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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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為抓起擱在她腳邊置物橫架上的褚紅硬皮裝本《詩經》,另一隻手抓起掛在課桌椅背上的棕鹿皮大揹包,動作迅速地把桌面上的一干文具全掃進她的大揹包,隨即抓起桌面上的試卷,用跑百米的速度衝刺,跑到講桌前,放下考卷,對監考老師咧嘴一笑:“老師,暑假快樂!”等不及監考老師回應,她已經一溜煙大步走出了105教室,身影晾在陽光紛盈的校園裡。

她俏皮的角,悠揚地泛起一絲令人賞心悅目的微笑,這是期末考最後一堂選修課‮試考‬,了卷,就等著接光輝燦爛的假期。而且,最重要的是:她終於可以擺脫張常忻牛皮糖似地苦苦糾纏。說他象牛皮糖,實在不足以形容他的“天纏功”她常對她幾個手帕的死黨密友說:“他的追蹤功夫一,而且無孔不入,無堅不摧,比情報人員還厲害,不去報考國家安全局,真是一種費。”葉為快步走進車棚,牽出了她白嬌小的五十。。機車,連安全帽都還來不及戴,就趕著發動車子,一催油,車子就想箭矢般疾馳了出去。她家就住在校園後方的教職員工宿舍區裡,她的父親葉定選是這所私立大學歷史系的副教授,她學的則是中文,今年念大二,暑假過後就是大三的學生了,家裡就她這麼個孩子,父母萬分疼愛,是顆明亮璀璨的小珍珠。

車子噗噗地停在整理得光潔可人的小庭院前,葉為匆匆地停好車,跳下車座,在門口大聲喊著:“媽!開門!”一位中年婦女急忙從屋內趕出來“怎麼這麼快啊?要給你帶上路的壽寺還沒做好呢!”說著,溼漉漉的雙手,在圍裙上絞了絞。

葉為魯的從母親身旁擠過,一面彎伸手去解開腳上那雙穿的破舊的高筒布鞋,一邊脫一邊喊著:“不用了啦,坐個火車也沒多久,一下子就到了,我的行李你幫我收好了沒?”

“好了,就擱在樓梯口。”母親在圍裙上抹抹手。

“謝啦,親愛的媽咪,不過我還要上去拿點東西。”葉為連蹦帶跳地爬上二樓,衝進自己的臥室,將帶回來的書往鋪上一丟,轉身打開衣櫥,摸出了一袋不知名地玩意後,又匆匆下樓,母親正從廚房裡走出來。

“我要走了,等一下車子就要來了,不快點會趕不及。萬一錯過了這班車,被那討厭鬼跟著來就完蛋啦。”葉為大剌剌地坐在門口穿鞋,一邊喃喃自語地嘀咕著。

“你這孩子…”母親的聲音,透著些許的無可奈何。

“媽,你可要說話算話哦,不可以跟爸爸說。”葉為背起行囊,放心不下地又回頭向母親叮嚀了一句。她就怕母親的拿不定主意,或一時心軟,將她的行蹤給洩漏出去,那她可就沒好子過了。

“拜託拜託啦。”她拱手又作揖,直直向母親撒嬌著,她有沒有個“乾淨不受干擾”的暑假可過,就全靠母親是否能守口如瓶了。

“我真不懂你!”母親嘆了一口氣“常忻這孩子那點不好。”張常忻是他爸爸的得意門生,暑假完升大四,比葉為大兩歲。打從葉為考進這所學校後,他就採取緊迫盯人的功夫來追求她。

老實說,她本對這號人物麻木不仁,完全失去知覺;他的鮮花加巧克力攻勢,只換得她在死黨面前的一個大白眼,外加一句:“這年頭還有男人試圖用鮮花來打動女人的心嗎?連土地婆都改吃孔雀餅乾,不免費鮮花素果了,她到底是活在民國幾年的人啊?”

“他沒有‘以物易物’,拿幾擔穀子跟你爸爸來換你就不錯啦!”說這話的是王蔚晴,有著一雙笑起來像月牙兒的人眼睛。

一群女孩咯咯咭咭地笑了起來,伶牙利齒糟蹋人的功夫全是一的。

“用腳追女孩子的男生是第三的,媽媽。”她抿嘴一笑,出一個十分不屑的眼神“何況,張常忻連用腳都追不上我。只要你們不幫著他來煩我!”提到這一點,才是最令她頭疼的問題,張常忻不但是他父親的得意門生,同時也是他們的鄰居…他的父親也在這所學校裡任教!這使得他一直有著“近水樓臺先得月”的虛妄想法,他沒有考慮到葉為卻是“兔子不吃窩邊草”的忠實信徒!

“我走啦,別擔心,只要不用和張常忻見面,我會過得快樂的不得了!”說著,她揮揮手,快步跑出家門,她算準這一班行經校園往市區的公車,兩分鐘後會經過她家斜對面的站牌。

她拒絕一整個暑假呆在父親的書房中,和張常忻大眼瞪小眼,一起整理那些乏善可陳的文史資料,那簡直是生不如死的可怕經驗,恍若人間地獄。

她可不想成為父親“敦親睦鄰”下的犧牲品。

鮑車從轉角處漸漸駛近,她輕快地跳上車,走向靠近家門那邊的車窗,朝著站在門口目送她的母親招招手,愉快地低聲哼著歌兒,等一會兒到火車站,依照原先計劃,搭上往花東線的自強號,再換班公路局的車子,離她的繁葉山莊就更近了!

