一陣亂轉,柳夢蝶的幾枚錢鏢都打進水中,那老漢又是一陣哈哈大笑:“哎!沒打著!”笑聲未絕,早見一艘扁舟飛也似的朝這邊飛奔而來,船首上立著一名年約三十左右的漢子,豹子頭,虯鬚子,扎撒著雙臂,瞪著兩隻炯炯有神的眼睛,全神貫注著這邊的打鬥,小舟來勢迅疾,把這邊的人都怔著了。縱聲大笑的老漢也不由得不止了笑聲,靜靜的打量來者!

這夥在高雞泊內故意挑釁尋事的人,他們是衝著柳老拳師這一家來的,他們可早摸清了柳家的底,柳家的門人弟子中可並沒有這樣一個人物。但要說他是一名泛舟遊湖的遊客吧,裝束神情又都不像,而且普通的遊客也沒有誰敢來多管閒事。就在大家沉等待之際,左含英已經從水裡爬上船尾,坐在柳夢蝶的一邊,溼淋淋的直氣。至於對方被左含英打落的兩個漢子,也早已爬上了己舟,同樣的也在溼淋淋的直氣!

斜刺裡橫殺出來的小船,已經是越搖越近了。那老者便猛的嗔目一喝:“誰?作什麼來的?”這一聲大喝,不啻是舌綻雷,音響直順著湖面,向四外蕩將開去,柳夢蝶和左含英都覺得兩耳嗡嗡作響!

但那小船上的漢子,可毫不驚恐,仍扎著雙臂,神自如,冷冷地對老者他們發話道:“什麼事情在這湖泊之上鋒,俺老遠地就看見了。哎,呵!你原來已經一把鬚子,怎的還和小孩子們過不去?是他們衝撞了你老哥?俺不妨給你們和解和解。和小孩子動手,不怕江湖上笑話麼?”這漢子神光內蘊,雖然只是三十左右年紀,但看他在船頭上一立,腳步不七不八,擺出的好像是太極門戶,但又不很像。外行人看不出來,唯有那老者心中暗瘩驚異。心想:“這漢子最多也不過三十來歲年紀,他這一亮式,神光充盈,英華內,足夠十年的功力,這可是哪個名家的門下,調教出如此人物,如此造詣!”柳夢蝶心中也暗暗驚異,看這漢子,似乎是什麼時候依稀見過的,可怎樣也記不起來。

不說那老者和柳夢蝶心中都在暗暗驚異,且表那湖面上闖來的不速之客,見那老者兀自凝目注視著自己,不發一語,便又冷然一笑道:“好朋友,怎的就是這個熊樣?(熊樣是調侃之語)說實在的!你們到底停不停手,你們是不是安心要欺負這兩個孩子。”那老者突地面一沉,碟然笑道:“聽你老哥的話,你老哥是想伸手管這檔事了。可是我可得告訴你老哥,我們自有我們的事情,你老哥局外人,可不敢屈辱你老哥沾這趟渾水。依我說,你老哥趁早掉回船首去吧,咱們後還是個好朋友。江湖之上,沒見過你老哥這麼好管閒事的!沒的你捉不成狐狸反惹一身騷氣!”那豹子頭虯鬚子的漢子然作:“天下人管天下事,俺只知道抱不平,不準以強敵弱,以眾凌寡,以老欺幼!欺負孩子的事俺看來很覺不平,一定要伸手管管了,朋友,你想怎的?”老者一聽這話鋒可直的來,不“接”下來可是不行。遂鴿目怒喝道:“還瞧不出你老哥有這大本領,竟要管天下之事,那麼聽憑你老哥怎樣來管,俺一千兄弟們——準聽你的吩咐!”話聲一停,驀地就凌空飛起兩條身影,原來是那老者在柳夢蝶舟中縱起,要躍上那漢子的小船;那漢子也不約而同地縱起,要躍上柳夢蝶的小船,這兩人可在空中碰個正著!

砰砰兩聲,只聽得柳夢蝶舟中一聲巨響,船板早裂了一塊,那老者龐大的身軀憑空給人衝下來,說時遲,那時快,豹子頭漢子可已跟蹤直下;那老者也好生了得,情知小舟窄狹,躲避不了,竟趁一翻一滾之勢,手肘微撐船面,倒躍起兩丈多高,輕飄飄地落在自己的船篷之上!

