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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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是吧。”他笑著看了一眼我氣呼呼的樣子“三年前的今天,伯爵先生正式來到莊園,獲得了潘克赫斯特這個姓,見到了…嗯…見到了他的父親和弟弟,但同一天他的母親也去世了,所以他心裡一直很遺憾,無法讓他的母親分享他的榮耀。而這次對希臘那邊所做的動作也給他很大的壓力。因此他今晚難免多喝幾杯。”
“我可以相信這樣的解釋嗎?”
“艾貝爾,你還年輕。”貝克特先生注視著滿臉懷疑的我,像是在規勸“你應該明白,每個人都不是完美的,幾乎都可能犯錯,特別是在他們很脆弱時。原諒和寬恕是一個基督徒應有的美德,對不對?”我沒有回答,卻低下了頭。該這麼形容我此刻的心情呢?雖然怒火未平,卻還是被他最後一句話打動了。我突然想起伯爵那大笑時的神情和那雙眼睛。
“艾貝爾,我希望你想想我的話。但願明天早上我還能看見你。”他沒有再多勸我,說完就出去了,輕輕關上門。
我心裡亂糟糟的,幾分鐘前剛下的決心有些動搖了。我知道他所說的並不完全是編造的。至少伯爵眼睛裡的悲哀是真的。那樣一個高貴而冷酷的人居然會有那種眼神…
說真的,我開始痛恨自己的心軟。
凌晨時下了一陣小雨。我坐在甬道外的廊柱下,欣賞留在花瓣和葉片上的水珠兒。潔淨的雨水把花木洗得很乾淨,讓人覺清
極了,似乎連空氣都淨化了。
我還是留下來了。
經過一夜的反覆思考,我接受了貝克特先生的解釋,說服自己用足夠寬廣的心去諒解一個酒醉的人。但從某個角度來說,還是不能釋懷;他連“對不起”都是讓秘書來說的,而且我對他是否真的喝醉了也將信將疑。可是我又聽進了貝克特先生的話:對於我說不知道的往事,或許真的應該大度一點吧。
我手裡玩著那條鏈子,回想著剛才早餐時的情景。
儘管嘴角上還殘留著齒痕,但伯爵對我的態度還是涸僕氣,似乎並沒為那件事而到尷尬。可是在我不經意抬頭時,我依然可以看到他注視我的目光,那裡面雖然沒有昨晚的深邃顏
,我卻還是覺得不安全。好在貝克特先生一直用微笑安撫著我,他的笑裡似乎包含了更多的東西,每每當我難以忍受時,他總會狀似無意地遞給我一碟點心,或一杯
茶,輕易地打消了我起身要走的念頭。
我真不明白,以他和伯爵的關係,怎麼能這樣自然而平靜地來調節這場糾紛,難道他心裡對此一點兒也不介意嗎…
“布賴恩先生,您這麼坐在這兒啊?”身後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
我的沉思被打斷了:“是你啊,安妮。你去工作嗎?”這個女僕身著黑的圍裙,提著一個鐵皮小桶,正好路過我身邊。
“是啊,我正要去晨室。我每天早上的工作就是這個。”
“你在阿託斯工作很久了嗎?”
“差不多有十年了。”我心中突然一動:“可以問你一點事情嗎?”
“當然了,”安妮把桶放到路邊,挨著我坐了下來“如果我知道的對您有所幫助,我將很樂意告訴您。”我想了想,試探地開了口:“三年前的這個時間,伯爵他…剛來莊園嗎?”安妮那雙灰
的眼睛裡飛快地閃過一絲警惕:“您這麼問這個?”
“哦,”我支吾著“昨天從吉迪檢察官那裡聽說,嗯,伯爵大人的家族歷史似乎…很複雜,所以…所以我有點好奇。”
“是這樣啊。”她的嘴角抿出了奇怪的笑“沒錯,伯爵三年前才來到莊園的。他是上一代伯爵的私生子,長期落在法國,直到夫人去世,才被接回阿託斯。”
“老伯爵,他…他還有一個孩子?”是吉迪先生說的那個被“殘害”的手足嗎?
