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賀裡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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闕悲撫摸著他的長髮,喃喃微笑道:“明天,明天…你就是屈王啦。”
“可是…”均成茫然環顧闕悲和奪琦,心中莫名驚恐,“為什麼?”他幾乎是大吼著問奪琦。
奪琦坐在他對面,慢慢道:“伊次厥久戰中原不下,若知難而退,將眼光放在草原上,遲早會對屈發難。”
“那又如何?”
“這樣的局面,我撐不住。屈之主,應該是你這樣的狠角
。”
“你做大王,我替你撐這個局面,有何不可?”奪琦搖了搖頭,“無論王位是誰的,屈最後都會落在你手中。”均成驚了一驚,默然看著奪琦。
奪琦在均成耳邊低聲微笑道:“我也許是個懦夫,但我不想為朋友所殺。”連闕悲的息聲也漸漸靜了下來,均成第一次覺得無地自容的難堪。
“你去吧,”闕悲對奪琦道,“我有幾句話對均成說。”
“是。父王。”奪琦最後擁抱闕悲,闕悲拍拍他的背心,都知道此刻是訣別。
奪琦站起身來,擼了擼均成的頭髮,笑道:“兄弟。”他回手,又肅穆地低頭,“王。”闕悲目送奪琦出帳,才慢慢對均成道:“你不愛闥穆阿黛麼?”均成在他透徹的目光下不敢說謊,只是抿起了嘴。
“闥穆阿黛愛著你啊。”闕悲嘆道,“她在第一次看到你的時候就愛著你。無論你是奴隸,還是遠征的大將,無論你是歌手,還是屈王,無論你是小丑,還是太陽神,她都愛你。有一天你一無所有,她仍會跟隨著你。”均成緊握著拳頭,沉默許久,才抬起眼睛。
“王。”均成道。
闕悲微笑,卻無聲。
“王?”均成看著闕悲的臉逐漸灰白,捧著自己的臉低沉地啜泣起來。
※※※中原上元初年,伊次厥與中原朝廷議和。上元帝登基伊始,彰國威。誠邀之下,大單于伊次厥決定赴離都朝覲中原天子。
外草原諸國,以戎翟為首,又以戎翟和屈
為最大的兩國。伊次厥無論出於什麼目的,都要攜均成同往。均成隨大單于第一次渡過努西阿渡口,遙望雁門,長風煙塵中,城頭紅
的旌旗飄飛不息。
“顏湛還在雁門?”戎翟的骨都侯道:“是。我們卻不入關。”
“那是見不到了。”均成有些遺憾。
伊次厥一行先入涼州,自離水登舟東行,兩岸山巒疊嶂,高城如雲,江面濤飛卷,千帆競發,道不盡的雍容清麗,繁華滄桑。一望無垠的草原此時恍若隔世,均成手扶船舷,被著穿梭不息的盛景壓得透不過氣來。到達離都那
,千斤過龍門在前緩緩開啟,九道飛虹躍然眼簾,夏
藍江與黑壓壓的城池撲面而來,一片陽光般的宮闕猶如天帝的神殿,彷彿白雲的九層石階,將他輕輕託舉,高飛直上天際。在離都的十五天,均成
連在無窮的驚駭和
動中,當登上燃
橋頂,一個人靜靜放眼滔滔江水,均成才發現心中如此飢渴,想凌空攫取什麼,又不知道如何才能到手。
一人閒步向北,本該喧譁的都市,突然悄寂,一沖天的旗杆,立在一片綠
琉璃瓦的府邸門前,紅
的旗纛因而更加觸目。大門上匾額裡的字,均成只認得一個,想開口詢問,卻沒有傳譯在側。門前的衛士見他體貌宏偉,心中驚異卻仍十分沉得住氣,竟無人搭理他。他在大門前逡巡半晌,卻聽有人在背後用匈奴語叫道:“屈
王?”均成認得那素衣的青年,剛到離都時,他也是六個傳譯官之一,後因染恙,便不再當差。中原名字都拗口,均成已不記得了。
“我認得你。”均成道,“你是謝什麼…”
“謝倫零。”那青年的笑容清秀,單薄到讓人擔心的程度,“屈王在此做什麼?”均成抬手指著匾額,“這是什麼王?”
“啊,這是顏王湛的府邸。”謝倫零向著走過來的顏府衛士擺了擺手,又問道,“屈王在
外沒有和顏王打過照面麼?”均成憾然,“沒有。”謝倫零笑道:“主人不在家,不方便拜訪。不過,屈
王要是想喝上一杯,我倒可以做東。”
“中原的酒不好。”均成大笑,“水一樣。”謝倫零撫掌道:“屈王愛烈酒就極妙了,我想到了個好去處。”他們在燃
橋下僱船,經受命、奉天、承運、雙秋四橋,直抵飄夏橋暑樓。正值夏末,暑樓人滿為患,三層飛樓,充斥著低低的嘈雜人聲。謝倫零領著均成上樓,人群自然地分出一條通路,紛紛向著謝倫零點頭。暑樓的掌櫃
出來,笑著和謝倫零飛速地低語。掌櫃的神情極是恭敬,均成即便對中原人情再不
悉,也能覺得謝倫零在京的權勢很不一般。兩人跟隨掌櫃穿過坐滿了人雅座,蹬著狹窄的木梯上了閣樓。掌櫃支開窗,均成一眼向外望去,只見水霧浸透的藍天,涼風頓時撞入
懷。
“這是離都最高的地方了。”謝倫零在窗邊盤膝而坐。
一時掌櫃送酒上來,拍開封泥,醇香四溢。此酒入口溫和,醇厚無比,並不覺其烈。均成一笑,酒入幹喉,卻立時將心臟炸得生痛裂。
“好酒!”均成大喜。
謝倫零不但口才出眾,談吐風趣,連酒量也是極佳,一點也不遜於均成。幾杯之後,兩人便袒腹相談,說的都是中原風土人情。均成只覺與謝倫零投契不已,飲至入夜,才大醉而回。謝倫零與其相互攙扶,醉醺醺踉蹌上了船,回到謝倫零在燃橋附近的住所。那是一座破爛屋子,門前卻有一副對聯。均成看了看笑道:“什麼風雨雷電的?”
“你識得漢字?”
“一路上有漢人教了些。”謝倫零側頭微笑,似有領悟,出神了一會兒,便用漢話念道:“風伯真情,危樓層層生瑞靄;蒙雨師錯愛,陋室處處沐甘霖——通天氣象。”
“什麼意思?”謝倫零大笑,“破屋子冬不能避風,夏不能遮雨,”他領著均成上了閣樓,仰面倒在地上,從屋頂破瓦的縫隙裡,能看到滿天星辰,“晚上夜觀天象,大樂。”均成並不是很明白,但看到謝倫零瀟灑豪放,也覺十分暢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