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兄弟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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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星期四夜裡,彼得剛睡著了一會兒,就很不滿意地讓自己醒了過來:他做的夢完全不對頭。以前的一個個夜裡,他總能夢見自己跟湯姆在一起,總能夢見湯姆信裡描繪的那座花園。今天夜裡,他對湯姆的計劃一無所知,就更盼望著能夠在想象中看到湯姆在做什麼——然而,今天夜裡他本就沒有夢見花園。剛才他夢見的是一個非常高的灰乎乎的東西,像一艘停泊的大船,聳立在周圍的水平面上。他起先不知道自己看到的是什麼,後來他從睡夢中睜開眼睛,一下子就看見了那張伊利鐘樓的明信片。明信片放在壁爐架上,被路燈的亮光照著,模模糊糊的能看出個大概。

彼得又把眼睛閉上了,他不願意看見那個大教堂的鐘樓。他集中意念,幻想湯姆此時此刻會做些什麼。同時他開始默默地數數,想讓自己趕緊睡著。他沒有像往常那樣數一隻只羊越過柵欄,因為花園裡既沒有羊,也沒有柵欄。他只在心裡默數著數字。

一個個單調、有節奏的數字,慢慢地將彼得送入夢鄉。他糊糊地到自己正在急切地尋找湯姆,這使他很高興,不用說,他肯定很快就會看見花園了。他只要跟著湯姆…這時候他真的睡著了。即使在睡夢中,他也在繼續數著數字,現在這些數字變成了某一種具體東西的數目。花園仍然沒有找到。他數的是一些臺階——一座灰鐘樓裡盤旋著向上延伸的臺階,儘管在睡夢中,他也懊惱地看出這依然是伊利大教堂的鐘樓。

到伊利大教堂鐘樓頂上的臺階一共有將近三百級——準確地說,是二百八十六級。至少,湯姆邊走邊數時得到的是這個數目。他走在那批遊客的最後,他的前面就是哈蒂。

終於,他們貓著身子穿過一道小門,來到鐘樓的鉛皮屋頂上。這是這裡最高的地方了。他們從低矮的擋牆上朝下面望去,看見下面宏偉的教堂大中殿的屋頂。越過伊利城的鱗次櫛比的房頂再往遠處眺望,他們看見一個個黑糊糊的煙囪管帽,冬天取暖的青煙從裡面嫋嫋地冒出來。煙的軌跡不再是垂直向上,因為四下裡起了一點兒小風。這微弱的風聲,以及伊利火車站一輛火車開過時撲哧撲哧的噴氣聲,就是他們所能聽到的全部聲音了。

他們剛看到小鎮,緊接著就看到了小鎮外面,因為伊利鎮是個很小的地方。他們看見小河順著小鎮的一側過。他們的目光向下游追尋,看見一片白茫茫的冰面,婉蜒曲折,在夕陽下閃爍著晶瑩的光芒,朝著利特爾港、丹佛、金斯林和大海的方向,消失在遠處的霧和黃昏之中。然後,他們又回頭眺望他們從卡斯爾福德一路過來的路線:多麼遠的距離啊,遠得簡直令人震驚。

鐘樓管理員指著遠處的什麼東西,說那就是卡斯爾福德的尖塔。接著,他又引導遊客們到另一邊去眺望彼得伯勒的方向。哈蒂跟著其他人一起過去了。

湯姆待在原地沒動,仍然望著卡斯爾福德那邊。這時候他是獨自留在屋頂的這一邊,可是接著他產生了一種強烈的覺,似乎他並不是一個人。有人剛剛從旋轉樓梯的那道小門出來,此刻就站在他的旁邊。他還沒有轉身就知道了,那個人是彼得。

哈蒂從屋頂的另一邊轉過頭來,尋找湯姆的身影。結果,她看見的不是一個男孩,而是兩個:他們長得很像,而且穿著一模一樣的睡衣。這第二個男孩看上去也是那麼虛幻、不真實,同她最近在湯姆身上注意到的情形一樣。她簡直可以肯定她能透過這兩個人看到鐘樓的擋牆。她吃驚地瞪著他們。

