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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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說中,是夜,姑娘們帶著親手繡好的香包登樓,若心上人自樓下過,將香包拋到心上人的身上,他有意就收了香包,他意就拋了香包,但收了香包的需陪拋香包的姑娘一夜暢遊。
鳳九發自肺腑地覺得,這果真是個有情又有趣的耍事,若早幾萬年青丘有這樣的耍事,谷他也不至於單身至今。
她興致引著息澤一路向婺女樓,途中經過方才買麵人的小攤,麵人小哥在後頭急急招呼了他們一聲:“小姐行
匆匆,是要趕去婺女樓罷?
奉勸小姐一句,你家公子長得太俊,那個地方去不得!”鳳九急走中不忘回頭謝麵人小哥一句,樂道:“我們只是去瞧瞧熱鬧,他是個有主的,自然不會亂接姑娘們的香包,勞小哥心提醒。”小哥又說了什麼,聲音淹沒在人中,但方才他那句倒是提點了鳳九,不放心地向息澤道:“方才我說的,你可聽清了?”息澤自然地握住她的手以防她被人
衝散:“嗯,我是個有主的。”鳳九將面具拉下來,表情很凝重:“啊,自然這句也是我說的,但卻不是什麼重點,要緊是你萬萬不可亂接姑娘們的香包,可懂了?”方才忘了叮囑他,息澤這等沒有童年的孤獨青年,此時見著什麼定然都奇,從他對毽子面具八卦鎖的喜愛,就可見出一斑。要是他覺得姑娘們的香包也
奇,懷著一顆好奇之心接了姑娘的香包…拋香包的姑娘自以為心願達成,他卻只是出於一種玩玩的心理,姑娘們曉得了,痛哭一場算是好的,要是個把想不開的從婺女樓上跳下來…
想到這裡,她心中一陣沉重,又向他一遍道:“一定不準接她們的香包,可懂了?”息澤深深看了她一眼,含著點兒不可察覺的笑意,道:“嗯,懂了。”
“真的懂了?”
“真的懂了。”鳳九長舒一口氣。
可嘆她這口氣尚未松得結實,婺女樓前,面的香包便將他二人砸了個結實。
鳳九皺著眉,傳說中,姑娘們將香包拋出來,接不接,在生公子們自己的意思,拋,不過拋的是一個機會,一則緣分。但此時砸在息澤身上這數個香包,卻似黏在上頭,這種拋,拋的卻是個強求。
她終於有幾分明白麵人小哥的提醒是個甚意思。
婺女樓上一陣香風送來,樓上一串美人倚欄輕笑,另有好幾串美人嬉鬧著下樓,邀被香包砸中的公子,也就是息澤神君他兌行諾言。
樓旁賣胭脂的大娘贈了鳳九同情一瞥:“姑娘定是外來的,才會在今夜將心上人領來此處罷?”鳳九沒理會她那個心上人之說,湊上去道:“大娘怎曉得我們是外來的?
大娘可曉得,這些香包,怎會取不下來?”在婺女樓底下賣胭脂賣了一輩子的大娘自然曉得,神莫測道:“從前這些香包,確然只是普通香包,婺女樓也確然是求良緣的所在,但百年前城中出了位姿容卓絕的美男子,是許多小姐閨夢中的良人。小姐們為了能得這位美男子一夜相伴,於是集眾人之力,做出了這等砸到人就取不下來的香包。”唏噓一聲“那位美男子因此而不得不在女兒節當夜,以一人微薄之力陪七十三位小姐共遊王城。老身尤記得當年那一夜,那可真是一道奇景。”鳳九腦中想象了一番,讚歎道:“確是道奇景。不知後來這位美男子娶了七十三位小姐中的誰,不過論娶誰,想必都是段佳話罷。”大娘再次給予她同情一瞥:“後來嘛,後來這位九代單傳的美男子就斷袖了。”鳳九愣了一愣,猛地回頭看了眼息澤。難怪今夜樓前走來走去的男子多半歪瓜裂棗,難怪息澤一出場就被砸了一身。虧得他身手
捷,可能為護著她又不太把砸過來的香包當回事,身上才難中了數個。
是她執意將息澤帶來此處,她雖是心,但倘若息澤步先人的後塵,亦在此被成個斷袖…這簡直不可想象。
她不敢再多想象,一把握住息澤的手,抓著他就開跑。只聽後頭依稀有女子嬌嗔:“公子,別跑呀…”她拽著息澤硬著頭皮跑得飛。
人群紛紛開道,一路尾隨著稠急風聲,落下來的優曇也被撞碎了好幾朵。
街燈漸漸地稀少,被拖著跑的息澤在後頭慢悠悠地道:“怎麼突然跑起來?”鳳九聽他這個話,想起樓上的眾美人,頓時打了個哆嗦:“不跑能如何?
