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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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蕙剛跨出繼珍房門,就見繼宗站在門外,一身西服筆,臂上還搭著件風衣。一見白蕙,繼宗便說:“白小姐,今天時間晚了,我送送你。”白蕙趕緊說:“不用,我自己能回去。”
“這些子社會治安不太好,還是送送你安全些。”繼珍的房門開了。繼珍調皮地笑著說:“今天哥哥真殷勤。你這個書呆子,還能想到要送女士回家!”繼宗臉紅了,故意板著臉說:“你還耍嘴皮子,今天全是你的錯,白白耽誤了白小姐一個下午,把人家拖到這麼晚才回家。有你這樣對待老師的嗎?”繼珍朝白蕙一笑道:“哦喲,白小姐,快讓哥哥送你吧,要不然,今晚我可不得安生了!”趁白蕙不注意,她朝繼宗做個鬼臉,徑自轉身回房去了。
吉慶坊是一條大堂。整整齊齊地排列著數十棟石庫門樓房。
堂裡此時已沒有什麼人,只聽到不知誰家屋裡的收音機正播放著柔婉纖麗的評彈《西廂記》。
白蕙與繼宗默默地走著,直至堂口,繼宗問:“白小姐是回蒲石路學院去嗎?”白蕙說:“不,今天是星期六,我回家。”
“白小姐家在哪兒?”
“老西門附近。”繼宗略一沉思,說:“那可不近,得給你找一輛黃包車。”可是天那麼晚了,堂口
本不見有黃包車的蹤影。
白蕙說:“不用麻煩,我乘電車回家。”繼宗說:“那好,我送你到霞飛路去坐電車。”兩人重又默默地走起來。街上行人稀少,遠遠的福煦路口金都大戲院的霓虹燈雖仍在變換著紅和綠
,卻給人格外冷清的
覺。
他們一個西裝革履、風度瀟灑,一個陰丹士林夾旗袍上套一件藏青厚衣,脖子上圍著一條素
紗巾,秀美恬靜。兩人離得不遠不近,時而低聲地
談幾句,一路走過尚未打烊的小菸紙店和亮著白熾燈做夜市的水果攤,總不免招來一瞥好奇、歆羨的眼光;好一對標緻的戀人。
“今天不巧,家父有事回不來,要不正好見見,他老人家說過好幾回了。”蔣繼宗找到一個話題。
“蔣老伯要見我?”白蕙稍稍朝繼宗偏過頭去。
“是啊,他不止一次跟我說,要當面謝你。自從舍妹跟你學法文,好像變得文靜沉著了許多。”白蕙想起剛才繼珍的言行,不好笑,可是她不想拂逆繼宗,便說:“不,是我該謝謝蔣老伯和你。聽安德利亞神父說,他向蔣老伯一推薦我,就馬上得到你們的同意。”繼宗說:“安神父是家父的好友,我們一直想請他給舍妹介紹一個懂法語的老師,可沒合適的。如今能聘到你這樣品學兼優的人,真是舍妹的運氣。只是她從小被寵壞了,任
得很,還要白小姐多多包涵。”白蕙不
失笑:“我今天已是第三次聽你代你妹妹向我道歉了。”繼宗不好意思地笑了,靜了一會兒,又問:“白小姐,家裡還有什麼人?堂上都好吧?”誰知繼宗這一問勾起了白蕙的心事,她含糊地應了一聲,不覺加快了腳步。繼宗不知緣故,只得跟在後面緊走,不好再問什麼。
起風了,白蕙邊走邊緊了緊衣,繼宗忙把風衣遞過去,說:“瞧,拿在手上,卻忘了給你,白小姐,快披上吧,小心著了涼。”白蕙這才知道,繼宗出門帶上風衣原來是為了她,不
地說:“謝謝,不用。前面就到車站了,蔣先生也請回吧。”霞飛路上一輛有軌電車響著鈴聲由西而東駛來,快要進站了。
白蕙對蔣繼宗說:“對不起,蔣先生,我得趕車去了,再見!”說完,就頭也不回地朝車站奔去。
繼宗呆呆地望著白蕙那苗條的背影,望著她上了乘客已很稀疏的電車,坐在了後排座上,望著電車悄悄地開走,很久、很久。
回家路上,蔣繼宗浮想聯翩。他覺得自己思緒很亂,但腦海裡始終撇不開白蕙的倩影。說實在的,他還沒敢或者說還沒有機會正面仔細打量過白蕙的容貌。他只覺得她美,特別是覺得白蕙身上有一股清純美好的氣質在引著他。哪伯她一言不發,他也願意與她共坐,覺得欣賞那份恬靜與優雅就是一種享受。他甚至不
對未來作了種種設想,如果能…如果能…那該多好多幸福啊!
