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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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佐佐木親自去接這個“病人”心裡很不平靜。他雖曾接受曹鴻遠的意見去找過鬆崎——這次見面,松崎的態度也果然變了,表示要幫助救出苗教授。可是幾天來,苗教授音訊杳無,佐佐木十分不安。如今,曹鴻遠突然要求登門造訪,他猜到一定有緊急情況,心裡就更加忐忑。

鴻遠坐到診室裡,華媽媽在外邊“守候”不一會,佐佐木穿著白罩衫進來了。苗夫人也進來了,她還得擔任翻譯。

鴻遠解下大圍巾,摘下帽子,見屋門關好了,忽地,兩手分握住圍在身邊的佐佐木和苗夫人,眼睛直直地望著他們,壓低聲音說:“情況有點緊急。梅村要下毒手了!”

“呵,下毒手——要向振宇下毒手?

”苗夫人忘了當翻譯,直接向鴻遠驚慌地發問。

佐佐木也沉不住氣了,著急地用中國話問:“你是說——苗桑危險了麼?”鴻遠仍然緊握住兩個人的手,點點頭:“剛才得到確實消息——梅村在兩天內就要處死…而且是用陰謀…”他沒法說出“苗教授”三個字,這三個字會使苗夫人經受不住,也會使佐佐木悲痛難忍。所以,鴻遠躊躇著,只是越來越緊地握住他們的手。

苗夫人掙脫了鴻遠的手,倒在一把椅子上,雙手矇住臉,要哭出來——也許要昏厥過去。鴻遠緊跟在她身邊,扶住她,小聲在她耳邊說:“伯母,不必著急!我們已經有了佈置,一定要救出教授來…現在,必須請佐佐木博士馬上找到松崎。”苗夫人聽了鴻遠的話,慢慢站起身來,走到佐佐木身邊——這位博士因為聽到這不祥的消息,也坐在一隻小凳上,雙手抱住低下的頭。

“佐佐木桑,要救振宇,只有請你再次出馬去找松崎,告訴他這個消息——請他想辦法打破梅村的陰謀。”佐佐木用沉痛的目光望望苗夫人,又望望鴻遠,正想說什麼,只聽鴻遠用鎮定的聲音說:“今天傍晚,松崎派人秘密逮捕了白士吾,他也許已經知道了梅村的陰謀…不過,您還是應該趕快去找他面談,把苗教授的危急處境告訴他,要求他趕快想辦法制止梅村的陰謀實現。您要揭梅村,這個陰謀是針對他松崎來的。這樣,便會起松崎更大的惱火。這對於救苗教授是有利的,也是必需的。”苗夫人做了翻譯後,佐佐木仰起臉問鴻遠:“松崎要問我這個消息從何處來,我怎麼答覆他?”

“您就說梅村身邊的使女小吉芳子告訴您的——芳子本來就和您有來往嘛!”佐佐木仍然憂慮著:“松崎真的會願意去救苗桑麼?

”說著,轉身對苗夫人低垂下頭——他的頭髮已經有些花白了,此刻這花白的頭微微顫動著。它表示佐佐木的內心是動?是悲痛?還是憤怒?

忽然,他仰起頭來,似乎下了決心:“嫂夫人,請安心。我現在就去找松崎。如果他不在,我就一直等到他回來,把苗桑的危險處境告訴他。這次一定要請他出馬。他不答應救出苗桑,我就不回來!”苗夫人握住佐佐木的手,握得那麼緊。

“佐佐木桑,你去吧!我們等待你的好消息…”苗夫人拭去滾在腮邊的淚水,看看鴻遠,繼續說“叫曹在這裡等你好麼?他想知道松崎對這件事究竟是什麼態度。”佐佐木點點頭,剛要走出診室的門,抱著帽子、大衣、圍巾、手套的菊子夫人悄悄走了進來。她一言不發,默默地幫助丈夫脫下白罩衣,替他穿上大衣,繫好釦子,戴上帽子,圍好圍巾,甚至連手套都替他戴好——好像丈夫是個病人,又像丈夫要出遠門、長期別離似的。她用飽含憂慮的深情目光望望丈夫,又望望苗夫人和鴻遠,最後一把抱住苗夫人的肩膀,用柔婉的低聲在她耳邊說:“嫂夫人,請安心!他會盡力的…”菊子的動作和短短的兩句話,給了苗夫人——也給了不懂文的鴻遠多麼深沉的藉呵!多麼真摯的友情!多麼深切的關注!人生——在短促的人生裡,尤其在兩個不同的民族中,能夠有這麼深厚綿長的情誼,這是幸福,是人生中最大的喜悅!

