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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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入臘月中旬,大年的氣息便近了山城的角角落落。

吳家乃山城首富,年貨之類,當然是一早就置辦齊畢了。

此時,家人都聚在前庭的院子裡忙著查點年貨。打扮得停停當當的吳子霖從中庭過來,看了看青磚地坪上的一堆年貨,隨便詢問著一些兒瑣事兒。吳子霈抬頭打量了二弟一番:見他今兒穿了件銅團花銀鼠裡子的緞袍,外罩一件縐綢琵琶襟的大坎肩,頭戴一頂狐皮暖帽,腳登一雙厚底深的皮靴子,戴著一副棉手套,分明像是出門會客的樣子。看上去,臉竟有些紅暈,興致也是出奇地好——一時也猜不透是怎麼回事兒。

“你大病剛好,這麼冷的天,這是預備要去哪裡啊?”大哥盯著他的臉問。

“城裡有個朋友,今兒約我談點兒事。”吳子霈見他不想明說,也不好再問。又見他掏出懷錶看了看,只管吩咐管家備一匹馬來。

“你的身子才見輕,真要出門,不如坐小轎去罷。”大哥又待。

“不用!哪兒那麼嬌貴呵!”子霖笑道。

子霈更是驚詫地看了看他。待管家把馬牽到門外,子霈眼看著他走出門去,接過韁繩、利利索索地一躍上馬後,還是實在放心不下,忙待管事的:也不要讓二爺發覺,只騎著馬,遠遠地跟在二爺後面。

管事答應了一聲,忙也牽過一匹馬,一路追趕二爺去了。

吳子霖一路從吳家坪打馬來到崇福宮時,看了看懷錶,才剛剛兩點!他把馬拴在門外的一棵楓楊樹上,一路上坡來到廟院。

偌大一片山野,白雪茫茫地不見一個人影。廟院外面的大平臺上兩旁,樓臺佇立,一棵千年古槐樹兀自佇立在雪野中,與後面的太室山主峰遙遙相向。後山山坡,雖已值三九季節了,一些松柏和長青類樹木看上去依舊鬱乎蒼蒼的。

子霖站在樹下,古樹的滿枝空柯上掛著一些殘雪。每一陣風吹過來,總會落下一些細碎的雪粉。腳下的雪踩上去又厚又新鮮,沒有人也沒有動物走過的痕跡。遠遠地望回去,一溜慢坡的路上,只有自己來時留下的一串馬蹄的印窩兒。他信步踏上高高的大平臺,瀏覽了一番白雪茫茫的皓野世界,一時覺著心內透透澈澈地清

殿堂裡,鐘磬聲聲、香菸嫋嫋。

子霖來在神座前,虔誠上了一柱香。他掏出幾塊碎銀,也不下跪,只是站在那裡闔目屏息地默默祈禱了一番。爾後掏出懷錶看了看,趕忙下了臺階,重新來到廟外的平臺上等著。

一時,一顆心不住又咚咚地劇跳起來。

他無法預見:這位思夜夢的劉家小姐,今兒對自己會是怎麼樣的態度?又擔心那變幻莫測的劉小姐,會不會突然變卦不來赴約了?或者本就是戲自己一場?

如此,心裡直似如翻江倒海一般。正躊躇間,抬眼往下面遠處的坡上一瞅,臉立時剎白起來:那不是…不是劉小姐麼!?

遠遠地,獨自一人,依舊男裝著扮,一件天青的綿袍,棗兒紅的撒花坎肩。騎了一匹菊青馬,勒了馬韁,正在遠處朝這邊兒張望呢!

子霖怔在那裡,眼睛驀地酸脹難忍起來!就那麼痴痴地、定定地,一直望到劉小姐策馬緩緩來在自己身邊…

廟院的牆外,凜烈的西北風裡,子霖怔怔地望著面前的如茵,發覺她真是太憔悴了!一雙碧水似的眸子裡,藏不住深深的憂傷和無奈。

她沒有拿刀佩劍,神更不像是要尋自己算賬的樣子。

可是,子霖仍舊覺得全身都在發抖!

他不得不轉過身去,咬著嘴,好容易令自己鎮定了一些。爾後轉過臉來,嘴顫抖地叫了一聲“劉小姐…”便哽咽住了。一時,眼睛痠痛起來,淚眼朦地再不知說什麼好了。

如茵定定地望著面前的吳子霖。只一瞬間,憑女人的覺,她便覺出了,吳子霖果然很在意自己!

面前的他,和自己當初在書院見時,竟不大像是一個人了。今天的吳公子,瘦削而憔悴,神情也恁地無奈而憂傷。

她站在那裡,猶豫沉了許久。雖說在家中早已想好了要說的話,但見吳子霖竟比自己更是這般失魂落魄的模樣,原來備下的那番冷冰冰的話語,竟不忍出口了。

她在心內斟酌著:該怎麼說話,才不致太深地傷了他、又不致自己羞辱難當,還要能透出話裡的含意?醞釀了半晌,依舊還是無法開口。最後,因難以啟齒,未待言語,竟已是滿臉的淚水漣漣起來。

子霖見如茵滿面滾淚,頓時更惶亂起來:“劉小姐,我,我…逸之的事,我真的不知是怎麼回事…”因說不清自己想說的話,又怕劉小姐更誤會了自己,一個大老爺兒們,竟然也哽在那裡,淚水漣漣起來。

北風更凜烈了,挾著幾點碎雪朝兩人撲過來。吳子霖透過一雙淚眼,見如茵一張臉兒竟被冷風凍得發紫,趕忙站在如茵的北面,想為她遮擋一些來自太室山的寒風。如茵覺出了他的關愛。她兀自了一會兒淚,雖說話難出口,可還必得要說明白才是啊!她不想用娘告訴自己的法子走進吳家,更不想對子霖隱瞞真相。她要的是他能夠心甘情願地接受眼下情形的自己:“吳公子,我…約你出來,實在,實在是有一事相求的…”剛說了這麼一句,因不好明說,竟自捂著淚眼,無聲地咽起來。

吳子霖望著她淚滿臉、聲咽喉的模樣,覺得又是痛又是憐的!自己一個大男人,眼看著自己思慕得心疼的女子,在這樣凜烈的風中著淚,只會陪著淚卻不知如何勸說,豈不是太窩囊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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