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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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快要結束記者招待會的辦公大樓一哩路左右,通用汽車公司的設計一造型中心,照例到處瀰漫著一股模型泥的味兒。據設計一造型中心的職工自稱,久而久之,他們就不聞其臭了。這股味兒不太濃,但一聞就知道是硫磺夾甘油的氣味,來自設計一造型中心那圓形內院外圍的幾十間設計室。那些設計室都有保安人員守衛,裡面正在塑造各種可能生產的汽車模型。
可是,來客給這股氣味劈面一衝,總要厭惡得皺起鼻子。這並不是說很多來客都能走近發出這股氣味的地方。大多數人最多隻能進入外面的接待廳,或者進入接待廳後面那六間辦公室,即使來到這兒,進出也要受到保安人員的盤問。從來不讓人單獨行動,還發下一種徽章,以顏為標記,明確表示能夠進入哪一個區域,而且通常總是限制得很嚴格。
有時候,國家安全和核秘密也沒有未來車型的設計細節保衛得那樣周密。
即使是設計人員,也不許到處亂走。那些職位不太高的設計師,除了一兩間設計室外,都不準隨便出入,只有工作多年以後才能自由一些。這樣防備也不無道理。別的汽車公司有時會把設計師勾引了去。既然間間設計室都各自保密,那麼,一個人出入的設計室越少,萬一離職了,他所能帶走的內幕情況也越少。一般說來,公司裡總是據“出於軍情需要”這一軍事原則,把有關新型汽車的情況通知設計師的。不過,隨著設計師在公司工作的年份越來越多,再加上優待股票①和年金方案在經濟上使他越來越“鎖住了手腳”防備也就鬆了,而且還發下一種特殊徽章,象是一枚戰鬥勳章佩在身上,可以憑此得到警衛許可,進出大多數設計室。即使如此,這種制度也決不是萬無一失的,因為偶爾還會有那麼一個超群出眾的高級設計師轉到對手公司去,那裡經濟上的好處給得那麼多,其他一切就都不在話下了。這樣,他一走,幾年來的業務進展情況也就跟著帶走了。汽車工業有幾個設計師,在他們一生中,替所有的大汽車公司都工作過,雖說福特和通用這兩家汽車公司有個不成文的協議,規定雙方都不能,至少不能直接用職位拉攏對方的設計師。克萊斯勒汽車公司倒沒有限制得那麼嚴格。
①指在一定期限內以一定價格購買一定數量的公司股票。名為優待、特權,實則是公司廠家對職工的變相剝削。
只有設計主任和設計室頭頭等極少幾個人,才允許在設計一造型中心內部到處走動。其中一個,就是佈雷特·迪洛桑多。這天早晨,他正不慌不忙穿過一個賞心悅目的玻璃庭院,向x設計室走去。在當時,這間設計室跟大樓裡的其他幾間設計室之間的關係,多少有點類似西斯廷禮拜堂跟聖彼得本堂②的關係。
②聖彼得堂是羅馬最大的教堂,而西斯廷禮拜堂則為羅馬教皇的私人禮喇叭褲和一雙皮鞋,這身行頭上還加了一件雪白的開斯米外套。
佈雷特一走近,保安人員頓時把報紙放下。
“您早,迪洛桑多先生。”那人朝著年輕設計師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眼,又輕輕打了個唿哨。
“可惜我沒帶黑眼鏡來。”佈雷特·迪洛桑多放聲笑了。這個隨時隨地都打扮得花花哨哨的人物,蓄著仔細做過的長髮、濃密下垂的鬢腳、心修過的尖髯,他今天又錦上添花,穿了一件粉紅
襯衫,打了一
紫紅
領帶,還穿了跟領帶相配的一條“你喜歡這身打扮,呃?”警衛想了一想。他是個前陸軍軍士,頭髮灰白,年紀比佈雷特還不止大一倍。
“這個,先生,可以說有點與眾不同吧。”
“你我之間的不同,艾爾,只是不同在我的制服是我自己設計的。”佈雷特朝那間設計室的門頭一點。
“今天搞得熱鬧嗎?”