“是啊,是老伯爵非常疼愛的小兒子。”
“那為什麼繼承爵位的不是他呢?是婚生子的話…”
“為什麼?”安妮哼了一聲“因為夫人是希臘人,而且曾結過婚,少爺是夫人前夫的孩子。而潘克赫斯特家是英國最古老的望族之一,怎麼可能允許外國人來繼承爵位?就連老伯爵結婚都是在希臘秘密舉行的。而這位伯爵雖然是私生子,卻是純正的英國血統,而且他的母親是落敗的凱里蒙特男爵的女兒,這樣的身份才合了那些長輩們的意!夫人才過世三個星期,他們就著老伯爵娶回那個女人!”我望著她越來越憤怒的樣子,看著她側面深深的輪廓和
直的鼻樑,突然明白了:“安妮,你…”
“是的,我也是希臘人,是夫人的貼身女僕。”我離開甬道走回屋了,仍然為安妮話震驚不已。
原來這一門望族的背後真的有如此不為人知的故事。我現在終於可以理解貝克特先生的話了;伯爵確實有些無法排解的壓力。從一個地位低下的私生子成為大莊園的主人,他應該熬過很多難以忍受的磨難吧。可是,為什麼我完全看不到他那位兄弟的影子呢?整個莊園裡的僕人都沒有提過這位“子爵”也沒有屬於他的任何畫像或照片。難道真如檢察官所說的“他”是被伯爵…那太可怕了。
我似乎也找到了伯爵對埃涅克先生如此步步緊的原因。
他恨那對母子,恨希臘人。他的目的是要報復!
我穿過大廳來到晨室門口,對面書房的門緊閉。現在才八點二十分,伯爵和貝克特先生一定在菸室裡玩桌球。
我像是被蠱惑了,轉身走向書房;抓住門把手扭開了。
裡面果然沒有一個人,女僕們剛剛打掃完,收拾得乾乾淨淨的。我悄悄沿著那三面高高的書牆慢慢看過去,希望這裡面有些東西能讓我興趣。
書很多,其內容之豐富超過了我的想象,從文藝學術到哲學歷史,從經濟論文到政治著作,各種各樣的書填滿了書架,有些甚至是我在大學圖書館裡都找不到的。
我仔細留意著那些關於家族紋章和英國曆史方面的書籍,卻始終沒看到。直到我慢慢走向那扇半掩的小門,進了側屋。
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麼。是的,我想更多地瞭解一些阿託斯背後的歷史,我想知道這座巍峨的建築中究竟還有怎樣的故事。即使這種行為很危險,很過分…畢竟這是伯爵的書房…但我無法壓抑自己越來越強烈的好奇心。
側屋中的藏書雖然不及外面的多,但幾乎都是難得的珍本,一套小巧的桌椅放在屋角,上面擱著一盞玻璃檯燈。我像鼴鼠一樣湊近書架,覓食似的梳理過去,終於在第二面牆的最下一排中發現一本很舊的皮面書,它和周圍的書相比略略高了幾公分,書脊上有一個燙金的紋章:一柄鑲著寶石的劍上纏繞著三枝百合花。在書腳下方是一個花體的“p”字。
我出那本書,輕輕翻開發黃的紙張,一股陳年的黴味兒散發出來。在書的扉頁上有幾行手抄的《聖經》:“你的罪就伏在你的門前,它必戀慕你,你卻要制伏它。”署名是一個簡寫的“n·c·潘克赫斯特”這是上一代伯爵嗎?還是上、上一代?
