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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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縝暗暗苦笑,深知陸漸對煉奴之事創鉅痛深,生平最為忌憚,更別論將心上人煉成劫奴,他從前決不會想,此時也決不敢想。陸漸沉默片刻,抬頭道:"谷縝,你怎麼不說話?"谷縝道:"這是你二人的事,我怎麼說好?要做大美人的劫主,舍了你,天下不做第二人之想。即便如此,還需瞧大美人的主意,她若寧死不做劫奴,你又如何?"陸漸不由怔住,本以為找到《相忘集》,任何困難刃而解,哪想到這書中所出難題尤勝先前,叫人矛盾已極。谷縝皺了皺眉,拾起《相忘集》,又翻幾頁,嘆道:"原來如此。"陸漸忙道:"怎麼?"谷縝道:"看序言,這本書是花祖師晚年所著,那時她遠離中土,分開思念親人,卻又無法與之團聚,真應了莊子中那句話,既不能與之相濡以沫,唯有相忘於江湖。至於書中所載,都是她晚年在醫道上的一些假想,譬如換腦換心,易經洗髓,以及她生平所遇的種種不治之症。但因遠離人群,空有想象,無從驗證,故而也就止於想象,當真不得。思禽先生燒掉此書,或許也是怕傳開去,誤導世人。"陸漸忍不住道:"可這修煉隱脈確實有的,煉奴之事,花祖師和思禽先生都沒想到,但也確實有的。"話音未落,忽聽姚晴虛弱道,"陸漸…"陸漸探身上前,姚晴努力張眼,看清陸漸面孔,喃喃道:"你,你別犯傻,別陪我啦…"說完不待回答,又閉上雙木,沉沉睡去。

陸漸望著姚晴,呆了一會兒,愕地雙目泛紅,長長吐了一口氣,悽然道:"谷縝,我心裡好為難,我,我縱然不去陪她去,也沒法子看她死的。"谷縝瞧他一眼,說道:"你決定了麼?"陸漸默默點頭,將一道真氣度入姚晴體內,同時叫喚她的名字,姚晴張開眼,瞪著陸漸,過了一會兒,才明白了些,笑道:"你沒有死啊…我也沒死麼?"陸漸點了點頭,將身處何地,以及<相忘集>的記載說了,又道:"啊晴,這法子委實匪夷所思,但依我經歷之事,倒也並非全無道理,只是願意與否,全都在你,你若不願,那就罷了。"姚晴聽了,一言不發,低眉想了想,抬眼望著陸漸,幽黑瞳仁中透出私淒涼,嘆道:"倘若煉奴之後,仍是活不了呢?"陸漸不覺啞口無言。姚晴卻是無奈笑笑,閉上雙眼,嘆道:"要是那樣,也不過一死罷了,可是,我真的不想死呢…"說道這裡,又張眼道,"陸漸,你做了我的劫主,會不會欺負我?"陸漸只覺中一熱,舉手道:"我對天發誓,若是欺負於你,必然---"姚晴截口道:"罷了,傻小子,發什麼臭誓,我信你就是啦,你若當真負我,我奈何不得你,跳海死了也乾淨。"陸漸苦笑道:"你太多心,我哪裡會負你?"姚晴小嘴一撅,還要再說,谷縝突然笑道:"好啦好啦,姚大美人,你架子也拿足了,面子也賺夠了,明知道他不會負你,你又何苦拿這些言語害他著急。若你不放心,我來擔保,他敢欺負你,我幫你揍他股如何?"姚晴白他一眼,說道:"也罷,既然臭狐狸這麼擔保,我就勉強相信你了,雖然怎麼煉奴,我也不懂,可你不許將我煉得怪模怪樣的,拖跟薛耳莫乙一般,不煉也罷。"陸漸見他答應煉奴,心中悲喜難辨,眼眶一熱,湧出淚水,姚晴明白他的心中矛盾,亦不作聲,將頭深深埋入陸漸懷裡。谷縝遞過《相忘集》道:"陸漸,所謂博採眾長,花祖師的法子或許有用,你瞧一瞧也不妨的。"陸漸接過書,瞧了一遍,發覺花曉霜想象的劫力修煉之法,與《黑天書》可謂截然不同,立意新奇,異想天開。《黑天書》入手之法,必是逐脈修煉,待到煉完三十一隱脈,"劫海"自然出現,但這麼一來,"劫海"方位人煉人殊,每個劫奴均有不同。然而《相忘集》中,花曉霜卻恰好相反,她將隱脈中的劫力與大海中的陰陽二相比,言道二者不似人體經絡,修煉隱脈首要之事,便是要在隱脈之中,造出一個丹田氣海,亦即是《黑天書》中所稱的"劫海"。

