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白雪和白色綢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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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姥姥,我知道,您是親自動手和麵,親自擀皮兒,親自調餡,姥姥包的餃子最香了。”聽了喬伊的話,姥姥樂得合不攏嘴。

大年三十那天下午,喬伊陪姥姥出去買東西。她們也沒走遠,就在附近的超市轉轉,那裡應有盡有,什麼餃子面、餡、蔥,轉一圈都能買齊。超市裡人很多,就跟東西不要錢似的,很多人都是見什麼拿什麼,把東西往車裡一扔,也不管需要不需要。

現在的人,花錢都很隨意。

買了吃的東西,喬伊讓姥姥等她一下,她自己擠到用品區去想買兩包蘇菲衛生巾。她一直使用這種牌子的衛生巾,只因為喜歡那種粉紅上面帶有小白點點的包裝。

喬伊正站在一面花花綠綠的“牆”前面挑選衛生巾,兜裡的手機忽然響了。

那是很和絃的鈴聲。

喬伊故意不接電話,讓好聽的音樂多響幾遍。

這款手機是張曉光出差後,她一個人到電器城去買的。張曉光一走,她忽然有了種“自由了”的覺,她對自己說“這種覺可不好”難道她真的不適合婚姻嗎?對於自己的婚姻,她變得越來越疑惑起來。

她站在彩斑斕的物品堆裡接電話。

電話是老佔打來的。

老佔說:“喂喂喂,猜猜我是誰?”到處是晃動的人影,一切都像是卡通故事裡的人和事,鮮顏,但卻不真實。喬伊眼前浮現出老佔頗具喜劇彩的禿腦殼和大鼻子來,她在電話裡笑了,她說“是老佔吧?”老佔說“算你耳朵靈。你在哪兒呢?”

“在逛超市,陪我姥姥買東西。”

“好孩子。”老佔說“我也沒什麼事,就是想問候你過年好。”喬伊說:“應該我打電話問候您才對,您是領導。”老佔說:“喬伊,你別老‘您您’的好不好?我有那麼老嗎?”喬伊想起他那卡通式的大鼻子來,忍不住想笑。

除夕夜大年三十晚上,喬伊的姥姥家出了一件事:柳葉兒再次離家出走了。出事之前,全家人正聚在一起熱熱鬧鬧地包餃子,喬伊的爸爸擀皮兒,喬伊的媽媽和二姨柳樹人包餃子,他們三個人配合默契,喬伊簡直不上手。

二姨柳樹人在部隊搞科研工作,平時很少回來。她戴著一副寬邊眼鏡,一副不苟言笑的樣子。她把包出來的餃子擺放得整整齊齊,體現了科學工作者嚴肅認真的一貫作風。母親柳心美的手法就比較隨意,她包餃子又快又好,餡大,皮兒薄,褶密,包完後不像二姨那樣小心翼翼地放好,而是隨手一丟,落到哪兒算哪兒。

姥姥說,你這哪兒是包餃子啊,你這是在玩“丟沙包”姥姥說她三個女兒小時候最愛玩的遊戲就是“丟沙包”兩個女孩站兩邊,中間那個女孩跑來跑去地躲“包兒”誰被打著了,誰就“壞”了。

喬伊眼前出現三個小女孩在場上玩扔沙包的景象。她們銀鈴般的笑聲,穿過歲月的阻隔,傳到喬伊耳朵裡來。

收音機裡突然響起三的那首《橄欖樹》,空氣中有什麼東西彷彿被定住了,那縹緲的歌聲佔據了整個空間,把剛才喧譁的聲音壓下去。這時候,全家人幾乎同時想到一件事:柳葉兒好像一下午都沒面了。媽媽讓喬伊到樓下去找找看,因為柳葉兒有時也會悶聲不響地呆在房間裡一整天,不出一點動靜來。

