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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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高級的套房,寬敞明亮的空間,麻綠緹花法式沙發椅,kingsize的上鋪著鵝黃寢具,充滿家的溫暖,讓人賓至如歸。

淋浴後披垂著一頭長鬈溼發,呆坐在成堆名牌衣物中的女人,卻像失了魂掉了魄,眉睫軟軟地塌掩著,全然不同於兩鐘頭前周旋在百貨品店時的熱血澎拜神采飛揚,形貌相差懸殊。

鐵宇鈞右臂環斜倚冰箱,左手輕舉酒杯垂首啜飲,耳邊傳來空調呼呼的吹拂聲,除此之外再無雜音。她突來的失常以及緘默,幾乎令他誤以為這場荒謬的旅途又重回一人行程。

終於,他按捺不了體內深處不斷叫囂著別多管閒事的警訊,蹲下身撥開一件件吊牌未拆的華美霓裳,目光不減輕蔑地淡掃過上頭令人咋舌的數字。

“別碰──”楚寧驚惶的回神,趕緊搶過被他以指勾起的絲質洋裝,眸中來不及藏匿的脆弱,在兩人眼神對焦的瞬間全然洩漏。

眨眼間,寬大手掌繞至她腦後,穩穩扣住,她正面視他盤旋心海已久的疑問。

“你在慌什麼?一塊爛鐵換來一筆龐大的救援金額,又能盡情地讓你享受虛榮的物質,你究竟在慌什麼?”同一句話重複兩遍,代表了他的在乎。

她的倉皇無措和軟弱無助,全以漂亮的偽裝藏得很深,從踏出咖啡館的那一刻起他就察覺到,她垮了,垮得一塌胡塗。

而他,到無端焦慮急躁,像虛擲了大半人生鑽研發明的科學家急著想尋出最後一則方程式,苦無出口。

片刻對峙後,楚寧倔傲的別開蒼白的臉,擺明了拒答。

“與你無關,少管閒事。”標準的官方說法,只差沒附帶一句謝謝指教。

“你應該沒忘了我們是暫時的生命共同體?需要我特別提醒嗎?”他嘲的口吻搞得她沮喪到極點的心情越發惡劣,甩動一頭溼發將水滴全甩到他臉上,張開朱大吼:“鐵宇鈞,我討厭死你這個沒格調又沒品味的混蛋!你憑什麼自以為是的闖進我的世界!你又憑什麼自以為能夠干預我的事!你又憑什麼資格把我連累得如此悽慘!你憑什麼?憑什麼──”垮了,徹徹底底垮了…她緊緊拉起的那條封鎖線,心建構的堡壘,與他之間曖昧模糊的羈絆,全因突來的消息而頹潰塌陷。

鐵宇鈞陰鬱的鎖視她泛紅眼眶中的失控情緒,“沒憑什麼,就憑我在乎。”

“在乎?你在乎什麼?”她討厭這種糾扯不清的狀態,厭惡被困在原地不能前進的心慌意亂,害怕短暫擁有又將失去的覺,一切自的煩惱全因這男人而起,全因為他。

鐵宇鈞一反常態,雙臂箝緊了微微發抖的嬌軀,閉緊薄,冰冷的神態隱忍著一再按捺的慍惱。

楚寧的情緒徹底崩潰,“你在乎?你在乎什麼?你只在乎我會不會是洩密者,你只在乎你自己的死活,你什麼都不在乎,我也什麼都不在乎!”她在他猝然覆來的嘴中哭喊失聲,害怕讓人拆穿的壓抑全傾吐在纏的舌中。所有的抵抗都是多餘的,長年刻意堆砌的堅強已經不敷使用,此時此刻,再多紙醉金、再多糜爛虛榮都填補不了中的空虛,再華麗的裝飾都隱藏不了她的痛苦。

獨自走過這麼長遠的漫漫孤單,周旋在罪惡與道德之間,她從未失在任何一堵膛中,但現在,她淪陷在這座處處破漏的避風港裡,甘心停泊。

她在鐵宇鈞的吻裡哭盡軟弱,直到天旋地轉,直到嚴重缺氧,直到眼淚鼻水梗住了咽喉,他才鬆開嘴讓她緩下失序的心跳,尋回自己的呼

兩人沉默不語,透過眼神相對無聲,傳達複雜的心緒。

她不懂,這個自私自利的男人為什麼突如其來地想探索她內心的那塊醜陋區,只是單純的在乎,還是…該死的,此時的她竟懦弱的不敢往下猜測,害怕答案會粉碎她內心不斷浮現的期待。

“現在,你總可以告訴我,羅蘭家的廢物究竟說了什麼,令你這麼痛苦?”

“…你確定你想聽與自身利益無關的事?”