談到這裡,花曉霜又將製造潛龍的法子與劫力修煉兩相比較:潛龍原是一塊龐大島礁,梁蕭仿照人體經脈之理,在礁石上穿鑿了許多孔竅,千孔萬竅,勾連萬端,孔竅間加入種種機關,此物一旦身處陰陽水,水灌入孔竅,復又排出,就如高手吐納,蓄積大能,然後再經機關傳入陰陽池,週轉數匝,復又噴出孔竅之外,但此時噴出之能,已較入時強了許多,如此大能反施於水,便使洋發生變化,抑且這般過程並非一次,而是反覆不已,大能重重疊加,終至倒海翻江,呼風喚雨。

所以說,若將大海看作一個武學高手,潛龍便是它的丹田,若將潛龍看作一個武學高手,陰陽池就是它的丹田,三者自成一體,卻有內外相連。花曉霜稱之為"丹中之丹,田中之田",並稱修煉任何內功,正宗之法,必要先立丹田,丹田是綱,經脈為目,綱舉而目張,前者統率後者,方能成功。

這些道理,既含哲理,亦含醫理,原本十分玄奧,陸漸領悟起來,本應該十分艱難,但他修煉《黑天書》在先,打通顯隱二脈在後,歷經種種劫難,對真氣也好,劫力也罷,體會之深,當世無兩,此時將親身經歷與書中所載印證,委實收益匪淺,不由忖道:"《黑天書》的過失或許就在於此,劫海是隱脈之樞紐,樞紐尚且不在劫奴掌握之中,又如何能將劫力運用自如。所謂定脈,只是事後補救之舉,若能在修煉之先,定好劫海,以劫海統領隱脈,豈不勝過"定脈"之法十倍。"心念及此,陸漸心中豁然貫通,明白了《黑天書》關鍵所在,一時間欣喜狂,面笑容。好容易平復心情,想了想,理清思緒,將所知所悟盡數告知姚晴。姚晴最怕的就是煉奴煉出奇怪樣子,一想到莫乙、薛耳、蘇聞香的模樣,便覺不寒而慄,此時聞言,真有不勝之喜,當即決定將"劫海"定在左腳小趾,心想就算這小趾有甚異樣,變長也好,變短也罷,全都無關大礙。谷縝見她想出這等投機法兒,不哈哈大笑,趁機挖苦姚晴一番,姚晴雖然惱怒,卻又無力回罵,只得忍氣聲,任由陸漸施展神通,在她隱脈之中造出一個"劫海"

"劫海"是劫力所聚,先造劫海,首要匯聚人體劫力,劫力近乎與神,自來以神馭氣,不可以以氣馭神,任何真氣神力,均不能駕馭劫力,若要駕馭,要麼就須以劫力駕馭劫力,要麼劫主必須是第一的煉神高手。後者及其有限,百年難得一見,故而世間能夠行此法的,倒以劫奴為多,但劫奴真氣受制於劫主,劫奴煉奴,必要借力化氣,依照黑天書第二律,極易引發劫數。因此緣故,從無劫奴想過煉奴。陸漸得天獨厚,顯隱俱通,全然無此顧慮只是造劫海乃是大事,生死攸關,務必集中神。姚晴又極虛弱,隱脈開竅,必要取顯脈氣,當此情形,陸漸左手送出劫力,創造劫海,右手送出內力,補充顯脈元,雙管齊下,絲毫不敢懈怠。

谷縝為二人護法,閒來無事,翻看鐵箱,先瞧那把長劍,不料劍出匣,那劍鏽跡斑駁,極不起眼。谷縝暗自嘀咕:"這便是鼎鼎大名的"天罰劍"?"舉劍一劃,地上堅石應劍而分,如切豆腐一般,谷縝瞧得咋舌,心道:"有道是"人不可貌相",原來劍亦不可貌相,這劍看來醜怪,卻有如此威力?"想著,摩挲一陣,還劍入鞘。再堪箱底,卻見一本<馭龍策>,與一支卷軸擱在一起。