葉為滿意地摸摸牛仔褲袋裡,前天預購的車票。眼前卻浮現了繁葉山莊悠閒的綠意,滿山層層疊遞的濃蔭樹葉,將繁葉山莊層層包圍住,彷彿一處與世隔絕的桃花源。

繁葉山莊位於臺東縣內近中央山脈的支線上,是葉為的祖父母居住的地方。換句話說,繁葉山莊正是她爺爺的家,葉為的祖父是個高中國文老師,退休後,在臺東偏僻的山間,買了塊地,蓋了這個“繁葉山莊”在山上過這般隱居的避世生活,平素看看書,練練筆字,種種菜,儼然是《歸去來辭》中說的:“樂琴書以消憂,眄庭柯以怡顏,倚南窗以寄傲”的隱逸生活。

祖父有四個兒子,依靠分大小而排,分別是大伯葉定昭,二伯葉定明,三伯葉定文,以及葉為的父親葉定選。祖父酷愛中國文學,尤其偏好南朝唯美文派的《昭明文選》一書,因此將自己的四個兒子分別取名叫定昭,定明,定文,定選,這檔子事在當時親友間,還廣傳為美談;有一回,葉為聽見父親在對一個父執輩的朋友解釋他自己名字的由來時,忍不住吐吐舌頭,嘴道:“好在爺爺最喜歡的作品,不是蘇東坡的‘乞校正陸贄奏議進御子”不然不就得生上十一個孩子了嗎?”四個孩子各自成家立業,分居各地。葉為共有六個堂兄弟妹,小時候每到放暑假時,七個天兵天將齊聚一堂,是繁葉山莊最熱鬧的時侯了!七個孩子分別是大伯的為堯,為寧;二伯的葉耘,三伯的為舜,為禹,為湯及父親的她。除了她和為寧是女孩子外,其他五位都是活潑好動的男生,據“少數服從多數”以及“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不變真理,她和為寧小時候都是頑皮得不像話的野丫頭!男孩子們做的遊戲,她們不但樂於參加,還是個中的好手;為寧打彈弓的技術是一的,堪稱神手!天上飛的,地上爬的,只要她一出手,十次中九回,令其他的堂兄弟們好生羨慕;而為爬樹的功夫,可說是練就到爐火純青的高超境界,令其他人望塵莫及。

大一的時候,班上的男孩子們剛從成功嶺受訓回來,成天就跟班上的女孩子們吹噓受訓時的種種,葉為實在看不過去那幾個臭男生把成功嶺的“大專兵育樂營”說成了“海軍陸戰隊的特種蛙人部隊”便和其中一位男同學打賭爬杆,代價是請全班每位女生欣賞一場電影。

結果她英勇的表現,替班上的女生們爭取到多項享受…因為陸續有好幾位“不信”又“不服輸”的男同學向她挑戰,而葉為也一一接招,她稍稍計算一下投資報酬率,覺得划算,便一一接下戰書。那陣子破產的男同學很多,而女同學則視葉為為英雄,她們班上長的最漂亮,最受男同學青睞,號稱為“中文系系花”的一個女同學還對外宣稱“爬杆爬的沒有葉為快的,不列入男朋友的考慮範疇。”葉為聽了哈哈大笑,說:“那你慘了!大學四年,你可能沒法子把自己‘賣’出去了。”那女同學無所謂地聳聳肩,灑脫一笑道:“寧缺勿濫。”這個寧缺勿濫的漂亮女生,就是王蔚晴,後來成了葉為的死黨好友。

車子在葉為的胡思亂想中,進入了擁擠的市區,揹著大袋的行李,葉為尾隨著紛眾的人群,進入了火車站。

“奇怪,明明不是假,這滿坑滿谷的人,又是從哪裡冒出來的?”葉為放眼望了望四周烏鴉鴉的人,喃喃自語起來。

費力拖著行李上了火車後,葉為安頓好自己的行李,舒服地伸伸腳,坐了下來,她如預估地趕上了這班將她載到繁葉山莊的自強號,稱心快意地瞄了瞄手腕上的表一眼,將近五個小時的車程,估計到臺東時,還不到三點呢!待火車開到花蓮接駁時,她再打個電話到繁葉山莊找人下來接她。

“原本打算自己坐車上山的,但是舟車勞頓,想一想還是作罷,乾脆懶一點,賴皮一點好了。”葉為唧唧咕咕地自語著,她慵懶閒適的閉上眼睛,這段漫漫路程,剛好給她補個眠,昨夜熬夜唸書準備期末考少睡的部分,統統一併追討回來!才閉上眼,她過度興奮的思緒,卻又四下飛散,不肯安分。

“今年會有哪些人回去呢?”她思忱著。以往大夥是年年暑假都忠實地回繁葉山莊報到。但漸漸長大,各自的事情加諸於身,想再七個人齊聚一堂,就成了過往的甜美記憶,如今的難求奢望。

堯舜禹湯…她老是這樣簡稱她的四個堂兄弟,這名字自然也是祖父起的,按照年紀大小排列而來,她很慶幸祖父沒有把她和為寧排進去,否則堯舜禹湯文武周公孔子,她們葉家全都有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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