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回鐵馬金戈一場夢大浪淘盡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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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天闕麼?”文靖微微苦笑,也不做聲,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千歲。”呂德舉杯道,“此次返回臨安,若有什麼用得著呂某的地方,打聲招呼,呂某肝腦塗地,在所不辭。”文靖還沒說話,林夢石已經叫了起來:“哪裡話,還叫什麼千歲!淮安王用兵若神,天縱英明,一個抵得上十個藩王、十個千歲!”
“不錯!”大將們紛紛附和道:“如今外患已除,只要萬歲一聲號令,臣等便東下臨安,奪下那個龍廷…”大廳中喧譁一片,眾人不飲自醉,躊躇滿志了。
子夜十分,酒酣席散。文靖乘著暖轎,返回竹香園,忽聽到遠處傳來隱約的喧譁聲,越來越是清楚,漸漸化作呼天喚地的號哭,或泣丈夫,或悲兒孫,或哭父親…剎那間,巨大的悲愴像水般湧上他的心頭,他再也忍耐不住,失聲痛哭,淚如雨下。
夜如墨,一匹跛馬淡淡的背影若隱若現,淒厲的嘶鳴迴盪在夜空。玉翎坐在合州城的城樓頂上,斜風裹著細雨掃過她的面頰。
“師兄傷得那麼重,去了哪裡呢?”她到臉上掛著冷溼的
體,不知道是淚,還是雨,“我傷了師兄,師父不會要我了;我是蒙古人,那個冤家也嫌棄我;天下之大,我向何處去?我向何處去?”正在
茫,忽聽遠處傳來轔轔的車馬聲,那是蒙古大軍撤退的聲音。蒙古的歌手,彈著嗚咽的馬頭琴,唱起哀慟的輓曲:“大草原的鷹,你從太陽昇起的地方飛起,你的雙翅遮蔽了天空,你的陰影籠罩大地,豺狼在拜伏,黃羊在顫慄。河水哦,你為何濡溼他的羽
;高山哦,你為何阻擋他的去勢;閃電哦,你為何劈斷他黃金的雙翅?悲傷哦悲傷,大海在咆哮,沉沒了草原,陰山崩塌了,變成了平地,偉大的長生之天啊,你為何召回你驕傲的兒子…”歌聲的餘韻在伯顏耳邊繚繞。他坐在馬上,注視遠處合州城黯淡的燈火,一動不動。
“伯顏將軍!”阿術忽忽而來,停在伯顏身後,一雙眸子在黑夜裡閃閃發亮。
“阿術!”伯顏掉過頭,一字一頓,“我們還會回來的。”
“是的。”阿術眼中發出凌厲的光線,“我們還會回來的!”伯顏仰天長嘯,嘯聲遠遠傳出,三軍皆驚。他勒轉馬匹,與阿術一道,著如晦的風雨,投入無邊的黑暗。
又是一個清晨,紅高高升起,桌上豐盛早膳已經冰涼,月嬋輕聲咕噥:“這個千歲,又睡懶覺呢!”她實在忍不住,在紫檀木的臥室門上推出一條門縫,偷偷窺去,不
呆住。只見室內空空,並無一個人影,
上被子疊得整潔,上面放著晶瑩通透的九龍玉令。雕花窗向外開著,窗外鳥聲啾啾、竹影婆娑。碎金也似的陽光,灑在青石的地板上。
大江東去,逝水滔滔,翻騰盪,永無休歇。江邊山巒,巍巍聳立,疊青瀉翠,偶然吐出一點紅葉,分外醒目。
文靖一身青衣,行走江畔,望著千古江山,只覺前程如夢,不由縱情歌道:“江行幾千裡,海月十五圓。始經瞿塘峽,遂步巫山巔,巫山高不窮,巴國盡所歷。邊攀垂羅,霞外倚穹石…”一路放歌,不消片刻,便到了江邊碼頭。只見風帆處處,桅杆林立,縷縷炊煙,從船頭升起。近處船家見文靖行旅裝扮,一位老者
上前來,陪笑道:“客官要坐船麼?”
“去哪裡?”文靖只覺前程茫,“去哪裡呢?”老者會錯了意,道:“我們這船僅到夔州。客官若還要東下,就先乘小老兒的船,再到夔州換船。”文靖奇道:“這是為何?”老者道:“三峽灘險水急,沒有
翻江的能耐,萬萬不敢涉險。小老兒平常水
灘頭還能應付,若要入峽,還沒這個本事。”文靖笑道:“不知到夔州要多少銀兩?”老者說:“不知道客官是包船,還是與人同乘?包船就是隻有客官一人,需五兩銀子。同乘則是數人同乘,當然船費得視人數多少而定。”文靖怕合州城來人,只想早點離開,從懷中取出兩塊碎銀,遞給老者,道:“還是包船吧!”
