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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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現在覺得過去了,好像做夢一樣。

我知道會有反覆,沒想到這麼大的反覆,連你也進去了。

我開始還行,就是李大頭。

他有那麼大魔力?

也不是,你能不能別讓他穿藍大褂兒了?

嗯,可以,你接著說。

可以穿白的,舊一點的白的。

好,聽你的!李慢,你有比女人還直覺的心,非常準確,我也覺得他的藍大褂哪兒那麼彆扭,他自己肯定也不喜歡,可都說不出來,你是對的,就讓他穿白的,讓他像個老醫生,那樣就舒服多了。

你應該讀點詩,光有科學不行,詩會讓你離上帝更近一些。

嗯,我相信,這個說法我聽到過。

杜眉醫生的治療室在高大排房(像馬房)的最東端,外表看與別的病房或治療室也沒什麼不同,木椽照例都在外面,門窗沒有上漆,年深久自己著了。看得出當年用的都是好材,絕對結實,多少年不變形,逃逸是不可能的。杜眉醫生來之前這裡是個雜物室,堆放著各種廢棄的醫療器械,擔架、輪椅、藥瓶、針頭、病號服、聽診器、,馬桶、被褥,諸如此類的。房間清理起來相當困難,趕走了七隻蛇、數不清的蟲蜈蚣大螞蟻,堵上了所有可能的蟲、裂隙和窗戶縫。杜眉醫生要求清理頂棚,那裡不知還藏著多少東西,結果頂棚拆掉了,上面打藥,消毒,晾曬,屍橫遍野,慘不忍睹。杜眉醫生從小就有蟲子恐懼症,來這家郊外病院不怕別的就怕那奇奇怪怪的蟲子。內部整修工程量著實不小,重新吊了頂子,抹了牆壁,鋪了水泥地面,直到沒有任何縫隙杜眉醫生才放了心。杜眉醫生沒再要求更多的醫療設施,主是不需要,或者她說出來院方也理解不了,只能靠自己實現。因此治療室設施最初十分簡陋,在人們看來談話治療就是談話,一張桌子,幾把椅子,加上紙和筆,也就夠了。當然,少了一個白屏封,這是醫院統一標誌,儘管杜眉醫生不需要院長還是堅持讓搬來了。不僅如此,門口照例釘上了治療室標牌,沒過多久就被杜眉醫生摘掉了。杜眉醫生有自己的想法,實際上她一樣醫院的東西也不需要,只是治療室剛落成不得不接受一些慣例,比如白桌椅,醫用屏封,病例,處方,血壓計諸如此類,雖然儘可能的減少,最初看上去治療室仍是帶有明顯的醫療彩。

變化是從杜眉醫生慢慢把自己單身宿舍的用具以及生活飾品移到這裡開始的。心理治療或者談話治療不僅僅是談話,首先需要一個談話環境,一個生活化的場景,一個具有個彩的工作室,而不是通常的治療室。李慢目睹了整個治療室的變化過程,某種意義治療室的變遷過程也是李慢恢復的過程。現在的治療室明亮而溫暖,窗上有透明紗簾,幾盆紋竹構成人工植物環境,雲一樣展開的空間上總是掛著晶螢的水滴,室內分佈著工作臺,沙發,茶几,落地燈,電視機,音響,牆上有一些風景照片,杜眉醫生自己拍的或者別人拍的。還有一些小幅油畫。一架子書。一張有花圖案的摺疊,上面竟然還有一個咖啡的絨布熊。一架飛機模型停在茶几上,就要起飛,調合出一種銀金屬的理味道。現在除衣架上表明身份的白衣,房間裡已看不到任何醫療特徵,白衣這是必要的。一切都幾乎都提示著這裡是杜眉醫生的私人空間,所有的覺、每個細節都是心而又隨意設計的,對病人產生著複雜而微妙的影響。如果說杜眉醫在覺處理上還有什麼疏忽的話,那就是對李大頭著裝的處理上稍稍有隨意了,就是這一點點隨意還是讓李慢抓住了,杜眉醫生不深深歎服李慢冥冥中的直覺。李慢是對的,倘若李大頭穿上白衣像個老中醫情況可能會有相當不同。