谷縝展開卷軸一瞧,端地又喜又驚,敢情竟是一幅<萬國海圖>,其中陸地島嶼,洋走向,盡都標得十分詳盡,許多地方都是谷縝不曾聽說過得荒蠻之地,地圖之後又跋,寫道:"子遠遊歸航,所見風物地理,繪於圖畫,聊作薄禮,恭祝父壽。不肖子,梁飲霜敬奉。"

"梁飲霜是誰?"谷縝略一思索,忽有所悟,這梁飲霜必是西崑崙之子,梁思禽之父,看情形,此人酷愛航海,若不然,焉能畫出如此海圖?只是西崑崙,梁思禽均在中土名世,此人卻遠遊異域,不留形跡,但相比之下,梁氏三代,倒是此人更合谷縝脾胃一些。

谷縝將那海圖看了又看,愛不釋手,好半晌方才放下,翻開那本<馭龍策>。策中講的卻是"潛龍"的用法。其中大約寫道:"潛龍"渾圓如球,通身四百九十二竅,一百二十八脈,一入口,六十四機關。縱之法頗為繁複,一旦有錯,必然指東打西,指南掃北,惹來莫大災禍。以威力而論,潛龍共有七態:靜,守,行,驚,傷,破,滅威力依次遞增,"滅"態威力最強,但沒試過,僅至"破"態,毀滅三島。潛龍威力還與地利有關,若在冷暖洋匯處,威力最盛,潛龍行使之時,大半入水,但能發生漩渦,直通水面,故使呼不匱。

潛龍今處"守"態,若要平息島外海陣,只須如此這般,轉為"靜"態便可谷縝邊看邊想道:"潛龍威力與海有關,若這與《萬國海圖》配合,威力大無可大?無怪這一策一圖放在一處,確然大有深意。"轉念又想,梁氏一脈對這潛龍真是又憐又恨。憐其天才之作,不用可惜;恨其威力無窮,妄用必有大禍。這等心思歷經三代,仍是困擾後人,若不然,思禽先生又何苦留下那八圖秘語呢?"他合卷沉思,心情伴隨潛龍的嘯聲,起伏不定。

突然間,谷縝心頭傳來一陣悸動,腦中閃過萬歸藏的影子,這一下來的極為突兀,但谷縝有了女王號上的經歷,知道這般異徵出現,必是萬歸藏啟動神識,以"同氣相求"之術搜尋自己。一霎那間,那異越來越強,谷縝彷彿"看見"萬歸藏踏著一葉扁舟,乘著漫天星光,飛一般的向海島駛來…

就在這時,萬歸藏的影子忽又消失。谷縝呼出一口大氣,攢袖一抹,額上滿是汗水,這一霎那,他已經明白,萬歸藏識透水陣玄機,破陣而出,正向著島嶼飛速趕來,倘若呆在此處,必被他找到,那時候不但三人命不保,潛龍也會落到萬歸藏手裡。

想到這裡,谷縝不由跳將起來,目光掃去,陸、姚二人正雙眉緊鎖,神愁苦,陸漸頭頂白氣微微,聚而不散,顯然行功已到緊要關頭、谷縝深知修煉內功,喜靜勿動,一被擾亂,不止前功盡棄,還有命之憂,姚晴虛弱至此,更是折騰不起。

心念數轉,谷縝已有決斷,展動身法,奔出通道。這通道是潛龍唯一入口,直達水晶甬道,潛龍若是啟動,入口閘門便必須關閉,水晶甬道之後,則是梁氏三代後來經營,留待後世智者。谷縝此時身如疾電,轉眼功夫,已到甬道之外,晚風悠悠,拂面生涼,谷縝腳下不停,向來時海灘奔去。

樹影閃逝,落在身後,谷縝心中焦急,一邊飛奔,一邊轉念,猜想萬歸藏身在何處,誰知念頭一動,萬歸藏的影子又現心頭,容貌分明,鬚髮可見,就連眉宇間一絲愁意,也是瞧得清清楚楚,萬歸藏身在何處,離此多遠,谷縝盡已瞭然。

覺奇妙絕倫,自從谷縝修煉周六虛功以來,從來都是萬歸藏窺探他的方位,處處剋制,谷縝則時時受制,屢屢慘敗。不料今心神初凝,就知萬歸藏行蹤,覺之妙,前所未有,谷縝不由得心花怒放,猜想船上苦練一番,縱然不能超越萬歸藏,倒也生出若干奇妙影響。

