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柳葉兒與葉崢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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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伊用鑰匙打開家門,家裡果然跟她預想的一樣,茶几上乾乾淨淨,沒有菸灰,沒有果皮紙屑,沒有一點兒人居住過的痕跡。那面紅的主題牆徒勞地熱鬧著,其實,這個家從沒有熱鬧過,有的只是冷清。

小夏來過一次喬伊的家,她一進門就說:“你這個家,怎麼一點人味兒都沒有?”

“人有什麼味兒啊?”

“人間煙火氣呀,你們倆這子是怎麼過的?你看這廚房,連一星半點油煙都沒有,當攝影棚拍照片倒是不錯,子不是這樣過的。”喬伊在自己的新家裡倒真的拍過不少照片,也接受別家電視臺的採訪,家就像一個華麗的空殼,裝飾很華麗,卻沒有什麼實際內容。

喬伊回到家,冰箱裡空空的,裡面什麼也沒有,看來在她離開的這幾天裡,張曉光一次也沒在家吃過飯,他都幹了些什麼,喬伊不得而知。家就像一張白卷,上面什麼也沒寫。

“你這個家呀,當攝影棚倒是不錯。”小夏的話讓喬伊覺得大受刺,這樣的家,結不結婚又有什麼意思?也許小夏當初的勸告是對的,是那場突如其來的“白溫疫”把大家腦子都搞亂了,就彷彿無意之間按錯了電鈕,不該結的婚,紛紛胡亂組結在一起,出一些奇形怪狀的作品來。

喬伊沒有吃飯,用直口玻璃杯喝了一大杯牛,天氣本來就冷,喝了一杯冷牛心裡就更覺得冷。她站在鏡前脫衣服,看著鏡子裡自己的體,覺得自己像個細長條的油冰,渾身上下都凍透了。浴室的門半開著,一縷的熱氣從半開著的門裡嫋嫋地飄出來,她想象著裡面有個人在等她,推門進去,看見鏡子裡的自己。

她看見自己的體就像別人的身體,浴室的光使她的臉和皮膚都微微有些發紅,紅中帶一點淡金,據專業設計師說,這種顏很能刺人的慾,但自從有了這間浴室,就總是一個人,也不知設計師說得對不對。

她在淡金的浴室裡摘掉項鍊和手鐲。

她把水的溫度調到可以把人燙酥。

她要讓自己舒服。

電話鈴響。

浴室裡有一隻並聯的白電話,造型就像一隻靜臥的小白兔。喬伊還記得當初挑選這隻電話時,她跟張曉光兩個人在一起有說有笑的情景,那時腦子裡充滿不切實際的空想,以為結婚後兩個人情會更好,可婚後兩人的關係卻反而有了距離。

喬伊用一隻溼漉漉的手抓起電話。從電話裡冒出來的聲音竟是老佔。老佔很喜歡打電話來搗亂,分手不到24小時,這已經是第三個電話打來了。

“哦?”他遲疑了一下,說:“你在洗澡?”

“你怎麼知道?”

“電話裡有水的聲音呀。”喬伊把噴的熱水龍頭關掉。

“有什麼事,說吧?”

“沒事就不能給你打電話嗎?不知道你有沒有吃飯?想請你出來吃東西。”

“有什麼可吃的,沒胃口。”

“那喝咖啡?”

“睡不著覺。”對方大著膽子說了句:“那得看跟誰睡。”

“你別討厭了。”老佔含著笑在電話裡說道:“我最喜歡聽女人說‘討厭’兩個字了,‘討厭’就是‘喜歡’,‘喜歡’就是‘討厭’,你說對不對?”喬伊說:“你到底有沒有事啊,沒事我要掛電話了。”

“我開車過來接你,一起出去吃——”喬伊把電話掛斷了。她洗完澡,一個人對著鏡子欣賞了一會兒自己的體,然後跟鏡子裡的女人親了一下,道聲“晚安”一個人到大上去睡了。

那一夜,張曉光一夜末歸。天亮的時候,喬伊看見她的那半邊上是空的。

婚姻是愛情老化的催化劑“婚姻是愛情老化的催化劑,所以,我不結婚。”小夏在過街天橋上大聲說。

趙楷真想上去捂她的嘴,可是在外面,他不方便做這個動作。趙楷說他打算離婚,然後跟小夏結合,話一出口,惹了大禍,小夏說誰要跟你結合,我不想按部就班地生活,我早就知道,我做不了一個俗人。

“如果是為了我,請千萬不要離婚。”小夏已走下天橋,走到人多的地方去了。趙楷只一愣神的工夫,就不見了小夏。他心急火燎地在人堆裡尋找,小夏沒有找到,卻一頭撞見了他老婆張研。

看到張研神慌張的模樣,他很是不解。

“張研,你這麼慌慌張張的幹什麼?”

“有個女瘋子追我。”張研氣吁吁地說。

“大白天的,哪來的什麼女瘋子。你看錯人了吧?”

