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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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紅是個頭腦靈活、手腳麻利的姑娘,等方丹披著睡袍踱出浴室,她早已把房間收拾得乾乾淨淨。梳妝檯上擺著一應舶來的化裝用品,她侍立在軟凳旁,準備為太太梳頭打扮。

幾乎已成定規:阿紅總是邊替方丹梳頭,邊向她報告一早上的家事。

“老爺九點鐘出門,會客去了,臨走沒說什麼。小姐吃過早飯到後花園玩去了,是由五娘帶著的。少爺關照長順到國際飯店定蛋糕,到老大房買茶點,還叫他準備香檳、啤酒、汽水,都是晚上要用的…”方丹這才記起,今天是禮拜天,西平籌劃已久的那個化裝舞會就定在今晚舉行。為此西平費了不少腦筋,還特地跑到蔣家跟繼珍商量過,從那裡拿來許多謎語,說是舞會上要用的。年輕人就是喜歡熱鬧,而且花樣多,誰知道他們玩些什麼名堂!

西平是方丹的驕傲。她愛他,甚至超過三十多歲時才生養的女兒珊珊。女兒還是個小孩子,一味嬌寵也就夠了。西平可是一個二十四歲的堂堂男子漢。所以,對於他,方丹向來有求必應。就象這次晚會,方丹便給他許多支持。方丹曾關切地問過西平,都準備清哪些朋友。西平向她大致數了一遍,無非是大學時代的同學,留法期間結識的友人,以及幾位遠近親戚中的同輩青年。方丹也曾認真地看了西平所畫的頭飾設計圖,並據自己的豐富經驗提了修改意見。其後一連幾個晚上,她都看到西平在仔細地製做一個紫的綴滿許多珠翠的花冠,不問道:“不是都拿到廠裡去加工了嗎?怎麼這一頂…”西平沒抬頭,仍專心於那頂花冠上:“唔,這頂我自己做。”

“是給繼珍的?”

“不。”

“這麼說,我們將在晚會上看到另一位美麗非凡的女孩子?”方丹的口氣親切中略含調侃。

“當然,她很美。”誰知西平竟不假思索地承認了“不過,更重要的是內秀。媽媽,她的法語很好,…”西平眼中閃爍著得意之

“她是…”

“她是聖旦女子文理學院的學生,三年級了,”西平見方丹還想提問,趕緊說:“媽,別再問了,其實我們也認識不久。”方丹只覺得心臟猛地一緊,似乎被針紮了一下。難道終於有一個女孩子要來奪走我的兒子了嗎?她很知道繼珍對西平的情,但她也明白西平從未對繼珍認真。然而,從西平的神情看,他對這個陌生的女孩子卻真的動了心。

這是一個怎樣的女孩子呢…

“阿紅,大客廳、衣帽間都收拾好了嗎?”方丹一面從阿紅手捧的鏡子裡審視著自己的髮髻…這是一種然高聳顯得十分高貴華麗的髮髻,一面問。

“我上樓來時,看到陳媽正帶著菊芬、阿香在拾掇,這會兒怕差不多了。”方丹點點頭,表示認可了梳好的髮髻,又隨手從梳妝檯上挑出一支髮卡給阿紅。阿紅練地把它別在了方丹的髮髻上。

“晚飯後你再來幫我把頭理一理。另外,今晚我穿那套白禮服,你早點把它取出來熨好。”阿紅點頭答應,方丹繼續吩咐:“告訴長順,點心、水果、飲料都要多備些。今晚是少爺回國後第一次招待朋友。”

“知道了,我這就去。”阿紅迅速掉梳頭時墊在方丹肩上的綢布,收拾好梳妝用品,下樓去了。

方丹站起來,看看梳妝鏡中自己的面孔。接著不住原地轉了一個圈,又看看鑲嵌在四壁的許多面大鏡子中自己的身影。最後,她的目光停駐在那幅幾乎佔去大半面牆壁的國畫上。這是文健一位老友多年前據曹子建《洛神賦》的文意所畫,處於中心位置的是那位“凌波微步,羅襪生塵”、“矯若遊龍,翩若驚鴻”的絕世佳人。可是隻要稍加註意,那佳人的面貌活脫就是年輕時方丹的翻版。這是方丹極得意的收藏,所以把它掛在自己房裡。

然而,終於是一聲長嘆,一個苦笑。

是啊,兒子都這麼大了,自己能不老嗎?

