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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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君璞靠進了椅子中,不再說話,只是靜靜的著煙,等著梁逸舟開口。
“你今晚在山裡看到的那個老婦人,”梁逸舟說了,聲調低沉而無奈。
“原來並不是這樣的,她原是個正常的女人,而且長得很不錯,雖沒受過高等教育,卻也很謙恭有禮。她帶著兩個兒子,住在鎮外的一個農舍裡。她的丈夫很早就死了,除了留給她一個農舍和一點田地之外,什麼都沒有。她守寡十幾年,把兩個兒子帶大,送他們讀大學,受最高的教育,她自己給人縫衣服,來維持家用,等她的孩子們長成,她所有的田地都賣光了,已經貧無立錐之地。”她的兩個兒子,大的叫盧雲飛,小的叫盧雲揚,都長得非常漂亮,書也念得不錯。因為他們家離霜園不遠,我們有時遇見,也點點頭。但是,我們家正式和盧家拉上了關係,卻是四年以前開始的。”梁逸舟停了停,拋掉了手裡的菸蒂,又重新燃上了一支新的。他的眼底是憂鬱而痛苦的。
“四年前,雲飛大學畢業,受完了軍訓,他突然來拜訪我。”他繼續說了下去。
“你知道,那時候我的食品公司已經非常發達了,生意做得很大,也很賺錢。雲飛來了,謙和,有禮,漂亮。他開門見山的請求我幫他忙,他希望到我的公司裡來工作,他很坦白的把他的家庭情況告訴我,說他迫切的想找一個待遇較高的工作,報答他母親一番養育的深恩。”這孩子立即打動了我,我承認,我這人一直是比較重情的。知道雲飛學的是外文以後,我把他派到國外貿易部做秘書。他工作得非常努力,三個月以後,我調升他為國外貿易部業務主任,再半年,他升任為國外貿易部副理,幾乎所有國外的業務,他都掌握實權。
“就這樣,雲飛雲揚這兩個孩子就走入了我的家庭,經常出入於霜園了。”
“可是,”狄君璞不由自主的打斷了梁逸舟的敘述。
“心虹說她從沒見過那母子二人。”梁逸舟作了個阻止的手勢。
“你不要急,”他說:“聽我慢慢的說,你就瞭解了。”他啜了一口茶,眼光暗淡。
“是的,就這樣,雲飛兄弟兩個變成了霜園的常客。我當時並沒有想到家裡有個年已及笄的女兒。那時心霞還小,心虹卻正讀大學三年級,很快的,小一輩的孩子就建立起一份良好的友誼。心虹和雲飛的行跡漸密。他們經常連在山野裡,或空廢的農莊中,一去數小時,而我對這事也採取了聽其自然的態度,因為雲飛除了家世較差之外,從各方面看,都不失為一個夠水準的好青年。”可是,就在這時候,公司裡出了點小問題,而且是出在國外貿易部,我先先後後發現不少的紕漏,卻不知是誰幹的,經過了一番很仔細的調查,出乎我意料之外,那竟是盧雲飛。
“我開始削弱雲飛的實權,而且暗示他我已注意到了他,但他習不改,他收賄,他
權,他盜匯,最後,我發現他竟竄改了帳簿,不斷的、小辨模的挪用公款。”這使我非常的憤怒,我把雲飛叫來訓斥,他以滿面的驚惶對著我,他否認所有一切的不法行為,他侃侃而談,說我待他恩重如山,他怎能忘恩負義?他使我動搖了,因為公司的組織龐大。我的調查很可能錯誤,於是,我繼續讓他留在公司裡,一面作更深入的調查,包括了他的私生活在內。
“但是,在這段調查的時間裡,雲飛和心虹的情卻突飛猛進。心虹是個一直沉浸在幻想裡的女孩,看多了小說,念多了詩詞,總認為愛情是一片純真的美。她一旦沉入愛河,就愛得深,愛得摯,愛得狂熱。等我想幹涉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她已那樣單純的信賴的愛上了雲飛,奪去雲飛,似乎是比奪去她的生命更殘忍。我稍有不贊成的暗示,心虹就傷心
絕,她認為我是個勢利的、現實的人,是個不瞭解兒女,也不懂得
情的人!她甚至於威脅我,說她可以死,但決不離開雲飛!”而這時候,雲飛的一切,都顯示出極端的惡劣,時間一久,他的真面目逐漸暴
,一個典型的,
達目的,不擇手段的青年,我發現我被利用了,我不信任他對心虹的
情,不信任他所有的一切!於是,我也開始堅決的阻撓這段愛情,我必須把我的女兒從這個陷阱裡救出來!
