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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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說。
鐵牛淡淡地笑著,卸下包裹,自己倒了一碗酒,咕咚咕咚喝了。
“近來買賣怎麼樣啊?”老人問。
鐵生譽了一眼物理教師。”
“他是遇難的郵差。”老人說。
“不,我是市第八中學的物理教師。
“噢,是個先生。”老人道“教書先生都是好人。”
“四老爹,今年我的事兒不遂心,去江南訪了幾個舊朋友,想同他們一起_l兩廣闖闖,誰知他們有的正倒黴,有的吃飛帖,有的娶生子,往
的志氣都被風雨剝蝕淨盡了。”他又倒了一碗酒,嘆息道“想當年大家一路
風,橫掃天下時的風光如今都成了夢境。”老人滿眼淒涼,沉重地說:“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就是這個道理。多少蓋世的英雄。最終都身首異處。我的心早灰啦。你也不必撐硬啦,趕明兒跟妞兒成了親,就與我們一起殺牛度口吧。”
“我不跟他成親!”妞兒滿臉紅雲,嘟峨著說“他許我的東西還沒給我呢!”小夥子從懷裡掏出一個紅布包,十層八層地揭開,出一對燦燦金鐲雙手捧了,遞給姑娘,說:“明
是妹妹的好
子,這對金鐲就算大哥送你的生
禮物。”她接了金鐲,戴在手腕上,舉給老人看:“爹,好看嗎?”年輕人解下包裹—解到一半時,物理教師就嗅到一股令人髮指的氣味。他看到那條黑狗
兒直立,站起來,嗚嗚的低鳴著—抖出一張巨大的虎皮。那條黑狗渾身哆嗦,像牙痛一樣哼哼著,身體縮在劈柴堆上,浙浙瀝瀝地撤
。
年輕人把虎皮舒展在草鋪上,說:“四老爹,鐵牛蒙您多次照應,無以為報。來這張皮子,讓您鋪著睡覺,也算我的一點孝心。”物理教師木呆呆地看著這張綿繡燦爛的虎皮,疑心自己在做mn夢。
老人撫著
大的虎尾。問:“你從哪裡
來的?”打虎英雄沒有說話。
老人說:“只怕要引火燒身啊!”年輕人說:“老爹不必擔優,那些傢伙,都是些酒桶袋—”打虎英雄一語未了,就聽到門板一聲巨響。門門斷裂,門板兩分,冷風吹進屋來。四個手舉“六九”式連發手槍的公安要察跳進來。
他們威嚴地說:“不許動!舉起手來!”又有四個警察跳進來,每個人提若一副進口不鏽鋼手銬,麻利地給他們戴上。
物理教師也不例外他本分說。但剛一張嘴,腮幫子上就捱了一拳“這拳打得他滿嘴噴血,跌在虎皮卜。他
到虎皮並不柔軟一個鈴察說:“滾起來,你這個殺害老虎、剝走虎皮、害得我們
夜受苦的反革命!”經過反覆審問,物理教師被無罪釋放。
他走在秋天的大街上,看到一片片的金黃樹葉在豔麗的秋陽下打著旋下落,落在街道上,落在河裡。
他的身體很癢,第一個可能是生了蝨子,第二個可能是生了疥瘡。
他出現在臭水溝畔的小賣部裡,發現鐵門上貼著蓋有工商管理所大印的封條。轉身走時,從柳林裡轉出兩個穿便衣的人。
“你要幹什麼?”便衣嚴肅地問。
物理教師從他們間的鼓鼓囊囊上明白了他們是什麼人。
他回答道:“我是第八中學的物理教師…想來買包煙…”
“教師?”便衣狐疑地打量著他。
