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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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時分,封榮穿著檀紫輕綃常服,穿過坤泰宮一重重花隔落地罩下,水般垂下軟煙花枝的簾子,繞過梨木雕梨花的隔扇,正看見杜子溪圍屏檀木榻上,一雙明目似睜非睜地,榻前的宮婢們雖走動的,但鴉鵲無聲整理著累累羅列的金碧翡翠。

杜子溪見著封榮,只淡淡地掃他一眼,並不起身,口裡依舊吩咐著宮婢們如何整理。

封榮也不介意,擠在杜子溪身邊,抓住了她手,笑問:“這是幹什麼?”坤泰宮地下盆裡的炭,燒得嗶嗶剝剝。鎏金貔貅的罩子上,撿了幾枝開得如火如荼的‮花菊‬烘著,烘的一股清透菊香沁入心脾,暖如陽。杜子溪的手卻是冰涼的,封榮指尖細細碾磨時一片滑膩,彷彿剛沁了冰。

杜子溪覺得紅彤彤炭火的熱氣轟然撲了上來,面,鬢角就忍不住冒出了汗。回手,拿起了帕子抿了抿,嫣紅的帕子在尖削消瘦的面頰上,淌過淡薄的影,她的神也彷彿罩上了層薄霧似的模糊。

“前兒得了幾件玩意,稀奇的很,我留著也無用,正巧魏淑媛產下了陛下的長子,想著整理出來賞給她。”封榮向來不定,轉眼就被那堆緻物件引力過去。

宮婢呈上了玫瑰進來,杜子溪將的彩釉雲鶴茶盞出神捧在手裡,怔怔地望著封榮不肯消停的側影。

許多心事難以排遣,動了動剛想說什麼,卻在見了榻前的幾名宮婢時,嚥了下去。麗女官一見,連忙揮著手叫她們退出了,自己也躡手躡腳地出了門。

杜子溪望著毫無覺察的封榮,沉默了片刻道:“陛下,皇長子的母親身份現在低微了些,須得冊封,這樣的話就得另闢一宮,您看…”還未說完,封榮就不耐煩的擺了擺手,道:“子溪,這些朕不管,你做主就好了。”說罷,依舊是東抓抓西,不多時就被一枚黃簪定住了。

全金簪子,拿到手足有六七錢重,削薄的金葉子串成了一串,好似五月櫻的花,緊緊挨在一處,末梢處墜著縷絲金花垂頭,不見得有多名貴,但巧神工。

杜子溪一愣,道:“怎麼陛下也喜歡這些簪簪環環的女人東西了?”轉眼時忍不住一嘆:“有這些心思倒是用到國事上才好。”封榮似乎未聽見杜子溪說了什麼,倒是忽然笑出聲來,幾分快活隱隱

“她喜歡金飾,珍珠白玉翡翠這些個無價的玩意都不喜歡,只喜歡金子,是不是很奇怪?”她是誰,自然不言而喻。

驀地,那種毒從骨子裡湧出來,帶著無數的小鉤子,輾轉在體內,那樣地撕痛,直要把人要瘋。

杜子溪不由自主地合了雙目,鬢邊一綹珠寶瓔珞,沉沉的墜在頰畔。

過得片刻,方又慢慢地睜開眼睛,低頭輕聲道:“那就送給墨國夫人好了。”轉眼時,眉目一動,一直守在簾外的麗女官,就捧了一個娃娃進來。白瓷的娃娃不過兩個手掌大小,濃秀白皙的圓圓臉蛋,大紅的衫子顏燦爛,衫子上密密繡著極小的福字,十分的憨態可居——正是門閥貴族內長見慣的求子福衫娃娃。

杜子溪伸出手,撫著福衫娃娃圓圓的臉,輕聲道:“還件玩意值不得什麼,偏就是我留著也無用,也請陛下轉給她。”封榮一愣,轉眼時,杜子溪一雙溫婉的眼睛,正用那樣一種悲傷望住自己。

他記憶中嬌俏明麗的少女,不知何時已變得他習以為常的陰冷犀利,而這是許多年來的第一次,綿綿地、軟軟地,悲傷像溫泉的水,擋也擋不住的漫延至整個肌膚骨血。

封榮心頭像被什麼觸動了一下,俯身抓住她的手,際笑意不改:“越加的瘦了,還要心這些事,得知道仔細保養自己才好。”語氣甚是溫存,但似只是對著久別重逢的友,雖和煦如風,但終究隔著一層無法撕破的膜。

宮內陡然地靜了。

坤泰宮內燈,皆是一兒琉璃明角,上描彩繪的工筆上水,隨著紅燭的搖曳的影,覆在了面前。

杜子溪仰起頭,四目相對,明如晝的燈影中在封榮的瞳仁裡望見自己的影子,恍惚間,周圍一切都成空白,心裡的火焰無邊無際的繚繞蔓延開來,只想把那人也在這火裡燒得連影子也不留!

然而,終究是看得太過明白。

杜子溪將手出來,慢慢地福下身,道:“臣妾遵旨。”手中攥著的團金繡的帕子隨之微微顫動。

封榮淡淡一笑,不再說什麼,轉身去了。

一時間,坤泰宮內又恢復了那樣一種叫人窒息的靜默。

她緩緩坐回榻上,寶藍的翟衣如一朵異的菊,綿綿地鋪開。更映著她的面容如冬夜裡的一團月,寒涼蒼白。

唯秀麗的嘴上掛著看不出情緒的微笑。

夜半封榮起身時,綠萼軒的窗似乎沒有關好,半掩著穿堂而過的風從窗縫裡呼呼地鑽進來,吹得緗底子纏枝牡丹的紗簾飛卷,透雕花梨木落地月牙罩垂下的珠簾噼啪。他平裡最懼寒,不自覺地打了個哆嗦。

封榮赤足來至外室時,就看見香墨俯身雙手撐在榻上,皂寬袖烏雲般堆在手邊,底下出緋紅燦爛的衣角。走進了才看清,她手下正掐著那福衫娃娃圓圓的脖子,力氣想是使得極大,眼角梢都微微跳動著,極兇狠的模樣。

陡地,嘀嗒一聲,卻並不是淚,而是香墨額角上落下的汗,淚滴似的緩慢滑過娃娃的憨態可掬的面頰。

灌進來的涼風兀自不停,在九折屏風上工筆細繪的秋水連波上低低的嗚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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