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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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做個乖天使。把它裝滿,我覺糟糕透頂了。”她像夢遊一般走向他。

“你是說——”她突然警覺到不該透出她聽到他和爾凱的烈討論,趕緊封口,“你剛剛說什麼?蕭先生?”她最後擠出一句。

“別這麼僵硬刻板好嗎?葛小姐。幫我再倒滿一杯,然後再為你自己倒一杯,如果你想要的話。然後,再走回來,坐下來,我想了解這裡頭的-切。”他伸出一手指輕輕點著那畫冊,“你好像-點也不喜歡為我工作,難道有人提供你更好的機會?”他看來很惑,似乎想像不出還有什麼比這更好的工作機會。然後,他斜瞥著她,等她的答案。

蘿芙覺得頭暈目眩,只能無力地微微搖頭。

也許她真需要再來一杯酒吧。此刻她只確定一件事:她不曉得那一樣最危險?是蕭克倫的原始攻擊?或是他臉上那抹死人的笑容?

他仍然咧著嘴微笑,隔著房間投給她那種燦爛無比的魅力,讓她簡直神魂顛倒,無法息。

至於說她好像不喜歡為他工作?天哪,她究竟要怎麼回答這樣一句話啊?看來她真的要喝上一整杯酒了。

***蕭克倫邀她坐在他旁邊,蘿芙謝絕了他。她寧願坐回剛才的位置,和他保持距離比較有安全。她緊握著玻璃杯,彷彿能用它保護自己。

“蕭先生,”蘿芙最後擠出一絲嘶啞的聲音,“我是為你工作嗎?”

“你不想嗎?”他立刻還擊,反應靈極了。他揚起眉,裝出一副驚訝狀。

蘿芙隨機應變,明智地閃躲那個問題,假裝沒聽見。

“你好像對我有疑問。”她說。

“嗯,銳,完全正確。”他回以一絲示好的微笑,“不過爾凱認為你擁有很大的潛力。當然啦,我只是引用他的話好讓你明白,至於我本人,則一向認為他的判斷最可靠,所以我很樂意放手一試。”

“您是說,一個暫時的職務?”

“葛小姐,世界上每件事,都是暫時的。”他的眼神突然一暗,他的嘴角扭曲,出-絲自嘲的苦笑。然後他向後一靠,手仍放在她的作品冊上,背靠在軟沙發上。

“蘿芙你是在拒絕我嗎?”

“哦,不,不,當然不是——”蘿芙趕緊否認,突然間困惑得不知如何是好了。也許她該拒絕,至少安全些吧,“一-我只是以為——”她不曉得該怎麼啟齒。

“我大概給了你我對你印象不好的印象?”哈!前所未聞的最保守說法。他真是講漂亮話的高手。

蘿芙只是點頭默認,怕一開口又會衝動亂講話。

“相當正確,”他自己也同意,“我不喜歡人遲到、沒有效率、漫不經心、笨手笨腳、隨便馬虎、或者——”他低頭一瞥膝上的書冊,“——虛有其表。缺乏才能卻蓄意瞞騙,”他的臉如花崗岩一般冷酷堅硬,剛剛所有善意瞬間消逝,他輕輕指著其中一幅素描,“這些全是你自己的作品吧?我猜,呃?”蘿芙覺兩頰滾燙,“當然是!”她還來不及發洩長篇大論反擊他侮辱的暗諷,他就搶先舉起一手阻止她。

“好!冷靜點。”他給她一抹戲謔的微笑,“你一定得原諒我,我一向不會玩婉轉客氣的文字遊戲。而且,我也不大懂你的語言,所以不大能夠適當表達我真正想說的意思。”

“我倒覺得你很懂我的語言,而且表達得相當透澈,”她立即脫口而出,無法再壓抑自己的怒氣,“你是在指控我抄襲別人!”

“不,一點也不。我只是在‘請問’,不是‘指控’。學生有時候常會過度收外界的影響力;有時候則是明知故犯,有時候是毫不自覺。舉例來說,這一組作品——”他伸手探進塑料護套內,拿出那組她早期的製圖,往舞蹈方面發展,”蘿芙坦率承認,“大部分的劇場設汁都偏重在戲劇舞臺。畢竟,芭蕾或歌劇方面的工作機會少之又少。我總得為未來出路著想。”

“那麼,你對舞蹈沒有任何偏見羅?”他幹嘛老是稱它為“舞蹈”?蘿芙不納悶。

“嗯,沒錯。我對‘芭蕾’毫無偏見。”她客氣地告訴他,“不過,我也承認,我對它懂得不多。”她補充道,多少為安全起見。

“很巧妙的回答。我想,你是在試著告訴我,你會把握住任何到手的工作機會。”

“並非‘任何’工作機會,蕭先生,”她抬起下巴自信地說,“不過我是個專家。至少,只要我一從學校畢業就會是——”

“要成為專家得花上-輩子的時間,葛小姐。”他技巧地打斷她,異樣的眼神輕拂過她。

“別以為這能在-夜之間就突然達成,你還得當上好多年的學徒才能出師。身為-個從零開始的新手,你該儘量收到手的任何‘建議’,將來你-定會用得著。”