“至少此刻的我很興趣。”

“對我有興趣,還是我背後的故事有興趣?”畢竟兩者有差別。

“你想聽見我回答哪一個?”楚寧愣忡的揚睫,溼潤的瞳眸中倒映出鐵宇鈞半是認真半是玩笑的表情,一種害怕被全然看穿的心慌漲滿臆,她茫然的別開臉,最終仍選擇避而不答。

“我是孤兒,我不知道自己的來歷和背景,只知道我父母應該是來自臺灣的移民,也許是非法移民,也或許是短暫/情的留學生或是什麼,總之,當我有記憶以來,就一直住在政府設置的社福機構。”

“紐約?”如果他的記憶無誤,她的發跡地是布魯克林區一帶,進而拓展到歐洲,靠著層層積累的人脈逐漸傳開種種傳聞,待傳至他耳裡,楚寧這個名字已經是翻了數百倍,身價形同鍍了金一般。

楚寧瑟縮了下,在他伸長雙臂之前,已環過發冷的纖臂擁著自己,掩下羽睫幽幽地追憶,“記不得了,我待過好多個社福機構,多到連自己的編號都記不清楚,我只記得,來來往往的那些領養人只要看見我的黑髮、黑眼珠,再慈愛的眼神都會瞬間變得醜陋…那些主張種族融合的狗白人壓兒是歧視亞裔的豬!”她的貝齒深陷在瓣裡,狠狠咬出一排齒印,血絲微微滲出。

鐵宇鈞靜靜凝視著她撕裂心中那道已經癒合的傷口,有那麼一瞬間,他以為她會崩潰決堤,但她比他相像中要來得堅強。

她自厭的淚水以及童年時期的受創,全在一次次將滿頭黑長髮染成鮮豔棕紅的過程中,轉換成自我防衛的高傲。

所有的偽裝全是為了包裝傷痕累累的一顆心,因為拒絕再受相同的傷害,因為曾經渴望被認同卻一而再、再而三遭受不到公平的對待,所以只好將纖細脆弱的外表披上滿身荊棘,抵禦那些尖銳的審視。

“然後呢?”他平靜地追問。

不知為何,她就是清楚知道他的漠然是出於維繫她僅存的尊嚴,短暫的沉默卻彷佛有一世紀之久,而她,最恨這種尷尬的緘默。

“他領養了我,一個不知道叫作約翰還是強尼的狡猾老玻璃,不知用了什麼方法領養了我。”

“你不能確定領養者的名字?”

“不。老玻璃的化名多得數不清,今天是馬克,明天是傑克,後天是湯姆,我從來不知道他的真實姓名,只知道他是這個行業赫赫有名的老手,他領養了我以及…我弟弟。”察覺她不穩的音調,鐵宇鈞探出雙臂輕輕圈攏僵硬的嬌軀。她毫無反應,像尊木頭娃娃,唯有虛掩的一雙濃密長睫不住顫動。

來自他膛的暖意稍稍驅逐了她打從心底竄至全身末梢神經的冰冷,已經好久好久,除了那位羅蘭家短命的菁英曾經與她短暫心外,再也沒有人曾經像現在這般觸動她的內心。

“老玻璃碰了你弟弟?”

“他曾經想碰,卻被我擋下。”楚寧皺著眉,目光失在壓抑於記憶黑盒子裡的不堪回憶,細細啜顫的聲調像一片薄玻璃,稍一失衡便會摔得粉碎。

“我恨死他盯著小爾的眼神,噁心透了!每天晚上,小爾總是在我懷裡哭著醒來,苦苦哀求我帶他離開,可是我卻無能為力…無能為力。”鐵宇鈞將她的臉壓進膛,她咬破了嘴也想拚命忍下的哽咽,死命閉緊雙眼也不準溢出來的淚水,全都埋進這座不安穩的避風港,她幾乎卸下所有戒備,只想緊攀住這唯一的依靠。

“哭不能解決事情,但能宣洩情緒。”他難得柔軟的嗓音,狀似欺哄她已經紅透的雙眼乾脆哭個徹底。

她睜開盈滿水霧的幽眸,張嘴咬住他的襯衫,寧死也不肯哭出聲,最後,還是他伸出大掌扯開她,還紅腫的小嘴自由,也讓壓抑得太過的哭嗓自由。

“你是想看我笑話嗎?”恨然轉開狼狽的臉,楚寧改為咬住白的手背,不肯輕易在他面前認輸示弱,儘管她的身子早已經背叛了意志。

鐵宇鈞的臉龐一寸寸湊近,與她鼻頂鼻,眼對眼,“我看起來在笑?”不,一點也不,他的表情沉重凜冽,雙眉間摺痕深烙,如此肅穆冷硬的姿態,象是正在聆聽一則遙遠的悽惻傳說。

是嗎?關於那些將她一顆心割裂得血模糊的傷痕,對別人而言不過是一種傳說,他聽了之後又是怎麼想的?

她想知道他的受,但又不想知道;因為害怕,所以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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