難不成你想一整晚都耗在她們身上,陪她們夜遊王都?”息澤停了一停:“你不想我陪她們?”話間將鳳九拉進一條小巷中,這裡燈雖少些,佛鈴和優曇卻比燈市上稠得多,月亮也從雲層中出臉來,頗亮堂。
鳳九站定一邊氣一邊心道,這真是句廢話,我自然不希望你被她們
成個斷袖,但她適才急奔中說了兩句話,岔了
息,此時連個嗯字都嗯不出來,只能勉強點個頭。這個頭,卻似乎點得讓息澤滿意。
佛鈴和優曇悠悠地浮蕩,巷子裡靜得出奇,只能聽見她的息。方才跑得那樣,頭上的花環竟也未掉下來,未束的發像自花環中垂下的一匹黑緞,額角薄汗溼了些許髮絲,額間鳳羽花麗得驚人,雪白的臉
也現出紅潤。
她的確長得美,但因年紀小,風情二字她其實還沾不大上,可此時,卻像是個真正風情萬種的成美人。
檜木面具掛在她脖子上,面具上的狐狸耳朵擋住下頜,摩得她不舒服,伸手撥了撥,但又反回去,她就又撥了撥,這個動作顯得有些稚氣。
息澤走近一步,伸手幫她握住面具,只是那麼握著,沒說幫她取下來,也沒說不幫她取下來。他漂亮的眼睛瞧著她。
鳳九不知他要做什麼,亦抬眼瞧回去,目光相纏許久,她遲鈍地覺得,此時的氛圍,有些不大對頭。眼看息澤傾身過來,她趕緊退後一步,開口道:“好久沒這麼跑過…”話尾卻被息澤含在了口中。他一隻手仍握住那枚面具,一隻手攬住她的,在她
間低聲道:“我也是。”鳳九眨了眨眼睛,伸手推了息澤一把,沒推動,他的氣息拂過她嘴角,令她有些癢。她的手放在他
口,推又推不動,不推又不像話,她就又推了推,又沒推動。還想再推,
到他摟在她
間的手突然用了力道,她整個人都貼在他身上。她嚇了一跳,開口輕呼了一聲。看到他漆黑的眼中閃過一點笑意,口中頃刻侵入軟滑之物,她腦中轟了一聲,震驚地明白過來那是他的舌頭。
他的眼睛仍然沉靜,仿似被月光點亮,纏著她的舌頭卻步步進,她不知他想將自己
到何處,隱約覺得這樣下去不是辦法,摸索著將木訥的舌頭亦動了一動。
到息澤一僵。這令她大受鼓舞,笨拙地纏著息澤的舌頭想將他
回去。息澤目不轉睛看著她,
舌間的動作卻十分配合,由著她抵著他的舌,直到滑入他的口中。
她有時候的確好強,也愛逞強,且好強逞強的心一升起來,一時片刻就收不回去。白檀香籠住她,是息澤身上的味道。她腦中一片空白,憑著本能中的好強,只想著要將息澤也得退可退。
她的手攀上他的肩,踮著腳,緊緊貼著他的
,舌頭在他口中胡攪蠻纏,自以為很有攻擊
。好半天,
舌離開息澤時,覺得舌
都有些麻痺發痛,還
不上氣。息澤的呼
卻平穩,抵著她的鼻尖,
移到她嘴角,
撫過她飽滿的下
,那輕柔的觸
令她顫了一顫,他在她
角停了一下,放開了她。
檜木面具重掛到她頸上,狐狸耳朵仍擋住她的下頜。
像是靜止的時光終於動,身旁的優曇花聚攏分開,撞出一些光斑,譬如夏
螢火。
鳳九了許久,愣了許久,意識到方才做了什麼,沉默了許久。
息澤的手撫上她頭上的花環,她偏了一步躲開,徒留他的手停在半空,正巧一朵優曇落下來,撞上指尖,幽光破碎,像在手心裡長出一圈波紋。
她的身影停在暗處,道:“我…”我了半天,沒我出個結果,見息澤沒有理她,半晌,聲音裡帶著一絲羞愧,前言不搭後語地道:“我剛才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我本來開心的今晚上,就像沒有憂慮也沒有煩惱的小時候,其實這一陣,我本來都