喬伊咚咚咚跑上樓,在姨媽的門口喊了兩聲,見沒人答應,就推開門走了進去。

房間裡很整潔。

喬伊看到桌上平攤著一個記本,她走過去,在書桌前坐下來。看得出來,那是一本很舊的記,翻開的那一頁裡夾一片乾枯的樹葉。那一頁的字跡已經有些模糊了,沒有期,上面凌亂的筆體寫道:“這個秘密我從沒對任何人說過,學校宣傳隊太不公平了,我覺得只有我才配演《白女》中的喜兒那個角,我偷偷地已經把那些舞練過許多遍了,可隊長就是不讓我上,他們讓楊紅旗演喜兒,我很妒忌,憑什麼讓她演不讓我演,難道…”後面的字看不清楚了。

那一頁的右下角還有一段更亂的文字,寫道:“主啊,這是我的心靈在你面前活生生地經過。我單獨一人,我是那樣孤單,沒人能幫我。我怎樣才能得到那個角?誰能揭開其中曲折複雜的內幕?”

“這個世界真是醜陋不堪,瞧,我和那些夥伴走在上學的路上,無形的敵人向我投來陰險的目光,他們想謀害我,我知道他們已經計劃了很久了,只是還沒來得及下手而已。我的子不長了,真正的暴風雨就要來了…”翻著這些思維混亂、跳躍極強的記,喬伊到心口怦怦直跳,她彷彿看見了柳葉兒的另一張臉:那是幾十年前年輕的柳葉兒,她既內向又爭強好勝,為在學校宣傳隊裡爭演《白女》裡一個角,妒忌她的同學,並且為這麼一點小事就覺得世界黑暗。

檯燈的光暈落在柳葉兒的記本上。

黑暗中出現柳葉兒蒼老之後的臉(未來的柳葉兒)。

——這是小事嗎?這怎麼是小事呢?

——你沒經歷過那個年代。

——你採訪的那個知青作家葉崢嶸,她從頭到尾都在撒謊。她在撒謊。

喬伊到從未有過的恐懼,她使勁眼睛,定了一下神,才看到黑暗中其實什麼都沒有,只是衣架上掛著一頂草帽。這時,有一陣風從半開著的窗子裡吹進來,將喬伊麵前攤著的本子吹得嘩啦嘩啦直響。她的心莫名其妙一下子提到嗓子眼兒,她對自己說,不好,要出事。

風把記本翻到了某一頁,這一頁,字跡顯得較新,喬伊看到了這樣的字跡:“天地存在著,你怎樣創造天地的呢…我確信我曾經生過一個女兒,那是30年前的事了…”

“喬伊!喬伊!你在幹什麼?”母親在門外喊道。

喬伊趕快離開柳葉兒的書桌,嘴裡應著:“哎,來啦!”

“快去,出去找找你姨媽。”

“又讓我去找啊。”

“你姨媽跟你最親了。你穿上大衣,快去吧。”我是誰的女兒站在大街上的喬伊,忽然找不到方向。就在幾分鐘之前,她還高高興興地跟全家在一起包餃子過年,然後有人發現柳葉兒不見了,再後來,她就上樓,走進柳葉兒的房間,看到柳葉兒的記。

她從來也沒聽說過,柳葉兒曾經生過一個女兒,而那個女兒今年正好30歲,喬伊不由得想到自己——過了年她就滿30歲了,會不會柳葉兒記裡所說的那個“女兒”就是自己…

這個想法太可怕了!

喬伊聽到有個聲音不停發問:“我是誰?我到底是誰的女兒?”面吹來一陣刺骨的冷風,風中夾雜著微小的雪粒,喬伊聞到空氣中有股溼的雪的氣息,街上的燈火徒勞地亮著,沒有行人,過路的車也很少,偶爾有一輛車開過來,也是“嗖”地一下就過去了,宛若夢的影子,連車身都來不及看清楚,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喬伊把羽絨大衣的拉鍊拉好,線長圍脖在脖子裡繞了兩圈。她往前走,越走越覺得困惑,三十年前究竟發生了什麼?柳葉兒為什麼會在記裡回憶,她曾經有一個女兒呢?如果那個女孩不是自己,她現在又在哪裡?