“還是那批人在裡頭,迪洛桑多先生。至於在搞些什麼,我一到這兒,上面就關照我:背對著門口,眼朝著前面。”
“可你知道‘參星’在裡頭啊。你一定看見過。”
“見過,先生,我看見過。那天,批准投產的大喜子,頭頭都來參加了,它就給搬到了陳列室。”
“你怎麼個看法?”警衛笑了一笑。
“我來告訴您,我怎麼個看法,迪洛桑多先生。我看您跟‘參星’倒很相象。”佈雷特走進設計室,外面的一扇門隨即卡嗒一聲關嚴實了,這時他暗暗想道:要真是那樣,那就沒有什麼可奇怪的了。
他的一生和他的創造才能,有一大部分已經花在“參星”上了。有時候,在自我鑑定的時刻,他不由得納悶,這是否花得太多了。當初“參星”從一個設想的萌芽發展到一輛完工的汽車,他在心亂如狂的白天,在耗人力的長夜;在苦到極點的時候,在樂得無比的頃刻,不知有多少次穿過這間設計室的門,多得他連想都不願想了。
從一開始他就捲了進去。
即使在設計室工作還沒開始前,他和設計部門的其他幾個人已經奉命著手研究——市場調查,人口增長,經濟情況,社會變遷,年齡界限,各種需要,式樣趨向。成本指標規定下來了。隨著產生了一種全新汽車的最初式樣。
在接下來的幾個月裡,經過產品計劃人員、設計人員和技術人員一次又一次的會議,設計標準也好歹研究出來了。之後,大家一起合作,技術人員想出了一種成套動力設備,設計人員——佈雷特是其中一個——先是莫名其妙地亂塗亂畫,再是一一具體化,汽車的輪廓終於形成了。在這個過程中,希望時起時伏;計劃時對時錯,後來又對了;疑慮時有時無,後來又有了。在公司裡,有幾百個人都捲了進去,為首的是六個最高領導。
設計上改個沒完,有的合乎情理,有的純憑直覺。再後來,檢驗開始了。
最後——佈雷特總是覺得太快了——經理部門批准生產了,於是製造部門接了手。現在,由於生產規劃進展神速,不到一年時間“參星”就要經受最關鍵的檢驗:究竟公眾接受呢還是拒絕。在過去那段時間裡,儘管對整輛汽車沒有一個人能夠從頭至尾負責到底,但是佈雷特·迪洛桑多在“參星”上放進的心思、力和藝術趣味,卻比設計小組裡的其他人都要多些。
佈雷特,還有亞當·特倫頓。
正是為了亞當·特倫頓,這天早晨佈雷特才來到這兒,比平開始工作的時間可早得多。他們兩人本來打算一起到公司試車場去,但是剛剛接到亞當的通知,說是要晚一些才來。佈雷特在工作習慣上沒有亞當那樣注意紀律,他歡喜睡懶覺,現在白白起了個早,心裡有點惱火,後來就決定跟“參星”好歹單獨待一會兒。這會兒,他推開裡面的一扇門,走進了總設計室。
在幾個燈光雪亮的工作區,正在設計爛泥模型的“參星”後代——將在三年後出現的一種跑車,還有一種旅行車;也在設計第一代“參星”的其他各種類型的車子,這在未來的年月裡可能會採用,也可能不用。
第一代“參星”只消過一年就要公之於世的汽車,是在設計室的盡頭,底下鋪著柔軟的灰地毯,上面照著聚光燈。這個模型漆成了天藍
。佈雷特一步步走過去,不由得滿腔熱血沸騰,這是他為什麼要到這兒來的緣故,因為他知道自己是會興奮的。
那汽車不大,緊湊,狹長,苗條。具有銷售計劃人員早已稱做“底下縮攏、貌似管子”的那種外形,分明是受了導彈設計的影響,顯出一副實惠的樣子,但也有生氣,有派頭。車身上有幾個特都是全新的創造。車子上半身望得見四面八方,這在任何汽車裡都是別開生面的創舉。汽車製造商已經談了幾十年透明車頂,也戰戰兢兢做過那樣的試驗,現在“參星”終於收到了同樣的效果,但是結構上卻不失堅固。在那透明的玻璃車頂裡面,又薄又有高度張力的鋼骨垂直部件——設計師稱為a柱和c柱的——壓制得幾乎看不出來,在頭頂上
錯縱橫,連接得毫不惹眼。結果是,這間“玻璃暖房”(又一個設計術語,指的是任何汽車的上半身)比老的一種汽車要堅固得多,經過無數次嚴重的碰撞和翻滾實驗,早已證實確是如此。內傾(車頂從垂直面向內傾斜的角度)不大,裡邊留有寬敞的淨空。車子下半身也同樣寬敞,在那麼小的一輛汽車裡,竟是如此寬敞,實在驚人。下半身的設計既漂亮又先進,但並不古怪,因此,無論從上下左右、東西南北來看“參星”都融成一個悅目的整體。佈雷特知道,汽車內部的技術革新跟外表可相頡頏。值得注意的一種,是電子噴油嘴,代替了老的一種化油器。化油器是原始發動機的背時遺物,早該廢棄不用了。裝在“參星”上那鞋盒一樣大小的電子計算機,有許多功能,其中之一就是
縱噴油系統。不過,x設計室裡那個模型,並沒有裝上什麼機件。只是一個纖維玻璃外殼,用原來那個泥塑模型澆製而成,但是,即使仔細察看,也很難發覺聚光燈照
下的這輛汽車不是真的。這個模型留在這裡,一則是為了跟以後的其他模型作個比較,再則是為了讓公司的高級職員參觀、檢查、提心吊膽、恢復信心。這種信心是重要的。
股東們的鉅額投資,都要靠“參星”一本萬利,董事長以下的一切有關人員的前程和名譽,也都要靠“參星”扶搖直上呢。董事會早已批准一億元作為發展和生產之用,在問世以前,大概還要有幾百萬元編入預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