開心的。”息澤看著她:“為什麼現在不開心了?”她收拾起慌張,強裝出鎮定:“近
你幫了我許多,我覺得你我的
情已擔得上朋友二字,或者我做了什麼令你有所誤會,但卻不是我的本意。
我們雖有個夫之名,但這也並非你我的本意。我們就做個
心的朋友,你覺得好不好?”息澤淡聲道:“你覺得這樣好?”神
平靜地道“那你剛才,是在想著誰?”她想著誰?她自然誰也沒有想,她只覺得方才自己撞
了才會在那種事情上逞強。頭搖得像個撥
鼓道:“我沒有想著誰,你別冤枉我。”她只求他將這一段趕緊揭過,又補充道“我聽說執念、妄心有許多好處。
我從前不是這個樣,現在卻想變成這個樣,我不想有執念和妄心,也不想自己成為他人的執念和妄心。我這麼說,你明白了嗎?”息澤靜默地瞧著她,她說這些話的時候,不見方才於優曇間肆意奔跑的天真,神間含著難得一見的謹慎。果然,還是太了。他有時候覺得她
聰明,她卻
笨,有時候覺得她
笨,她又
聰明。要放低她的戒心,看來只能先順著她的意。
他目光停在她身上,片刻,道:“剛才只是我餘毒未清,你在想什麼?”鳳九傻了。
方才息澤親她,她自然想到,要麼是息澤又中了毒,要麼就是喜歡她才親她。她覺得他不能這麼倒黴,連著兩次都栽在毒這個字上頭,那自然是有些喜歡她,而她竟然親了回去,顯然是她腦袋被門夾了。
她鼓足勇氣,自以為拿出一篇進退有禮又不傷息澤自尊的剖白,卻沒想到他只是餘毒未清,或許自己將他親回去也是染了他身上的毒。果然還是個毒字。
息澤問她她在想什麼,一定是聽出來她覺得他喜歡她了,這個話一定是暗示她想多了,她的確想得太多了,思緒到此,一張臉立時慚愧得通紅,遮掩地乾笑道:“哦,原來是餘毒,我…我這個人心思細密,有時候是容易想得多些,你別見笑,哈哈…哈哈。不過你這個毒也著實厲害,十幾了竟還有餘毒,不要緊吧?”息澤沉默地看了她一會兒,斟酌道:“蛟龍的毒,是要厲害些,倒不是很要緊。”鳳九抵著牆角,一時也不曉得該再說些什麼,見息澤不再說話,氣氛尷尬,半天,道:“那這些天毒發時,你一定很難受吧?”息澤淡定道:“嗯,都是靠忍。”鳳九哦了一聲,巷中又是半刻沉默,沉默中她腦中升起一個疑問,想要忍住,終沒有忍住,問道:“既然都是靠忍,那你…你方才為什麼不忍?”息澤坦誠地道:“忍多了不太好。”又道“你說過我們是
心的朋友,既然是朋友,幫個小忙我想你應該覺得沒什麼。”鳳九不知為何有點兒想發火,但息澤說得也有道理,而且此時發火就顯得自己氣量太小了,只得繼續哈哈道:“我自然覺得沒有什麼,但反正你已經忍了那麼久了…”息澤深深看了她一眼:“就是因為忍了很久,不用忍時才不需要忍了。”不待鳳九回應,捂著
口皺眉做疼痛狀道“方才跑得急,傷口似乎裂開了,有些疼,先回去。”十幾
了還有餘毒,且傷口未愈,但息澤竟說不要緊。想來是誆她。
鳳九本中有時候頗愛
心,此時方才的尷尬一應皆忘,心中唯有一片憂慮,忙上前一步扶住息澤道:“我看你這個傷像是不大平穩,早曉得不出來也罷,趕緊回去,我讓人給你治治。”她擔憂地皺眉扶住息澤時,卻沒注意他嘴角噙著的一絲得逞的笑意。
茶茶尚滯留在歧南神宮,替她的小婢子長得一臉機靈相,但因年紀小,有些事終歸不如茶茶會拿捏。譬如息澤今夜宿在何處這個問題。
若是茶茶,約莫神不知鬼不覺往鳳九上再添個瓷枕罷了。替她的小婢子卻謹慎,一板一眼地請示鳳九:“殿下,今夜神君可是按往例仍宿在廂房中?