雪越下越大了,由微小而晶瑩的小顆粒,漸漸變成大團大團羽般的絮片,喬伊的疑惑也在心中漸漸長大,她想:“難道全家人都知道真相?他們一起聯合起來騙我,騙了我這麼多年?這件事是真的嗎?還是柳葉兒生病之後出現的幻覺?”不知是哪家的孩子,在雪中放飛了兩束豔焰火,紅的、粉紅、亮粉、湖藍、紫…站在大街上的喬伊,臉被映得忽明忽暗,兩行眼淚在不知不覺中,已慢慢淌下來。

時間不知道過去了多久,喬伊出來的時候太匆忙,竟然忘了帶手機或表。她一直在街上走,兩隻耳朵都被凍木了,也不知道時間。萬家燈火的景街,美得就像電影中的畫面。她知道燈火中的每一扇窗子裡,都有一家人在吃團圓飯,只有她孤孤單單與雪為伴。

“我到底是誰呢?”她心裡這樣想,沒想到卻問出了聲。寂靜的雪夜,無人應聲。

回到家時已是後半夜了,電視裡的節晚會早已結束,桌上的餃子也已經放涼了,幾乎沒人動過筷子,柳葉兒把好端端的一個節全攪了。姥姥悄聲告訴喬伊,說柳葉兒突然想起要到街上去找一個給過她水喝的人。那個人到底是誰,家裡沒人知道。

大年初六大年初六那天下午,喬伊接到趙楷的一個短信息,讓她務必在晚上8點半到“獨創舞步酒吧”來找他,說有重要的事要跟她商量。喬伊想一定是小夏的事了。節前錄節目的時候,曾接到過小夏的一個電話,但因馬上就要錄節目了,無暇細談。

喬伊給趙楷打了個電話,問他在哪兒呢。趙楷支支吾吾說不清楚,又說在一個親戚家,還說他現在說話不方便,說晚上見面再說。喬伊想問一句晚上小夏來不來,話還沒說完,趙楷就把電話給掛斷了。估計正跟老婆在一起。

晚上喬伊擔心路上堵車,就提前半小時出門。在大院門口打車的時候,她看到一輛黑帕薩特轎車很像張曉光的車,當然不可能是他,他人在紐約呢,不可能在這個時間出現在這裡,可她還是忽然想起他來。

她恍惚極了,想不起自己是怎麼回事來。

“我結婚了嗎?我是在什麼時間、什麼地點、和什麼人結的婚?他為什麼不在我身邊?”出租車帶著她一路往前走,她問司機剛才我說了要去哪裡嗎,司機說,你說一直往前走。喬伊這才想起,她要去的地方,是獨創舞步酒吧。

司機從後視鏡裡盯著喬伊的臉,看了5秒鐘,然後他說:“小姐,請問你是不是電視節目主持人?”

“是。”

“對了,我想起來了,您主持的那個節目,叫《喬伊秀》,我老婆特愛看。”

“謝謝。”

“真沒想到我遇到您了。我能提一個小小的請求嗎?沒關係,如果不方便的話,您就別答應我,我就是想讓您跟我老婆講幾句話成嗎?她肯定會特高興的,她是您的崇拜者,您主持的節目她每期都看。”說著他就把他的手機遞過來,請喬伊跟她子打個招呼。喬伊聽到電話裡的女人正在看電視,一聽到她的聲音,高興得尖叫起來。喬伊對她說新年快樂,還說了一些祝福話。喬伊想,人多麼容易滿足啊,可是我為什麼偏偏不滿足?

喬伊回想起她和小夏、趙楷、張曉光四個人一起在雲南玩,那時小夏總是說她能看得見未來。

——你將愛上一個虛幻的男人。

——一個遙遠的男人。

——一個不可能得到的男人。

小夏曾經將這段預言說過許多遍,但喬伊還是愛上了身邊的男人,並且跟他閃電結婚。是小夏的預言不準,還是將來還會發生什麼事情,喬伊心裡沒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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