“是她認錯人了才對。”趙楷有些厭惡地皺了皺眉頭,心想這個女人越來越不可理喻了。兩人彆彆扭扭一前一後往前走,趙楷心裡滿了不痛快。他倆不知不覺地走上了逆行道,車輛和行人都在朝相反方向行走,趙楷由此聯想到小夏,心想,她這個人也太與眾不同了吧?別人都巴不得自己的情人能從婚姻中解脫出來,而她卻為這事生氣。她滿腦袋都是她的藝術,她的電影,世俗的東西一點也裝不進去。

張研走了一段,心情好了許多,不像剛才那麼害怕了。她看見前面有家比較像樣的飯館,就扭過臉來對趙楷說:“不如一起去吃個飯吧,好久沒在一起吃飯了。另外我有話要對你說。”趙楷說:“也好,我也有話要對你說。”在海鮮店裡談話那是一家海鮮店,佈置得新穎別緻,調和諧。進了這家店。張研眼睛變得亮亮的,她一向對吃很有興趣。張研說這家店的海鮮要數蝦最新鮮,問趙楷想吃什麼。

趙楷說:“隨便。”他現在滿腦子都是小夏,剛才小夏在立橋上說的那番話,讓他有種挫敗

“如果是為了我,請千萬不要離婚。”在北京最熱鬧的一座立橋上,小夏站在橋的頂點大聲對她的情人說。

這個女人也太不知好歹了吧。趙楷坐在座位上,有點兒憤憤然。周圍的人全都喜氣洋洋,好像有什麼好事似的,有的點了菜,然後心安理得地坐在那兒高談闊論,有的拿著菜譜,湊到打扮得像天涯歌女似的女朋友旁邊,一樣一樣地細問,這個想不想要,那個想不想吃。女朋友藉此高傲像一個公主,眉頭微蹙,看看這個不順眼,看看那個不要吃,頭不斷地搖,彷彿真的不食人間煙火似的。

張研看到趙楷坐在那裡,一副靈魂出竅的樣子,就知道他心早已不在這兒了。不過她有她的辦法,不怕他不就範。結婚這幾年,他太瞭解趙楷了,知道他無論怎樣漫,都不會走得太遠。

張研目光高傲地盯著那份菜譜看,就像在看她的對手,她的敵人。服務生是個面龐飽滿的女孩,穿的中式緞面上裝已經有些磨了,紅緞子上面的金線絲絲縷縷訴說著時間,也許這女孩子從鄉下來到大都市,已經有不短的時間了吧,瞧她,工作服都已經磨了。

她很安靜,等待客人點菜。

趙楷遠遠地望著她,想著自己的心事。他想他和張研的婚姻,就像那女孩身上的上裝,已經磨了,就不可能恢復原狀。誰又可能把那些已經脫出來的細線,再一回去呢?除非重新換一件。張研是自立而又能幹的女人,又不是離開了他趙楷,她就沒法活下去了,她可以活得很好。而且比現在更好。

趙楷打定主意要把離婚的事說出口。

就在今天。就在此刻。

他運氣似的對自己說。就在今天。就在此刻。

張研卻不給他開口的機會,她點菜點了很久,這個要那個不要,過一會兒又反悔,說算了算了,那個要這個不要,這個不要,搞得圓臉龐的服務生有點左右為難。

“蝦分成兩半,一半要焦鹽的,一半要白灼的。”張研下了班仍像一個業務主管,事事都要親自過問,做到最好。

“她是一個好人,但跟一個好人過子並不見得舒服。”趙楷彈了彈菸灰,想到如此妙語,恨不得找個紙筆當場把它記錄下來。小夏的行為方式多少影響了他,他變得喜歡咬文嚼字,喜歡寫記,喜歡看文藝片,他對小夏將會拍出“史詩電影”深信不疑,他堅信過不了多久,中國電影界的一顆新星就將冉冉升起,她是歷史上史無前例的人物,自編自導,具有原創

他把愛情和狂想混為一體,所以更加愛她。

受到小夏的影響,他已不能忍受平庸的生活,拒絕回答諸如“烤鴨好吃還是鹽水鴨好吃”之類的問題。中有一團火燒著,吃什麼都是一個味兒。他似乎已被小夏附了體,意念和想法都跟她變漸漸一致起來,有時連他自己都到奇怪,他說出的一句話,竟像是從小夏嘴裡說出來的,這太奇怪了。

就在他愣神兒的工夫,服務生已經開始上菜了。

盤子很大,一盤接一盤地端上來。除了中間那一大盤蝦趙楷叫得上名字來,其他的菜一概不認識,都是海里的生物。

“太豐盛了吧?”趙楷說“都是一家人幹嗎搞那麼隆重?”

“虧你還知道是一家人。”張研說“放心吧,這些豐盛的菜不是為你點的,而是為你兒子點的,他需要營養啊。”

“我兒子?我…”

“我現在正式向你宣佈:我懷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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