丁家的老太爺丁皓,表字子蒼,早已過了古稀之年,但除了耳朵有點背,視力不太好以外,身體還相當硬朗。二十多年前,他就因患眼疾,把丁氏產業和盤給了兒子文健。那之後不久,親家翁方汝亭仙逝,兒子又以其方丹的名義繼承了全部的方氏產業。丁、方兩家產業的聯合,使丁文健有條件創建一個從繅絲到製作服裝成衣的大企業。在時代的衝擊面前,丁皓這位胼手胝足慘淡經營了半輩子的老人,深自己的老一套已不能適應愈演愈烈的競爭和傾軋,幫不上兒子什麼忙。而兒子文健卻極善沉著應付,遊刃有餘。於是他乾脆急勇退,從此回來頤養天年,不再與聞世事。自從小孫女珊珊出世,他更是含飴孫,享盡天倫。

他的生活極有規律,早睡早起,三餐微飽,不嗜菸酒,很少外出。尤其不可更改的是他的午覺和午覺後的散步。

今天也是如此。老人家午睡方起,喝了一壺女僕陳媽泡的好茶,悠悠然踱向了後花園。丁家的後花園比樓前的草坪大得多。其間高樹矮籬、良木修竹、幽草時花、曲徑小亭佈置得十分雅緻宜人,難怪丁皓和珊珊這一老一小總愛在這裡連。

可是,丁皓才在園中走了幾步,陳媽就急急跑來,告訴他,蔣萬發來了,還帶了不少土產禮品。

萬發是丁皓初辦絲織廠時,從家鄉帶出來的小夥計,從勤雜工、擋車工、修理工一路做上來,奮鬥了近四十年,現任恆通公司下屬最大的美新絲織印染廠廠長,實際上是丁氏在該廠的全權代理人。他沒有學歷,但有豐富的實際經驗,雖然在技術突飛猛進的今,相形見絀、漸落伍,但他的忠心和勤勉卻是絕對可靠、無可指責的。所以,丁文健至今沒有把他撤換,倒也並非全是看在老父的面子上。

因為蔣萬發是人,又是小輩,所以丁皓並不打算返回客廳。他關照陳媽:叫萬發到花園來吧,我在涼亭那兒等他。”說完,揹著雙手依舊篤悠悠地沿著小徑走去。

蔣萬發一手提著長衫的下襬,略微有點氣地來到涼亭。丁皓正坐在亭外的一張石凳上,傾耳聽著林中的鳥叫。

“老闆!”還離得遠遠的,萬發就高聲喊了一句。幾十年來他已經這麼叫慣了,至於對文健,他跟公司所有的職員一樣,稱之為“總經理”

“萬發,你來看我,我很高興。帶東西做什麼!”丁皓伸手指指另一張石凳,讓萬發坐下。

“並沒有什麼東西,老闆,”萬發坐下,掏出一方手帕擦擦微禿的腦袋上的汗,一面說:“一點鄉下土產,也就是老闆愛吃的醬菜、京果粉之類。另外,就是我妹子特地給您老人家做的兩雙布鞋。你腳上這雙該換了吧。”丁皓捋著鬍鬚呵呵地笑了:“萬發,虧你記得,代我好好謝謝你妹子。”原來丁皓雖然久居十里洋場,卻從不穿西裝革履,總是一身長衫、一雙布鞋,而且定要用麻線手納的鞋底和黑直貢呢手製的鞋面。早先萬發母親在世,這準由她按時供應;如今已改由萬發妹子負責了。

萬發問候過老爺子的飲食起居之後,娓娓地講起了廠裡的事。當講到丁西平前幾天到廠裡去視察的情形時,他把西平著實地誇獎了一番:“老闆,不是我當面討好,少爺確是個難得的人才。據我看,將來不定比總經理還強幾分哩!”

“到底年輕,”丁皓搖搖頭“還需你們老輩多多扶持、提醒才是。”隨後,丁皓問起萬發的家事,特別問起繼宗,說:“繼珍我倒常見她來看珊珊的媽媽,就是不大見繼宗。莫不是上了女朋友,把爺爺給忘了?”萬發趕忙解釋:“繼宗也總說要給您老人家請安來著,對了,今晚他就會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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