“我出十兩銀子!”身後傳來一個女子清脆的聲音,“這船我包了!”文靖聞聲一震,定在當場。老者笑道:“小老兒做生意,講求信譽,所謂先來後到。這位客官已經包了…”
“二十兩。”那女子氣鼓鼓地說。老者一愣。
“怎麼,還不成,四十兩!”女子繼續道。老者額上滲出汗來。
“玉翎!”文靖緩緩轉過身來,苦笑道,“你何必如此和我作對?”
“玉翎是你叫的麼?”玉翎一身月白衣衫,揹著一個絲綢包袱,俏生生立在江邊,聞言柳眉一挑。喝得文靖一窒:“我…”
“你什麼你,你說什麼我都不聽。”玉翎冷哼一聲,向船上走去,文靖大急。
“你先別走。”說著伸手拉她,玉翎一反手,打在他腕上,這一下用上了“如意幻魔手”的功夫。文靖手腕劇痛,頓時縮了回去,身子一晃,擋在玉翎前面:“你聽我說!”玉翎出手如電,一掌拍到,不容文靖不讓。但玉翎剛要抬足,又見這小子攔在前面,不喝道:“你找死麼?”
“我…”文靖心裡有愧,不知道如何說起,玉翎一頓腳,雙手一分,向他拂來。文靖借步法閃開,玉翎一收手,他又攔在前面。
“賴皮鬼!”玉翎惱了,拳腳紛飛。文靖只好閃避。二人在江邊倏進倏退,動起手來。文靖一味閃避格擋,落盡下風,十招不到,只聽裂之聲,一片衣袖被玉翎撕了下來,小臂上
出一圈醒目的牙印。玉翎看在眼裡,驀地想到石牢裡那如水柔情,剎那間似遭雷擊,僵在當場。
文靖見她神不守舍,泫然泣,不知何事,心中慌亂,急步上前,道:“你…你別哭,我不躲了,你要打我,儘管打就是,只要你不哭,打死我也好。”他
直
脯,閉上眼睛,擺出“隨你打”的姿勢。
“你…你這個呆子。”玉翎淚花直轉,忽然放聲大哭起來,邊哭邊道,“師兄受了那麼重的傷,師父不會要我了,不會要我了…”她哭得悽切,文靖也看得想哭,脫口道:“我…我要你啊!”玉翎淚眼朦朧,抬起頭來,“誰希罕你要,你擊斃大汗,已經名動天下,正好回臨安享福,那裡美女如雲,我又算得了什麼?”文靖搖頭道:“就算有萬千美女,傾國富貴,在我心中,也敵不過你一個的!”
“好呀。”玉翎瞅了他一眼,“你這呆子,居然也會油嘴滑舌地騙人了。”
“我句句出自真心。”文靖急得眼圈紅紅。
玉翎咬著嘴,忍住笑,道:“就算這樣,我還是蒙古人,蒙古人殺了你爹爹,難道你不恨我麼?”文靖嘆道:“以往我只知宋人死傷,但昨夜聽百姓痛哭,忽然發覺,合州城下,也死了無數蒙古人。他們何嘗沒有
子兒女,沒有父母兄弟,卻落得血染異鄉,屍骨難收,不知道有多少人為之哭斷肝腸。‘自古戰者為兇器’,我一人的小恨與這天地間的大悲一比,又算得了什麼?既然如此…”他說到這兒,兩行淚水奪眶而出,嘆道,“我還恨你作甚?”玉翎也心中黯然,挽住文靖的胳膊,伸袖拭去他淚水,道:“好,好,別哭啦。”語氣萬分溫柔。只這一句話,二人
中塊壘盡銷,偎在一起。默然良久,“你這調皮鬼,怎麼來這裡的?”文靖含笑問道。
“不能來麼?”玉翎撇撇嘴道:“我正在江邊發愣,忽然聽到一個呆子在哼哼唧唧,唱什麼無山有山…”
“是巫山!”文靖忍俊不,笑道。
“我偏要說是有山!”玉翎耍賴,她眨眨眼,“你剛才說得那句算不算數?”
“哪句話?”文靖被她得摸不著頭腦。
玉翎怒哼道:“反正我是個沒爹、沒娘、沒師父的野孩兒,反正沒人肯要的。”文靖恍然大悟,不呵呵傻笑。玉翎被笑得面紅耳赤,對他又捶又打,將螓首埋入他寬廣的懷裡,只覺平生之樂,莫過如此。遠處傳來悠揚的川江號子,喚醒了沉醉的戀人。文靖仰天長笑,攜著玉翎的素手,向那江邊的蓬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