東廂西廂殿下都曾為神君備過一間,卻不知神君是想宿東廂還是西廂?”其時息澤懶洋洋躺在鳳九的上,藥師剛來探看過他身上的傷。
他身上原本沒什麼傷,沒想到鳳九大半夜還真能延請來藥師,見血的障眼法又障不了神仙的眼,於是乾脆地自發將
口又
出傷來,此時這個養傷,倒是養得名副其實了。
鳳九打著哈欠問息澤:“時候不早了,你想宿在東廂還是西廂?”息澤的口纏著繃帶,閉著眼睛頭也沒抬,道:“我覺得我可能挪不動,今夜就宿在此處吧。”鳳九上下眼皮直打架,打了個哈欠道:“也好,你今夜宿在此,我去東廂歇一歇。啊,需留個小廝在房中伺候,倘有什麼事也好差他來通傳我。”息澤仍沒動,口中道:“小廝哪有知心好友照顧得周。”狀似疑惑地看著她,輕聲道“你不是說,我們是知心好友嗎?”鳳九頭皮一麻,知心好友,這的確是她說出的話。但她說出這個話時,是拿小燕壯士做的參照。小燕也是她的知心好友,常陪她吃酒談心,雖然沒什麼文化,卻一直在嘗試著變得有文化。但息澤這個知心好友,簡直就是她的大爺。
她奈地撓了撓頭,挫敗道:“好罷,但今夜若再毒發,你需忍著。”又偏頭吩咐小婢子,指著前的六扇屏風道“在屏風外頭替我搭個小榻。”鳳九愛心軟,又容易被
出母愛,倘今夜她的母
情懷一直綿延,說不準不消息澤提,她就顛顛地留下來親自看顧她。可嘆息澤意的一親,親得她一顆被母愛浸泡得柔軟的小心肝剎時掉進個冰窟窿。
息澤反思得沒錯,他那一步,確是有些了。幸而後頭神來一筆,算救回半個場子。
息澤暫宿在鳳九院中養傷的這幾,每每她有走出院門去做個別的事的打算,他就有傷勢要復發的徵兆。作為知心好友,她自然什麼別的也不能做,只能整天寸步不離地守著他。
所幸守著息澤並不趣,還讓她長了一些見識。
譬如飲茶,她原以為東華那種煮個茶喜用黑釉盞的已算是種講究,跟著息澤才曉得,此種講究是個窮講究,飲茶的趣情高曠,在於天地合一,就地取材八個字。
正待初夏,院中開了幾蓬蓮花,息澤令她尋幾個荷花盞,將幾味茶擱在花心裡盛著,待入夜後花苞合起來,將納於其中的茶葉一燻,次
取些山泉水再將這些茶隨意一烹,即便拿個大茶缸子喝,入口也是天然妙味,自有諧趣。
再譬如院中盛開的花木,她從前只曉得,瞧著入眼的可折一兩枝瓶玩賞,從未聽過還有盆玩一說。息澤卻是有閒情,尋來寬碗做盆,覆上泥沙,在園中花叢裡挑選
枝植入泥沙中,點綴以靈璧石,稀疏雜以小花穗,就是一盆意態風
的山水小景。剩下的花枝他偶爾還會編個蝴蝶或是兔子給她。
偶爾他們也殺殺棋,她自然不是他的對手,他卻並不一味贏她,時不時也讓她贏一兩局過把癮,但這個讓字又做得很有學問,讓得知情知趣,不顯山不水。
她睡不著時,他會隔著屏風給她念,他聲音低沉,放輕柔時就如拂面的微風,很就讓她睡過去。每每此時,她就覺得有個有文化的知心好友是多麼難得,她都可以想象,倘若小燕給她念,中一定有一半字不認得要請教她,只能越念越令她神。
越是相處,她越覺得息澤是個妙人,同他這麼處著,時光竟逝若急,過得有些不知朝夕了。
這她心血來
,親去廚房替息澤備藥湯,迴廊上隔著一叢
竹,兩個小婢在
竹後頭說私房話,絮絮的私語意間飄進她的耳朵:“我就說神君其實對咱們殿下用情深,聽說女兒節那夜,滿城的花海就是神君的手筆,想必是將殿下打動了,自那
後殿下同神君關在房中
夜相守,算來已有六
,呀——說不準咱們府中很便能添個小殿下了,你說我們要不要現在就做些小衣裳小褲子備著,屆時託一託茶茶姊姊帶給小殿下,想著小殿下穿著咱們做的小衣裳在院子裡頭撲蝴蝶,不覺開心嘛,神君他務必動作要些啊——”鳳九腳底下一滑,差一點兒就栽進旁邊的魚塘,幸虧眼明手扶住了圍欄。但經這麼一提點,她恍然自己原已陪著息澤折騰了六
。她從來是個坐不住的,此番竟能在區區斗室中一困就是六天…她由衷地
到震驚。
再聽這兩個小婢說息澤對她用情頗深,還盼著他二人閉門造個小殿下出來,她就有些哭笑不得,一路著嘴角去了廚中。
待端了藥湯回房,本想將這個話當個趣聞同息澤一提,敞亮的正房中,卻不見他的人影,倒是靠的長桌上留了張字條。
字條上筆走銀鉤,頗有氣勢,說要出門一趟,今或明
回來。出門做什麼,他卻沒有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