他忘乎所以地走著,直到腦袋一下子撞在路旁的一株樹上才回到現實中來。
蔣繼宗扶了扶被撞歪的眼鏡,自己忍不住搖搖頭,無聲地笑了。
吳清雲躺在她的病榻上,靜靜地聽著頭櫃上那小鬧鐘清脆的走動聲。
頭燈幽幽的光照著她蓬鬆的鬢髮和蒼白瘦削的臉。
“唉…”她慢慢翻了個身,忍不住輕聲自語道:“快十點鐘了,阿蕙她怎麼還沒回來?”屋裡屋外都靜極了。周圍鱗次櫛比的幢幢樓房,早就陸續熄了燈,喧囂了一天的南市新民裡此刻大部分人家已經進入了睡鄉。只有吳清雲,人雖躺在上,思緒卻飛得那麼渺遠…
十五年前,她帶著阿蕙住進新民裡這假三層的低矮房子時,小阿蕙還只有四歲多。那天當小阿蕙邁著兩條小腿跟她艱難地爬上那狹窄陡直的樓梯,置身於這間蕭然四壁的頂樓之中,竟是那樣快活。小阿蕙拍著手四處奔跑,四處張望,令人不能不想起枝頭上下跳躍啼鳴的小鳥。
呵,這個令人疼愛的孩子!對於吳清雲來說,阿蕙是多麼的寶貴!吳清雲永遠不會忘記阿蕙出生時自己經受的劇痛和那一身身的冷汗。可是那時自己哭了嗎?喊了嗎?呼救了嗎?沒有,全沒有,那時只到絕望,
到孤獨,
到自己快要死了!但吳清雲的脾氣是:咬緊牙關。一晃快二十年了,真是往事如煙…
樓梯有嫌詔,清雲知道,那是亭子間的孟家好婆,不知她又到樓下去做什麼去了。
孟家好婆真是個菩薩心腸,對待清雲就象自己的女兒,十五年來,她給予清雲母女的照顧簡直說都說不清。阿蕙小時候的事情不用說了,這半年來,清雲病倒在,偏偏阿蕙又在上大學,除週末外,每天在校住讀,是好婆挑起了照顧清雲的擔子。買菜、煮飯、煎葯、洗衣,一攬子家務幾乎全包了。最近幾個月,清雲不再上街,乾脆把每月家用錢一總
給好婆,一切由她代辦。好婆也很樂意,服侍清雲更盡心了。實際上,清雲每月從銀行支領的那點利息數目很小,好婆時不時就得貼她們一點。可當清雲詢問時,她卻從來不說,總是講“錢夠用了,你放心養你的病!”好婆的兒子在定海的捕撈公司幹活,已在那裡安了家,平時不到上海來,只在送魚到上海十六鋪時
空來看看老孃。這不,放在清雲家方桌上的那碗煎帶魚,就是他昨天特意送來的。好婆哪裡捨得獨自享用,她知道阿蕙星期六要回家,便挑那最大最鮮亮的燒了一碗端來。
“清雲,你睡著了嗎?”孟家好婆拎了一銅吊水,推開清雲的房門,輕輕地問。
“沒有,好婆。你還沒睡?”好婆一面把桌上的兩隻熱水瓶灌滿,一面問:“要喝水嗎?”
“不喝,好婆,謝謝你!你去睡吧。”
“不,我再到堂回去看看,阿蕙這丫頭該回來了吧!”
“唉…”清雲不覺又唉了一聲。
好婆連忙勸她:“你不要急,下午我打過電話,學堂裡說有事,回來是要晚點的。”說著拎著銅吊,輕輕關上房門,下樓去了。
白蕙剛走進新民裡,就看見孟家好婆站在堂口那盞昏暗的路燈下。一見白蕙,孟家好婆頓了頓腳,說:“啊呀,我的好姑娘,你總算回來了!你媽媽都急死了,我只好騙她說,給學堂打過電話,說是今天有事,你要晚回來。你記住了,不要拆穿西洋鏡啊!”原來白蕙在外面做家庭教師是瞞著清雲的,只有好婆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