其實這是一本手抄的筆記,裡面幾乎都是這位n·c·潘克赫斯特對阿託斯建築結構和特的研究分析。看樣子這是位對土木工程很有興趣的伯爵。我有些不耐煩,因為我對這些研究筆記實在看不懂,不過在最後幾頁卻找到一些有趣的東西。
那是幾張圖紙,上面畫的是阿託斯主屋的平面圖,在那些令人眼花繚亂的橫豎間架中,有一些用紅的顏料標示出的地方,我依稀辨認出有些是在餐廳,有些是在臥房,其中一個在東側二樓,下面寫著“e2”的小字,看著這間屋子裡眼
的結構,我知道這就是我現在住著的房間。
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標示呢?
我很奇怪,從外面的辦公桌上找來紙筆,仔細地把那一頁拓了下來,然後把書放回原位。
房間裡再沒其他關於阿託斯的材料了,我猜想伯爵大概把提到他家史的東西全藏起來了吧。我放棄了尋找:快到九點了,我最好乖乖地回到晨室,準備開始工作。
罷一走出側屋,突然聽到門外兩聲腳步響。
壞了!我心頭猛地一跳,飛快地竄到那張小辦公桌前,幾乎就在我抓住那幾份材料的同時,門吱呀一聲開了。
“艾貝爾,你這麼在這裡?”
“啊,伯爵大人。”我故作鎮靜“我想找一找放在這裡的那本《南部巴爾幹》。”
“哦。”他衝左邊的書架一抬下巴“在第三排尾巴上。”我麻利地找到那本書,經過他的身邊回到晨室。我可以覺到他的目光直直地
在我背上…可是他沒有叫住我。
這一天平靜地過去了,我卻比前兩天更緊張,因為那張被我“偷來的”結構圖就藏在我的口袋裡,我老害怕會被在我旁邊工作的貝克特先生髮現…我畢竟是第一次做這樣的事。好不容易熬到一天工作結束,我到口袋裡的那張紙已經和我的體溫一樣熱了。
下午六點鐘時伯爵宣佈工作結束,和貝克特先生說笑著去了花園散步。我迫不及待地回到房間,跪在地板上,上身趴在邊,掏出口袋裡的紙,展開。
一種不知是錯覺還是預的東西在我腦門裡突突直跳…
這張圖上清晰地標示出了這兩個房間的面積,建築材料還有三面牆的厚度。不過奇怪的是,有壁爐的那面牆和隔壁房間似乎不是連在一起的,中間起碼有三英尺的間隔距離。我把圖紙翻來倒去地看了好幾遍,突然打了個寒戰。
我抬起頭望著那面大鏡子,鏡子裡的我滿臉恐懼。
我慌慌忙忙地把紙進口袋裡,拉開門竄出去。走廊上一個人都沒有,臨近傍晚的天
使宅子裡的光線很暗,我躡著腳悄悄走到隔壁,確定周圍沒人之後,輕輕抓住了把手…竟沒有上鎖。
我像賊一樣摸進了這個黑乎乎的房間,然後走到面向我房間的那扇牆跟前。這扇牆看上去很普通,貼著和我房間裡同系的牆紙,上面掛著一幅油畫。我仔細地尋找著牆角那個不為人知的小縫隙,又掏出圖紙來對比,終於摸到了開關。
我用力向外拉動縫隙中的突起,牆上奇蹟般地出現了一扇門,緩緩在我面前打開。我的臉一下子變成了死灰:在這間狹窄的密室中,唯一醒目的就是那面鑲在壁板上的大鏡子(其實應該說是面大玻璃),從那鏡子(玻璃)裡面,可以清楚地看到我的房間。
我的心跳幾乎都停滯了,我明白了,自己從一開始就成了這些老爺們籠子裡的金絲雀,他們時時刻刻都可以監視我的一舉一動。怪不得我的被褥會莫名奇妙卻又以非常恰當的理由被換掉,那麼我的鏈子被掛在天使像上時他們可能也看到了?或者本就是他們掛上去的!
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對我?
作嗎?
我再傻也知道絕對不會如此簡單!
我必須知道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