“那是一段相當痛苦的歲月,心虹逃避我,父女常常整個禮拜不說話,她不斷的在農莊中或者是山谷裡和雲飛相會,因為我不允許雲飛再走進霜園的大門。同時,我停止了雲飛在公司裡的工作,我告訴他,如果他真愛心虹,去獨自奮鬥出一番前途來獻給心虹,不要在我的公司裡混!這一著使雲飛更暴了他的弱點,他竟對我惡言相向,說出許多
話,決不像個有教養的孩子。他拂袖而去,臨走的時候,他竟對我說,他將帶走心虹!”於是,我監
了心虹,那是一年多以前的事了,心虹已經從大學裡畢了業,剛找到一箇中學教員的工作。為了救她,我不許她出門,我們
夜夜守著她,但是,她終於在一天夜裡逃走了。
“她不知去向,我去找雲飛,雲飛家裡也沒有云飛的影子,雲揚和他母親同樣在找尋他,我僱用了人到處找尋,卻始終找不著他們。就在我已經快絕望的時候,心虹卻意外的回來了,離她的出走,不過只有十天。她顯得蒼白而憔悴,似乎是心力疲,走進家門後,她只對我說了一句:‘爸爸,我回來了!你還要我嗎?’”我
動的擁住她,說:‘我永遠要你,孩子。’“她哭著奔進她的房間,把自己關在房內,誰也不肯見,我們至今不知道那十天裡到底發生過些什麼事。不過,看她那樣萎縮,那樣面臨著一份幻滅和絕望,我們誰都不忍再去追問她一切,只希望隨時間過去,她會慢慢平復下來。”她把自己足足關了三天,這三天中,只有高媽和心霞能接近她,高媽是她從小的女傭,她對高媽有時比對
芳還親近。心霞和她的
情一向深摯。我們也深喜她不像剛回家時那樣不見人了。但是,就在那第三天的晚上,事情就驚人的發生了!”梁逸舟住了口,注視著菸蒂上的火光,那支菸已經快燒到他的手指,片刻之後,他熄滅了菸蒂,抬起頭來,注視著狄君璞。後者正深靠在沙發裡,帶著一股動容的神
,靜靜的傾聽著。
“那第三天深夜裡,我正坐在這書房中看著書,心霞和高媽忽然氣急敗壞的衝了進來,心霞一疊連聲的叫著:‘爸爸,我們必須去找心虹!她已經走了四小時了!’”我驚跳起來,心霞和高媽才斷斷續續的告訴我,說心虹在四小時前就出去了,她曾告訴她們,她是到農莊去再會一面雲飛,兩小時之內一定回來。我馬上猜測出可能是高媽或心霞給雲飛傳了信,薄弱的心虹又去赴約了。當時,我已有不祥的預,但仍然決料不到竟是我後來發現的局面。
“我沒有耽擱一分鐘,叫來老高,穿上了雨衣──那時天正下著雨。我們馬上出發到農莊去找尋心虹。心霞和高媽也堅持跟我們一起去,當時,我們都認為不會找到心虹了,她一定又跟著那
氓走了。”到了農莊,我們屋裡屋外的呼喚著心虹的名字,沒有人答應,我們搜尋了所有的房間,沒有心虹的影子,我們開始在戶外搜尋。那時雨下大了,季節和現在差不多,天氣很冷,山野裡到處都是
溼的。我們拿著手電筒到處探照,然後,我聽到心霞在楓林內一聲尖叫──就是農莊後面的那座楓林。
我們衝進去,一眼看到心虹正倒臥在欄杆邊的泥濘裡,而那年久失修的欄杆,卻折斷了好大一個缺口。
“我們跑過去,我立即把心虹抱起來,一時間,我竟以為她是死了,她的樣子非?潛罰路浩屏耍直成稀⒘臣丈希加脅遼說暮奐#肷硎付冶洌恢謨甑乩鏌煙閃碩嗌偈奔洹矣夢業撓暌擄∷庇諳腖退廝叭ァ?墒牽搶父說惱鄱鮮刮倚木醫欣細呷頻叫碌南旅嬡タ純矗蛭藝也壞皆品傘#細叻煽斕吶莧チ耍頤前研暮綾Ы┳鎂》椒ù耆嗨氖紙牛朧顧指磁頤嗆艋剿『乘賈彰揮興招壓礎!蔽宜ε碌氖慮楣揮ρ榱耍細嘰牌芑乩矗諛切孿旅媯品傻氖逄稍諞歡崖也鶯脫沂校繅訊狹似?br>他再度停住了。狄君璞緊緊的注視著他。他的嘴微顫著,面容籠罩在一片愁雲慘霧裡。
“這就是心虹的故事,也就是那農莊所發生過的慘劇。那晚,我們把心虹抱回家後,她就足足昏了三個月之久,什麼問題都不能回答。我們把她送進醫院,她高燒不退,有一度,我們都以為她會死去,但是,她畢竟活過來了,又能說話認人了。可是,當我們婉轉的想向她探索那晚的真相時,我們才吃驚的發現,她對那晚的事一點記憶都沒有,非但不記得那晚的事,她連盧雲飛是何許人都不知道!她把整個這一段戀愛,從她的生命史中一筆勾銷了。最初,我們還認為她可能是矯情,接著就發現她的