一位便衣一把拉住了他的雙手,指著他手脖子上的銬痕,笑著說:“好一箇中學教師!說,你是什麼時候跑出來的?”物理教師有嘴難辯,便跟了兩個便衣往前走。走進派出所,他一眼看到不久前認識的那位威武警察。他也認出了你。便對兩個便衣說:這是個神經病,放了他吧!”物理教師暗暗慶幸自己的好運氣,走出派出所,一心一意想回家。他想回家後的第一件事就是:請方富貴把臉還給我,要死要活隨他的便,我的位置是第八中學高三班的磚頭講臺。
他沿著街道邊緣走著,在一塊擺著出賣的穿衣大鏡片上,不幸發現了自己的容貌。他穿著一身又肥又大、沾滿血跡的屠戶服,頭髮雪自紛亂,面孔上全是青紅皂白。他連自己都不認識啦。
他找到過去的學生馬鴻星,想借幾個錢拾掇拾掇自己。馬鴻星反覆盤問他,還是不敢肯定。他說:‘·怎麼說呢?聽說話的聲音,聽您介紹的情況,您好像是張老師。可看您的外貌,跟張老師又不太像”
“我的好學生!”他哭著說“老師遭了大難,不然也不會求你。你就權當施捨一個叫花子吧!幫幫老師度過這一關!”他說著說著,竟不由自主地跪下去。馬鴻星慌忙把他架起來。
馬鴻星:“老師,學生不便問您的個人生活問題。但看您的情景,確實非同一般。我送您二百元,您先去買身衣服、理理髮、洗洗澡、換換眼鏡片,以後的事,咱們慢慢想辦法。”物理教師把那二百元錢緊緊地擻在手裡。像擻著通向幸福大門的鑰匙。他越過了一家商店又一家商店。並沒有什麼人膽敢把他拒之於店門之外,但他到每一座富麗堂皇的商店大門,都像一座敞口的墳墓,他不願意進墳墓,於是他在大街上徘徊。在某個行人稀少的時刻,他聽到那些金黃
的白楊落葉在雙落過程中與空氣摩擦、在落地時與地面碰撞、在地面上散發殘存的水分時發出的音響。這又是一首繚繞不絕的金黃
音樂。他並不是矯
造作地玩
“自由聯想”而是情真意切地、想回避又迴避不了地聯想到了白楊樹開花季節,那幾乎決定了他一生命運的辛辣氣味。
他不忍心踐踏那些靜靜地躺在水泥路面上的金黃落葉,但又必須踐踏那些金黃落葉,因為他不可能搬著腳行走,也無法選擇道路。
在河邊的白楊林裡,金黃的音樂像埃及的金字塔一樣輝煌壯麗。金黃
的陽光從枝葉扶疏的樹冠裡直
下來,照翅著遺地的金黃。
一群脖子上繫著紅領巾的小學生把他攔截住了。
你看到他們高舉著一面面紙糊的大旗,那些旗子一面上用彩筆畫著一個戴著大眼鏡、高葬樑上有一道傷疤的男人頭像(頭像被一個黑圓圈包圍著),一面上寫著:為在死亡線上掙扎的中年中學教師寡捐。
一個領頭的孩子遞給你一張粉紅的油印傳單,傳單上印著黑體仿宋大字:公民:你有同情心嗎?
你有憐憫心嗎?
你知道我市中年中學教師的困境嗎?
他們累死在講臺上!
他們吊死在教室裡!
你有準備考大學的子女嗎?
你有讀中學的經歷嗎?
請為他們解開您的錢包—一萬元不嫌多;一分錢不嫌少。
你抬起頭來看著這些在金黃陽光照扭下的、像盛開的葵花一樣可愛的孩子臉,眼睛裡突然湧出了淚水。你聽到他們在齊聲喊叫:“老爺爺,請解開錢包!”你張開了緊緊撰著的手,把那捲被汗水浸溼的人民幣,投進了紅紙紮成的芬捐箱的黑的大口。
少先隊員們齊聲歡呼起來。
一個小姑娘把一朵紙紮的大紅花掛在你的腳前。紙花上貼著紙雙帶,雙帶上用白粉筆寫著:【捐款光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