佐佐木一個人坐車走了。菊子總是那麼乖覺,當丈夫一走,她就回到自己的臥室去了。

苗夫人心如刀割。可是,她已經有了一些鍛鍊,對於即將發生的事變也已有了一些神準備。她用默默含愁的眼睛望著鴻遠,許久說不出話來。後來,忽然像才想起來似的告訴鴻遠;佐佐木已安排她代理苗教授在華北支店的工作,而且為了掩護她,每天下午他都要出一點時間到支店看看,然後用汽車把她接回自己家中。苗夫人沉了一下,又低聲說:“你叫發往正定的藥品——磺胺噻唑、磺胺嘧啶各二百磅,金雞納霜二百磅,紅汞五萬克,千片一瓶的阿司匹林一千瓶…前天和昨天都如數發走了。”在這般危急時刻——在心愛的丈夫即將喪失生命的危急時刻,苗夫人忽然說出的這些藥品的名稱和數目…剎那間,像大海的滾滾波濤,猛烈地衝擊著鴻遠年輕易的心,他再也忍不住自己的淚水…半天,他抬起頭,發紅的眼睛閃耀著尊敬、佩、悲痛——同時也摻和著喜悅的光焰,投向苗夫人的身上。他深深到,在這個平凡的女人身上,已經出現了一種不平凡的東西…她覺醒了,隨著丈夫的覺醒,她站起來了。

“群眾——這就是群眾動員起來後的偉大力量麼?”他動地想。漸漸,他平靜下來,對陷入沉思中的苗夫人說:“伯母,您的工作做得很好。我們常說,一個人倒下了,千萬個人又站了起來。教授遭了不幸,您立刻代替了他的工作。可見,我們抵抗本法西斯的力量是巨大的…您可以放心,就是松崎不肯去救教授,我們也會有辦法救出教授的!”

“你們有什麼辦法?可以對我說麼?”苗夫人早就想問的話,直到這時才張嘴。

“當然可以。我們已經掌握了一部分同情抗的武裝力量,到時候可以把苗教授救出來…儘管有些冒險,也絕不能叫梅村的毒計得逞!我們的做法是將計就計…”

“呵,你們都是好人!

都是多麼可愛的人!

”苗夫人,異常動地說著,淚珠兒雨點似的刷刷下。

約摸夜晚十點鐘的時候,佐佐木的汽車喇叭聲在大門外一響,屋裡的兒個人——苗夫人、鴻遠、菊子,以及華媽媽都像聽見巨雷轟響般的一驚,個個不由自主地站起身來。苗夫人和菊子立刻向大門口奔去。

佐佐木邁著大步走進客室。大家都不出聲音地等待著他說話。這情景非常像犯人在法庭上等待法官的宣判,又像後方的人們在等待前線傳來勝利或是失敗的消息。

佐佐木進屋後,摘下帽子先向鴻遠和苗夫人點點頭。幾個人同時仰頭望著他。他卻不,任由菊子幫助他把大衣、手套脫下、放好,隨便往鴻遠身邊的沙發上一坐,打火點著了紙菸,慢慢著。

“見到松崎沒有?你怎麼不把消息趕快告訴嫂夫人呢?”菊子善解人意,看出苗夫人和鴻遠焦急的神態。

佐佐木皺緊眉頭,輕輕吁了一口氣,緩緩地說:“怎麼告訴諸位好呢?我向松崎說了從芳子口中聽到的緊急情況以後,這位先生只是點頭微笑——好像他已經全都知道了。我向他要求一定要保全苗桑的生命,不能叫梅村這個壞女人害苗桑——我還說這也就是害他松崎和我的哥哥…而他呢,奇怪,這個人平常急躁暴戾,今天反倒那麼鎮定自若、不慌不忙。只對我說:”佐佐木桑,你放心好了,叫苗夫人也放心。苗教授不會被害的…‘除此之外,他再也不說別的,一句如何確切行動的話也沒有——空空。為此,我很不安。因為他過去也說過類似許諾的話…“沉默。世界好像頓時消失了。

“嫂夫人,你看,我所做的結果就是如此。我對不起你和我的摯友…”半天,佐佐木又說了這兩句話。

苗夫人作完翻譯後,忽然喜形於地說:“佐佐木桑,你做得很好!松崎既然這樣對你說了,我看,振宇會得救的。那個老狐狸當然不會把他的打算先告訴你。你想想,他是幹什麼的?和梅村還不都是半斤八兩!”鴻遠許久沒有出聲。大家的眼睛都望著他。

“苗夫人的看法有道理。佐佐木博士,您不必失望,苗教授會得救的。估計一兩天內,他就可以和我們在一起了。”鴻遠的話真摯、誠懇。可是,佐佐木仍然像個‮試考‬沒有及格的小學生,強作笑顏說:“請原諒我的——過於多慮的心情。聽了嫂夫人和曹先生的話,我改變了看法——我十分希望苗桑一兩天內就能和我們相聚在這個房間裡…”大家都又沉默了。

多麼難熬的漫漫長夜呵!幾個心兒緊貼在一起的中國人和本人,就在這隆冬寒冷的夜晚,一起圍著火爐坐著,一起等待著——等待著黎明,等待著拂曉的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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