神恍惚,神志
惘,容易受驚又怕見生人。我們請了
神醫生,治療了將近半年的時間,才出院回家。醫生說她這是受了重大刺
後的變態,她確實不再記得盧雲飛和有關盧雲飛的一切人和物,因為在她的潛意識中,她不願意記憶這段事。但是,醫生也表示,這種失去記憶的情況只是暫時的,總有一天她會恢復過來,現在,還是聽其自然,不要刺
她比較好些。”狄君璞移動了一下身子,噴出一口煙。
“不過,”狄君璞說:“她記得小時候的事,記得農莊的花呀草呀,還記得她看過的書…”
“是的,除了有關盧雲飛的事、物,與人以外,她什麼都記得,這是一種部份的失憶症。她確實不再認得盧雲揚和他的母親,卻認得其他的每一個人,那怕是鄉間種田的農婦,她都記得,事實上…”梁逸舟蹙緊眉頭,深深嘆息。
“她這種情況是令人心痛的,也是可憐的。因此,我們也毀掉了許多有關雲飛的資料,包括雲飛寫給她的情書,送給她的照片等。我們也很矛盾,我們希望她恢復記憶,變得正常起來。也怕她恢復記憶,因為那記憶必然是痛苦的。”
“她自己知道她失去了部分的記憶嗎?”
“我想,她有些知道,她自己也常在努力探索,但是,每當她接觸到那個回憶的環節時,她就會昏倒。這種昏倒也是神
的,你知道。表示她的潛意識在抗拒那個記憶。”
“那麼,你們至今不知道那晚在楓林內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嗎?”狄君璞深思的問。
“不知道。除非心虹恢復記憶,我們誰也無法知道那夜的悲劇是怎樣發生的。警察來調查了許多次,勘察過幾十次現場,那欄杆原來是木頭柱子,這麼多年風吹雨打,早就腐朽了,所以,後來警方斷為意外死亡,這件案子就結了。但是…”他搖搖頭,啜了一口茶,又深深的嘆息了。
“在官方,這件案子是結了。私下裡呢,所有人都知道我阻撓過心虹和雲飛的戀愛,都知道我把他從公司裡開除,也都知道心虹和他私奔過。這件命案一發生,大家的傳言就非常難聽了。有人認為是我殺了雲飛,也有人認為是心虹殺了他,還有說法是我們全家聯合起來,在農莊裡殺掉了雲飛,再把他推落懸崖,造成意外死亡的局面。這一年來,我們在鎮上幾乎被完全孤立了。再加上雲飛的母親,那個可憐的,守了十幾年寡的老太太,不起這個刺
,在聽到雲飛死亡的消息後,她就瘋了。我出錢把她送到醫院,她在醫院裡住了差不多一年,上個月才回家。她並不是都像你今晚看到的那麼可怕,她的病是間歇
的,不發作的時候也很好,很安靜。一發作起來,她就說心虹是兇手,就要殺心虹了。不管我對雲飛怎樣不滿意,對這個老太太,卻不能不
到歉意和同情,不止這老太太,雲揚也是個正直而有骨氣的孩子,慘劇發生後,我曾先後送過好幾次錢到他家裡去,他都拒絕了,只接受了醫治他母親的那筆醫葯費。他對這事幾乎沒說什麼,我不知他心中是怎樣想的,我只知道他和他哥哥的個
完全不同。我也想把他安排到我的公司裡去做事,他卻對我說:‘如果我將來會有一番事業,這事業必然是我用自己的雙手去創下來的。我不需要你的幫助,哥哥已經是我很好的教訓!’”我不知道他這些話的真正用意,但是,我想,他是很恨我們的。現在,他在一家建築公司裡做繪圖員,他是學建築的,據說工作情形十分努力。”
“你在暗中幫助他,我想。”狄君璞說。
“不,我沒有。”梁逸舟坦白的望著狄君璞。
“我尊重他的意志。在他的仇視中,我如果暗中幫助他,反而是對他的侮辱,你懂嗎?”狄君璞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