此時長夜已深,星斗寥落,一條明澈的銀河懸在高天,分外明亮,好似一支大無可大的銀箭,穿過一朵朵光亮雲彩,撲面來。谷縝奔得越快,箭也來得越急,谷縝體內的周八勁知到強大同類,興奮起來,活潑跳動,谷縝體內真氣鼓盪,沛然無窮,陡然凌虛跳起,鑽出密林,這一躍之高,直令谷縝心生錯覺,彷彿漫天星斗直壓過來,心中都只發,忍不住引首相天,發出一聲龍也似的長嘯,剎那間,雲湧起,身後樹葉簌簌震落,湛然溶溶月光,瓊雕玉塑,片片如雪。

"好!"身後傳來一聲大笑,谷縝大吃一驚,他方才分明到萬歸藏身在海面,不料一嘯的功夫,他竟已到了自己身後,這般神出鬼沒,委實叫人心寒。

谷縝如風轉身,只見萬歸藏身影如墨,立在一棵大樹枝頭,足底起伏不定,身後勁風凌厲,吹得衣發抖擻,飄飛如劍。谷縝呼為之一緊,萬歸藏所立之處,風向、地勢無不佳妙,周五要,得四無敵,最要緊的時勢二要,均被萬歸藏佔住,剩下法、術、器三要,再得一要、便可要了谷縝命。

谷縝眼珠一轉,拍手笑道:"老頭子,你平生最討厭孔老夫子,今天怎麼轉了,不學好,偏偏學他老人家的惡習?"萬歸藏哦了一聲,笑道:"我學他什麼?你倒說說。"谷縝笑道:"孔子教徒,瞻之在前,忽焉在後,那是第一等的老滑頭,你教導徒兒我也就罷了,何必也用這招?明明在前,一會兒的功夫,就轉到我後面去了?"萬歸藏笑道:"你這小子,又使將法?你瞧我佔住地勢,害怕吃虧,就說這些話來我,呵呵,你說老夫會不會上你的當?"谷縝笑道:"我著小伎倆,委實瞞不過尊目,佩服佩服。"萬歸藏哈哈大笑,笑聲未絕,私下氣忽地一顫,萬歸藏驟然消失,再現身時已在虛空,襟收袖斂,縮小大半,來勢卻比鷹隼還快。

萬歸藏笑中觸手,詭譎出奇,但谷縝也不傻,早已默運心神,觀其氣機,萬歸藏殺機一動,谷縝便已只覺,萬歸藏身形一動,谷縝亦動,上身不變,左腳卻大大向後跨出一步,掠過一丈六尺五寸三分,到了海灘邊上。

旁人看來,谷縝這一退平淡無奇,殊不料,對於陣中二人,這段距離卻是微妙無比。倘若少退一分,二人之間氣勢盈張,有如扯滿了弦的弓,萬歸藏則是弦上的那支利箭,勢力蓄,無堅不破;若是多退一分,谷縝自身氣勢宣洩,破綻頓生,勢必引來萬歸藏更凌厲的後招。但此時距離,卻是不長不短,即在間不容髮中卸去萬歸藏所蓄之勢,又使自身氣勢不破,保有反擊之機。

萬歸藏身在半空,亦有知覺,忽如狂奔的怒罵陡然收蹄,來勢一緩,悠悠下墜,落在一塊大石之上,朗聲笑道:"小東西,長進頗快。"他若再進尺許,谷縝便有反擊之法,見狀暗道可惜,也笑道:"那是老頭子你教導有方。"萬歸藏微微一笑,拈鬚道:"少拍馬,天子望氣,談笑殺人,別以為我看不出來你的底細。"谷縝方才確然用上了"天子望氣術",忽被萬歸藏道破,心下不由得一沉,忽覺體內真氣突地一條,大有亂竄之勢,頓時倒退兩步,步子極大,雙腳深深入海水。

這一退,破綻立現。萬歸藏攪亂谷縝氣機,立時出手,如鬼如魅,進上前。谷縝揮掌下掃,海水陡起,一排白閃電般撲向萬歸藏,萬歸藏輕飄飄一掌拍出,這一章看似隨意,卻是遇水水分,遇石石破,鋪天蓋地,無堅不摧。