“我很清楚這點,”她冷淡地回答,“不過,我也有自己的想法。難道這不正是蘇先生選中我的理由嗎?”他犀利地瞥了她一眼,“讓我們祈禱這真是他的主要理由吧。”然後,他拍地一聲合上畫冊,懶洋洋地伸展‮腿雙‬,把頭靠在沙發椅背上,閉上雙眼,彷彿陷入了另一個她難以理解,甚至接近的時空。

蘿芙情不自的把眼神集中在他身上,現在她能更安心地仔細地觀察他。經過了剛才種種突然爆發的神情,此刻,他臉上表達了沉靜的情緒,隱約之間有股哀愁徘徊其中,但是那股雄魄力依舊強烈震撼,還有他嘴魅力仍然強烈不已。她記得他微笑時的模樣;似乎轉眼之間,他就變成了勾魂奪魄的撒旦;或是頭頂羊、口吹牧笛的俊美牧羊神;或是魅惑人心,教人酣醉的酒神。這種種印象混合在一起,早已令她心旌晃盪,難以抗拒。

她想:他大概是累了,他那副安穩的姿態就像想睡覺。然後,突然之間他又開口了,連眼睛也沒睜開一下。她才知道,在那副沈靜的面具後面,他的腦筋正在不停地運轉。

“我承認那天在藝術學院見到你的第一刻,真的是被你惑不已,難以理解。”他緩緩陳述,“哇,你真是個搗蛋鬼,惹出那麼一團混亂。我實在沒辦法把你的外表,和你製作的那些引人入勝、複雜細、完美無瑕的你模型聯想在一起…當然啦,對爾凱而言,你的作品是很的超現實藝術,正投他所好。或許,正因為你的魯笨拙…”

魯笨拙?”她驚呼一聲打斷他,聲音大得讓他突然張開眼睛。沒錯,她的出場方式是一團混亂,她承認。可是,魯笨拙?這種說法太過分了。

“我是不是用錯了詞?”他趁她還來不及反應就問她,善意地齒-笑,凝望著她氣紅的臉,“或許我該說‘新鮮’?”

“你明明是說‘魯笨拙’!”

“嗯,是啊,沒錯。也許是有一點吧。你不認為嗎?”他揚起濃眉,“的確是這樣。”他補充道,似乎要趁她反駁之前先說服自己。

“事實上,這種風格就如同你本人。葛小姐,你這身可愛的黑皮套裝,的確讓你看來成世故、利落幹練,”他眯起眼睛,“不過我懷疑在這身外表之下,仍舊是我昨天見到的那個畏縮不安、倉皇失措的小女孩…那個突然趴倒在我腳邊,出她的‘內在美’的人女孩。”蘿芙簡直窒息得不過氣。然後,她茫然舉起酒杯到嘴邊,仰頭一口乾盡。她側身把空酒杯放回旁邊的桌子時,雙手仍不停地顫抖,惹來蕭先生的輕笑。

“我想這的確證實了我的觀點。不是嗎?”

“什麼?什麼證實了你的觀點?”她生硬地問他,不敢抬頭看他的表情。

“你很容易心慌意亂,然後不知所措,”他好像離她更近了,其實只不過是他語調改變了。

“保持冷靜,葛小姐。否則必然會有更糟的情況發生。”

“更糟的情況?”她結巴地重複道。

“人生就是如此。”他的表情轉為嚴肅冷酷。她立刻明白,他這種種表面上刻意的嘲諷,其實反映了他內心的悲苦和痛。她瞭解這個男人的靈魂深層,一定有處充滿陰暗的黑

“再幫我倒杯酒,然後,讓我們再開始工作吧!”他突然告訴她。

“工作?”她忍不住追問,實在趕不上他快速轉變的思緒和態度。

“現在是再好不過的時機啊。此刻不做更待何時?咦,這不是你自己說過的嗎?”

“不,蕭先生。我一向避免陳腔濫調的‘老套’。”

“哦!除了言詞之外,也包括行為嗎?葛小姐?”蘿芙不確定他究竟是什麼意思,她想,點點頭或許是比較聰明的回答。

“那麼,如果我請你過來坐在我旁邊,你會不會認為這也是老套?”

“蕭先生,我認為唯一會變成老套的是,如果——”她突然停頓,咬緊下,不曉得她敢不敢說出自己真正的想法。

“——如果?舉例而言,如果我突然摟住你,然後吻你。是嗎?”他替她說完。

蘿芙屏息輕顫,點點頭。

“嗯,不管怎麼樣,我們就儘量避免老套吧。不過,我們至少可以再來杯酒吧?嗯?”蘿芙早已麻木得失去知覺了。她茫然地起立,然後走向酒櫃。她很高興能暫時脫離他目光的焦距範圍,最起碼她能口氣了。她覺得疲倦不堪,全身神經都因為長時間緊繃而彈疲乏,每一處細胞都在亂蹦亂跳,陷於大混亂之中。

“我希望你會喜歡酒,這是我們舞團的指定飲料。”蘿芙聞言嚇得猛然轉身,她驚訝地發現他正站在她身後。天哪,他什麼時候溜過來的?一聲不響像只美洲豹。

“嘿,還記得嗎?我能走路。”他低浯,誤解了她呼急促的原因,“我只是再也不能跳舞了,如此而已。”他嘴角扭曲,嘲諷地苦笑,“所以這點對你應該不會造成困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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