此外,杜眉醫生的書架上書還不夠豐富,至少缺一本詩集。作為神科醫生杜眉醫生不讀詩怎麼行呢,讀一點詩人特別是現代詩人的作品,有助於杜眉醫生更直覺地進入細微的神世界。風景當然很好,有助於神的釋放,但如果風景沒有詩的介入就像畫龍沒有點睛,很難更深更準確的擊中覺世界。說起詩的功能李慢總是侃侃而談,已經不止一次提醒杜眉醫生讀點詩,有一次一口氣給杜眉醫生背誦了《遠與近》、《稻草人》以及《觀察烏鶇的十三種方式》,這些詩均出自現代人之手,文風怪異,如同囈語,得杜眉醫生不知所云。

詩歌無疑是一種症狀,這在李慢身上十分典型。杜眉醫生經歷了八十年代,怎麼可能沒讀過詩呢,甚至她也曾在記本上塗過鴉的。那些校園詩人也沒少見過,通常都有不同程度的症狀,幾次實習也接觸過若干個詩歌病人。杜眉醫生知道詩歌的厲害,因此她更傾向於風景對心靈的作用。風景如同音樂,是動的,無言的,同時也是訴說的,而詩歌則像是雙刃劍,既是進入心靈的鑰匙,又是心靈的宮,要麼難以進入,要麼進去又出不來了,得到入門鑰匙不等於就有了出門鑰匙。當然,李慢說的畫龍點睛有道理,但也是危險的,詩歌的陡峭如同兩個站在無所憑依的山尖上的心,心有靈犀,不是一般人能達到的覺,即使達到了也稍縱即逝難以駐留,之後仍是無窮的混沌。你可以認為詩是人類最後的說出與抵達,但總的來說得不償失。而且杜眉醫生本身也是一個害怕詩歌的人,這一點她十分清楚。

杜眉醫生為李慢準備了三張片子,那時秋風陣陣,天氣轉涼,李大頭早已穿上了白大褂,偶爾還能聽到樹叢中他的哨聲。早已非常整齊,諸事進入軌道,杜眉醫生心情愉快,在一個休息專程為李慢拍了三張照片。杜眉醫生是黑白攝影愛好者,從不拍彩,對黑白的覺十分到位,同時認為黑白片更具療效。片子是夜景,月與河,多次暴光,明與暗的構圖,顯然使用了暗房技術,畫面很美,光可鑑人,越往深處看內容越豐富,樹影細密可見的同時,河的亮越發清純幽美,月亮如銀盤掛在天上,呼應了某種“清泉月上”的動。畫與詩孰高孰低的爭論到達芬奇時才贏得重要一票,之前的畫家通要低詩人一等,而這個問題在中國古人那裡好像從不存在,詩畫同源,有什麼可爭的?但李慢仍然認為杜眉醫生的攝影應該配上詩,比如李白、王維或李長奇的詩,即使這樣李慢的口吻還是稍有輕薄。李慢認為詩畫再美也是古已有之,是對古人意境的重複,缺少創意,因此李慢看上去並沒杜眉醫生預期的動。當然了,杜眉醫生並沒完全指望畫面的動人效果,而是另有所期。

你不覺得這畫面很悉嗎?杜眉醫生問李慢。

是呀,很悉,這是所有河象。

我不是問你這個,這是京密引水渠呀!

李慢顯然有些動,再次拿起照片。

杜眉醫生說,你那次提到夜走京密引水渠之後我就想告訴你,我大三時也走過一次水渠,我們是幾個要好的同學,從密雲水庫山裡一直徒步走到頤和園的青龍橋,走了兩天一夜,拍了許多水渠的照片,可惜當時沒拍夜景,那時設備不行,拍不出那種效果,上星期回家路過水渠,月亮好極了,拍了整整一卷,這兩張是最出的,你怎麼會看不出來?我是專為你拍的。不過我也得謝你,讓我得到這麼好的三張片子。想起來了嗎?

李慢一動不動,稀疏的額角筋脈鼓起來,非常陌生的樣子。

不,我不記得了,這是你的水渠,不是我的。

你看這樹,這岸,怎麼不是呢?

我的月光不這樣,絕對不是這樣!

是這樣,李慢,就是這樣。

絕對不是!

你還能再回憶一次嗎?

為什麼?

有些回憶需要重複,再試試好嗎?

李慢端詳照片,月如清泉,水像一個歌者,一種施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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