花夾在兩股大力之間,點點迸碎,化為漫天霧氣,忽然間,萬歸藏丹田一跳,經脈微顫,不由得大吃一驚,這一分神的功夫,霧散平,谷縝已溼淋淋立在一塊礁石之上。

萬歸藏卻站在海里。

茫茫大海有如一個看客,焦躁不安,起伏動盪,狂風亦是忽東忽西,風頭甚亂。足有一炷香的功夫,二人一動不動,谷縝在上,萬歸藏在下,四目接,冷電風。

這一剎那,谷縝已佔住了勢,這是萬歸藏武功大成以來的第一次,他更料不到,谷縝神通之強,竟能以其之道反施其身,挑動他體內真氣,就在這一剎那,萬歸藏猛然明白:此戰再非穩勝券,稍有不慎,一世英名,盡付水。

二人心絃均已繃緊,萬歸藏雜念盡去,谷縝亦無他思。

風起,湧,一個頭湧將起來,拍中礁石,朵朵花飛起,星星點點,象是銀白沙,在二人面前瀟瀟落下。

萬歸藏一晃身,刷刷刷踢著海水,奔向海灘,谷縝亦是叢身斜奔,萬歸藏手臂一圈,閃電吐掌,谷真腳步微頓,掌勢由而下,畫了一個半弧,兩團周八勁齊齊吐出凌空擊,損強補弱,絲絲聲響,聲如蛇哮一般。頃刻間,二勁合一,大服小,強弱,萬歸藏佔了上風,一團真氣勢如天雷,擎空而過。

谷縝目光澄澈,一瞬不瞬,腳步比風還快,身子微曲,勢如彎弓,掌力從他後腦掠過,擊中右側丈外一塊礁石,轟隆一聲,石屑亂飛,平息之時,那塊礁石已矮了一半。

萬歸藏站在一個沙丘上,居高俯視,谷縝仍在海里,髮髻散亂,烏亮長髮披在肩頭,左臂一團鮮血慢慢擴散,鮮血順手滴下,落在水中,被花一卷,無影無蹤。

萬歸藏奪回了勢,站住了陸地,但勢在必得的一掌卻被谷縝生生卸開,谷縝始終帶笑,臉上笑意滿盈,從嘴角,從眉間,從眸子深處將出來,二人有極動轉為極靜,空氣中瀰漫著微妙的均勢。

大道至簡,對於谷、萬二人,八部神通千奇百幻,都是飄渺無用的幻術,此時此地,誰得到時,佔住了勢,看透了對方的心思,誰就有取勝之機。谷縝人雖不動,神識卻如腳下還水,洶湧奔騰,不住尋找對方破綻,身體、內力、神、內內外外,無孔不入。

天子望氣,談笑殺人,換了別的對手,面對如此目光,早已不戰而降。可惜的是,岸上站著的卻是萬歸藏,他雙手藏在袖裡,隨隨便便站在那兒,腳下卻如生一般扎入大地,彷彿天地生成,他就站在那裡,溶溶渾成,沒有一絲的不自然。既與自然同化,又有什麼破綻呢?

濤起伏,谷縝只覺得對面氣勢越來越盛,直如山嶽將傾,片刻便要壓來,萬歸藏嘴角帶笑,眼神卻是前所未有的凌厲。谷縝十分明白,萬歸藏決不容許自己抵達如此境界,民無二主,天無二,這一戰卻只有一個人能活。

月向西沉,萬歸藏的氣勢仍在不住攀升,似乎永無休止,他早已放棄貿然出手,知識不斷積蓄氣勢,壓迫谷縝神意,使之疲憊虛弱,從而無法施展"天子望氣術"窺破三才之氣,死中求活。

濤聲在耳,谷縝全身汗豎起,每一塊肌都蓄滿了力,時辰一久,竟有一些痠痛,心神縱然力求平靜,可面隊萬歸藏倒雲移山般的威勢,就如海中月影,在風中盪漾紊亂起來。

二人對峙,時辰似乎很短,其實已然過去很長,頭頂的銀河慢慢暗淡,西邊的明月也走想末途。忽然間,萬歸藏的氣勢內收,大大向前跨出一步,谷縝縱身退,腳下的海水卻如枷鎖一般,束縛甚牢,移步之際,沉重無比。