豹子頭漢子追得緊,也緊跟著老者身後,兩個魁梧大漢,就在船篷之上又各自擺好了門戶,那船篷只是竹葉蘆葦編成的,落下這兩名大漢,竟紋絲不動,就好像只是飛上了兩隻蜻蜒!

兩人在船篷上擺好了門戶,繞著般篷追逐了兩匝,猛地便起手來,那老者使的是北派劈掛掌法,發招迅疾,掌風凌厲。豹子頭漢子使的掌法可忒奇怪,有太極掌法,又有關外鷹爪獨門的“三十六手擒拿法”又有由萬勝門“五虎斷門刀”變來的“五虎奪魄掌”法,變化多端,又都是那麼純,絕不像是偷招的所可使出。每一種掌法非有十年八年功力都發不出,在太極掌與擒拿手中又夾雜著點手法,真不知他才三十左右,怎樣能學得到這幾派名家本領,兩人拆了三五十招,饒是那老者招數純,久經大敵,也只有招架的份兒。

那老者由攻轉守,抱定主意要緊密的封閉門戶,好待外援。但劈掛掌原是進攻的手法,如今被迫要守護門戶,如何封閉得了,只見那漢子猛地欺身直進,身子突地下煞,左手掌裡卷內勁,橫撥敵人右掌,同時右腿前揚,右掌貼著右腿吐出,接著一沉腕擊這老者的小腹,這是武林中罕見的掌四式招數,老者如何躲避得了?只見那老者右掌下落,想橫截來勢,同時腹,待避過這兇猛之勢時,豹子頭的左掌又已旋風似的猛敲擊老者的面門。那老者急用雙臂面一卷,雙掌變成勾手,要擄那漢子左腕,不料那漢子左腕往下一墮,右掌又向面頰搗出,形如“點子錘”那老者躲避不及,撲的一聲,頰下被擊個正著,豹子頭漢子順勢往前一送,那老者便恰如斷線風第,直飄下江心去了。

撲通一聲,花四濺。猛地只見柳夢蝶和左含英的小舟顛了幾顛,船頭突地離了水面幾尺高,船尾幾侵入水中,那來勢使得柳夢蝶和左含英都有點把持不住,原來那老者雖被打進水中,仗著武功水卻都純,立心要翻敵人的小舟,出個鳥氣!

正在柳夢蝶和左含英的小船,將翻顛覆之際,那豹子頭漢子猛地一躍而下,一手抓住一人,向前一送,便把柳夢蝶和左含英都擲人自己的舟中,一面嚷道:“你們快,快回去。”說完自己也撲通一聲躍入水中,只見花滾滾,剎那間,已經在老者的身邊出了身子,那老者“哧”的一下,就是幾條水線向豹子頭漢子兜頭兜面來,那漢子急一側首就游出兩三丈水路,只聽在花飛濺中,又是一聲巨響,那老者的小舟竟給豹子頭漢子“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直扳翻過來,舟中的少年和兩個中年漢子,都跌下了水中。

五條漢子,十雙臂膀,直把江面翻得水花滾滾,那漢子水中的功夫也並不在陸地的功夫之下,直把那四人得不敢近身。正在其時,先前在泊中下網埔魚,被老者們橫空衝散的那幾只漁舟,又已漸漸地圍來,這夥漁民先前懾於那幾個惡漢的洶洶來勢,不敢上前,現在見惡漢們的小船也已給人翻,心中自然大為痛快,正是“不打落水狗,更待何時?”他們拿著漁叉,便圍上來了,有幾個年青力壯的漁民還是在幾丈外就將漁叉擲來,雖都擲不中這班惡漢,可也得他們左躲右閃。

那長鬚老漢見風不對,他們四人,只應付豹子頭漢子也恐怕應付不了,何況還有一個會打金錢鏢的柳夢蝶,外加上這一班亂擲漁叉的漁民,他急急地叫一聲:“風緊,扯呼!”在花滾滾中,他們四人急急地遊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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