“可是,湯姆,花園在哪兒呢?”彼得很不滿意地抱怨說,“我以為你跟哈蒂在一起,在花園裡呢。”湯姆立刻就回答了他,因為他憑直覺到時間很短,而且越來越短。

“花園還在老地方,”他只簡單地說了這麼一句,伸出胳膊朝卡斯爾福德的方向揮了一下,“哈蒂就在這兒。”

“哪兒?我看不見她。”彼得說。

湯姆用手指給他看,彼得的臉就對著屋頂那邊的哈蒂——在那批遊客中,只有她一個人朝他們這邊望著。

“那兒!”湯姆說,“就在你對面——拿著冰刀的那個。”

“可是,”——彼得氣呼呼地說——“那不是哈蒂:那是一個成年女子!”湯姆呆呆地瞪著哈蒂,就好像第一次看見她一樣,他張開嘴想說話,但什麼也說不出來。

“時間到,”——鐘樓管理員喊道——“該下去了,請,女士們、先生們!”那一小批遊客都聚攏在旋轉樓梯的小門前,一個接一個地進門去了。只有哈蒂留在原地,還有那兩個男孩。

“可她是個大人呀。”彼得又說了一遍。

哈蒂開始朝他們走來,湯姆覺察到彼得在往後退縮。

“他是誰?他是誰?”哈蒂小聲地問湯姆。湯姆依然不用回頭就知道彼得已經從他身邊消失——慢慢地變淺變淡,煙消雲散。

“他長得跟你很像,”哈蒂壓低聲音說,“而且跟你一樣看上去不太真實。”

“走吧,女士!”鐘樓管理員喊道,一邊好奇地打量著哈蒂,大概認為她這麼年輕,還不至於腦子犯糊塗,一個人自言自語。

“他是我弟弟彼得,”湯姆結結巴巴地說,“但他是真實的,哈蒂。他像我一樣是真實的。你承認過我是真實的,哈蒂。”

“你今天晚上還想不想回家呀,小姐?”管理員不耐煩地問。

哈蒂聽見了他的話,猛地拾起頭來四下張望:太陽已經落山,小鎮裡家家戶戶的窗口透出了橙黃的燈光;在比小鎮更遠的地方,沼澤地帶已經成為黑魆魆的一片,再也看不見那條婉蜒的小河了。

“這麼晚了,”她驚慌地叫了一聲,“是啊,我們是得抓緊了!”

“我們?”管理員說,“是你自己得抓緊!我一直在等你呢——”哈蒂開始匆匆地朝樓下走去,湯姆跟在她身後。管理員還在那裡念念叨叨,然後鎖上門,跟著他們下來了。

鐘樓裡一片漆黑,似乎黑夜已經完全降臨。湯姆覺得,這黑暗的夜使哈蒂著急回家的心情更迫切了。哈蒂的這種匆忙,以及匆忙背後的恐慌,使湯姆無法冷靜地思索剛才奇怪的相逢和他們之間的對話。他只是納悶彼得怎麼會找到他們,並猜測他還會不會再次出現。

這種事情並沒有發生。彼得·朗格在家裡從夢中醒來——這即使不算噩夢,也是一個很糟糕的夢。他躺在上回憶夢中的情景,但只模模糊糊地記得一些支離破碎的片斷:他先是數數讓自己入睡,他記得一直數到二百八十六,然後,他去了一個他並不想去的特別高的地方,而花園似乎遠在天邊。不知怎麼,湯姆竟然也在那兒,他還記得湯姆指著一個人告訴他說那就是哈蒂,他記得自己大聲說那不可能,因為那是一個成年女子,本不是一個小孩子。他還記得他當時看了看湯姆的臉:那臉上是一種恍然大悟,既驚愕又害怕的古怪神情。

湯姆和哈蒂匆匆走出了大教堂,重新來到河邊,這時候伊利的滑冰者們大多數都陸陸續續地離開了。看樣子只有他們兩個人剛開始滑冰。

三個老人剛剛結束滑冰,此刻就便靠在水邊的幾柱子上,注視著周圍發生的一切。他們認為自己上了年紀,經驗豐富,足以給哈蒂提出一些忠告了。其中一個問哈蒂,天這麼晚了,她準備滑到哪裡去。哈蒂說:“卡斯爾福德。”三個人聽了都連連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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