呼的一下,谷縝眼前發黑,一團黑影遮住朗朗月光,萬歸藏的神,內力均已登峰造極,此時出手,如轉圓石於千仞之山,谷縝卻似陷入谷底沼澤,眼望高山墜石,但已無力自拔。

雙方的差距,不在神通,亦不在智計,而在歲月,就如大樹的年輪,比起年過半百的對手,十九歲的谷縝太過稚

勝負已分。突然間,一聲驟喝響如驚雷:"萬,歸,藏!"喝聲灌耳,萬歸藏便覺一股奇特壓力,谷縝的護體真氣已經蕩然無存,口鼻間鮮血長,發出的周八勁也被萬歸藏併,只需輕輕反轉,便能將谷縝壓成餅,可是不知為何,萬歸藏卻被身後這股氣勢懾住了,一絲不安掠過心頭,幕然間,硬生生收回大半神通,驟然掉頭。只一眼,便看到了陸漸。

陸漸的步子快的出奇,迥異往矯健雄渾,輕飄飄彷彿失去重量,手中提著一口鏽劍,黑暗中,班駁鐵鏽間,透出微微紫芒。

"天罰劍?"萬歸藏心念一閃而沒,嗚的一聲,揮掌破空,"天無盡藏"脫手而出。

陸漸和谷縝不同,谷縝"天子望氣術"已成,識透三才之機,縱不能敵,也能避之,陸漸身當如此絕招,卻是避無可避,唯有硬擋,手中長劍一揮,貫注劍意,著巨力,奮力刺出。

"天無盡藏"乃是萬歸藏平生神通所聚,層疊無休,一旦及身,大金剛神力土崩瓦解,周六虛功有如利刃穿紙,直透體內。陸漸只覺雄渾外力湧遍全身,百骸三,金光滿眼。

就在此時,陸漸心頭忽地閃過一絲異樣,這是異由心苗處生髮,暖洋洋湧向四肢。陸漸身子立時生出極大變化,極空極大,彷彿無所不包,無所不容,萬歸藏內勁入體,立時化為劫力,劫力瀰漫天地,陸漸神識通明,前所未有,地之厚,海之深,天之廣,無不深切知,剎那間,他好像置身宇宙中心,東方蒼龍,西方白虎,南方朱雀,北方玄武,周天眾星,圍著他徐徐轉動,發出如雷響聲。

突然間,幻覺煙消,所有劫力攏來,盡都灌入手中鏽劍。

萬歸藏分明看到陸漸中招,誰料不但不死,來勢反而更疾,周八勁在他面前,竟是形同虛設。萬歸藏敗盡天下高手,從未遇上如此情形,任他想破了頭,也無法想到,天下間任何內力真氣,一入陸漸體內,便會化為劫力,強如周六虛也不例外。

生平依仗神通突然失效,萬歸藏生出一絲驚亂,心亂則氣分,陸漸神識深邃,瞬息干支,天罰劍挾著無窮劍意,破氣而入,"哧"的一聲,穿透萬歸藏背。

"周六虛功"橫行三百年,終於敗給了黑天劫力。

長劍過體,彷彿一陣悲風拂體而過,竟是一片清涼。萬歸藏將手一揮,劈中陸漸小臂。陸漸體內僅有劫力,渾無內功護體,喀嚓一聲,小臂折斷,長劍脫手。

萬歸藏一手握住劍柄踉踉蹌蹌,向後倒退,另一手卻緊緊抓住谷縝,谷縝身受重傷,神志已然不清,糊糊躺在海里,被萬歸藏拖著向後。陸漸卻似被方才一劍耗盡了全身力,雙膝發軟,跪倒地上,眼望二人,偏偏無力站起。

忽然間,萬歸藏腳步一頓,低下頭來,望著谷縝,兩人四目相對,谷縝分明看到,萬歸藏出一絲古怪笑意,既似自嘲,又如解脫,那笑意一閃而逝,卻深深刻在谷縝心頭。突然間,萬歸藏將手一送,將他放下。帶著前長劍,向著大海奔出數步,驀地將身一躍,跳入海里,一襲青衫在波濤中起伏數下,隨著波翻湧,消失無跡。

谷縝掙扎起,卻又無力躺倒,汪洋海水從四面湧來,灌入口鼻,又苦又澀,谷縝只覺一陣窒息,身子重似千鈞,不住下沉。一縷晨光劃破夜,投在上方水面。谷縝望著逐漸明亮的海水,絕望之意湧上心頭。

就在此時,後領陡然一緊,已被人牢牢揪住,谷縝耳邊譁然,頭已浮出水面,在海中漂浮時許,邊磕磕絆絆,上了沙灘,谷縝躺在實地,神識陡懈,倏爾兩眼一黑,昏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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